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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omeguy1
2024/04/01发表于: SIS,禁忌书屋
是否首发:是
字数:16,730 字
*********************************** 今天脑子有些糊涂,差点忘了是更新的日子。
***********************************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九十三章:建宁气象
路什长是个存在感相当逼人的女子,五官棱角分明,身材高大健壮,目露精光,气质干练,只是实在称不上漂亮。若说同样不符中原秀丽温婉审美的秦宓是容貌凌厉中带有侵略性的美丽,路欣便只剩下精悍刚硬这个印象了。不过她身穿宁王军制式的皮甲,外披青色棉袄与灰棉长裤,腰间别了把长刀,倒是精神饱满,威风凛凛。她站在那卫兵身后,气场的差距简直像是公司领导和实习生之间那么大。
虽然团队契约和脑海中的超越空间信物告诉我,面前这个女子就是我的好队友颜君泠,但见到她风格如此不同的他我还是让我愣了一愣。
直到身旁的唐禹仁一气呵成地抱拳行礼问好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露出一个同样真挚的笑容:“好久不见了,路姐。接下来麻烦你了。”
颜君泠环视一圈,目光在谭箐、梁清漓、与薛槿乔身上逗留了片刻后,挥手道:“都有路引吧?”
我们依次取出路引让那个卫兵检查。他草草地看了几眼后,便塞回给我笑道:“好了。路什长,没问题了。”
颜君泠点头道:“谢了。张云,是吧?三天后咱们城卫队要一起去喝酒,可别推脱了。”
张云面露喜意地说道:“是的,一定的,一定的,多谢路什长。”
入了城门后,谭箐毫不客气地给了颜君泠一个大大的拥抱道:“想死你了,路姐!”
颜君泠亲昵地拥着她,在她耳边悄声道:“你们两个可够拖的,我可是一个人在这儿呆了四个月啊!”
我讪笑道:“怪我,怪我,咱们找个地方说话,我给你介绍一下此行的同伙。不过乍看我都没认出你来,你的他我天赋异禀,一看就是练武奇才哈,现在有没有二流水平?”
“就知道你会忍不住开侃。”她白了我一眼,拉着谭箐的手大步流星地开始往城内前行,“跟我来吧。”
我在两人身后,与旁边的唐禹仁一样,隐晦地在四处打量建宁城内的景象。比起越城和汴梁这两座千年古都,建宁的建筑少了几分时光沉淀的厚重感,但楼群规划得十分整齐,也相对来说更新。尤其是很多临近城门的府邸和小楼,明显是新建起的,上次来建宁时都没有印象。看起来宁王除了打仗之外,自家地盘拆迁重建的工程也没落下。
虽然离上次来建宁已有两年了,期间更是发生无数大事,但这座富饶的商业重地表面上并没有受到战事的太大影响,街道上行人商贩川流不息,人声沸腾。饶是一队又一队的青衣卫兵巡逻而过,也没有任何人对此有所反应。
颜君泠领着我们来到一条安静的巷子,打开了一座小院落的大门。里面空间不大,虽然稍显冷清,但五脏俱全。颜君泠招呼我们在堂屋里坐下,将地炉的火点着,并且开始烧起水来,准备沏茶。
我啧声道:“这不过得有滋有味的嘛,巡检队的待遇这么好?”
“呵,这是我升上了什长才有的待遇,还得付房租呢。这就见得到待遇差距了,同样的武功和职位,如果我加入青莲力士之军,这样一个院落,哪怕不能在城内配上,也至少能在城郊分到个自己的宅子。”颜君泠在我身旁坐下,然后对其余的人示意道,“好了,这里可以安全说话,介绍介绍你的伙伴吧。” 我对上唐禹仁眯起的双眼,安抚性地挥手道:“放心吧,路欣是我生死之交,跟三妹一样,都是我绝对信任的人。”
颜君泠对唐禹仁微微笑道:“事先声明,你们这行人的底细我也猜得出几分。虽然他们对我师门有所要求,但我与宁王军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想装作自己有尤其想要针对他们的原因,所以大概是难以凭此赢得你们的信任的。不过,我确实与这人是至交好友,所以他若是让我跟宁王军为敌,那我也只能弃暗投明了。”
我插嘴道:“可别听这人瞎说,她才是我们三人中最有领导风范的主儿。” 我的插科打诨令本就不是很提防的梁清漓笑出声来,便是薛槿乔与樊胜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来。唐禹仁的表情缓和下来,点头道:“我相信阿良的判断与眼光,也相信他的朋友。唐禹仁,玄蛟卫。”
“幸会,路欣,洛水门弟子。现在也是建宁巡检队的什长。”
我依次将众人介绍了一番,注意到颜君泠的目光在梁清漓与薛槿乔这两人身上流连了几秒,心知这女人肯定是八卦心被点燃了。
她看准薛槿乔说道:“这位便是震惊天下,生擒右护法的昆仑高徒,碧华手薛槿乔吧?你亲自到此,必有十分要紧的任务在身。若是信得过我的话,可以说说你们在找什么。我在本地有几分门路,或许可以帮忙。”
虽然颜君泠早就在群聊中将这次的任务里里外外了解透了,但还是得做出姿态来。
薛槿乔谨慎地思考了片刻后,答道:“确实如此,幸会,路什长。我们此次冒着风险来到建宁,是有一份公私兼并的任务在身。我们在寻找韩良的娘子,梁清漓的师父,花间派长老‘冷蔷薇’林嫣然。据说她最近出现在建宁,不知你是否有些路子,能助我们找人?当然,一切需要低调行事,我们在宁王军心腹之地,万万不可泄露身份。”
颜君泠颔首道:“花间派么?我也许有些门路。近日里,城内可是暗流汹涌,人心不宁。不仅仅是因为青州之役右护法被斩,濮阳遭受猛烈攻打的消息传了回来,据说,还因为花间派与宁王府的高层生了矛盾。”
唐禹仁沉声道:“路什长消息十分灵通,正是如此。我们寻找的那位花间派长辈是弟妹的师长,也是能助我们探究如何击败叛军的关键人物。可惜军部探子在建宁寸步难行,仅能获取些许民间流传的边角料,无法探究真正重要的情报。” 颜君泠似笑非笑地说道:“便是连朝廷无孔不入的黑鸦探和玄蛟卫都难有建树,唐兄何以觉得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巡检队小卒,能帮上诸位?”
唐禹仁双手交叉在身前,神色平淡:“我对你并不了解,自然难以谈起信任。不过,我信任韩良,他也从未令我失望过。既然他觉得你能够帮助我们,那你就必定有恰好能够起到作用的非凡之处。”
颜君泠失笑道:“没想到他倒是交了个不错的朋友。你的猜测没有错,我确实在关注着过去半个月里这两大势力之间发生在表面之下的争斗。说是争斗其实也不适当,毕竟比起指挥着诸多府上高手与青莲力士的宁王府,花间派虽然在过去数年多出了不少高手,但还是不够看的,一天之内便被彻底镇压了。” “据我所知,虽然两者在过去的数月里有些小摩擦,但并没有什么值得为之决裂的矛盾。没想到啊……右护法被擒的情报传回来的第二天,宁王府便颁发了新政,大幅度增加了讲武堂的学员量,强制所有十四岁以上的男女都必须逐步入堂测试资质,学习武功,并且规定建宁、应天、怀化境内所有习武之人必须与本地官府登记,收编入军。”
唐禹仁皱眉道:“他是想要将顺安所有可用的武力都聚集起来,填充进大军里?也是,虽然短时间内无法训练出纪律严明的军队,但有了冬季的缓冲,哪怕只能多练出几十上百个三流武者,也足以左右一场关键的战役。更遑论,他们拖得越久,这份激进的政令便会催生出越来越多的青莲力士。花间派是因此与宁王府闹矛盾了?还是另有他因?”
颜君泠缓缓点头道:“关键在于登记境内所有习武之人的这条法令。这不仅是号召,更是命令。你们进建宁时别看好像轻轻松松的,那是因为我带你们进来了。城墙的巡逻队是除了内城核心地带之外高手最多,守备力量最雄厚的治安军,为的就是看住本地武者,不让任何人逃走。无论是花间派高手,还是对这条政令不满的闲散武林人士,在建宁这儿,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其中花间派的高手被委以重任,需要亲自过目所有与登记的武者,为他们测查资质。”
梁清漓这时掩嘴惊讶地说道:“她们在濮阳时也有类似的职责,但是主要是为了控制住可以劝降的官员。并且筛选出适合修习牝牡玄功,色相资质优秀的青莲力士人选。宁王府莫非要为整座城池都测查色相?这也太,太……”
我苦笑着为自家娘子一时找不到形容词来描述的这份行为添上了注脚:“也太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了。什么叫兴师动众,什么叫黔武穷兵啊。而且没猜错的话,这是宁王府蓄势已久的举措。花间派这是被他们推出来在火上烤,逼着唱白脸去了啊。不照做的话,便是给宁王一个借口对付她们,硬着头皮去做了,便分担了这份政令的一半火力和武人的怨气,随时可以成为被献祭给群众的牺牲物。这一手借刀杀人够狠的,但是宁王府是准备彻底抛弃花间派了么?为什么一下子转变这么大?真要兔死狗烹,现在还远远未到时间吧?”
这其实才是最大的问题,也是给了我们趁机离间的来由。但哪怕因此获利了,我也始终琢磨不透宁王府这么做的原因。所谓对手才是最了解你的人,我自认在对上青莲教和宁王军这么多次,也磨练出几分心得了。宁王从数年前开始筹谋起军反叛,图谋之广,隐忍之深,不愧为一代枭雄,无论是手段还是决策都属于上上之选,所以为何会在这时候犯下这种在我看来重大之极的错误?
这个问题便是唐禹仁也无法解答。颜君泠只是耸肩继续道:“明面上虽然一切如常,但暗地里也有不少人在讨论此事,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测都有,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有人说花间派地位在宁王军中太高,这是宁王刻意敲打她们的方法。也有人说,濮阳战役还未结束,顺安便多了大批出逃的花间派高手,这是对她们临阵逃离的惩罚。甚至有人说这是因为宁王觊觎凌秋函的美色却被拒,因此将怒火发泄到整个门派上。”
唐禹仁问道:“不知路什长认为哪种说法最接近真相?”
“花间派的弟子原本在建宁地位极高,游离于真正的战争厮杀之外,而只是起到维持秩序,提供后勤等作用。然而新政令下,所有宁王府麾下的武人都要听命上战场。哪怕是地位超然的花间派人士也不得不被填充到大军当中。关键是,连炉鼎派那些作风不羁的女弟子都要听从命令,自行寻个军中的如意郎君助长大军实力。考虑到这份落差,也许是与她们原先指望的待遇不一样,引起了不满吧?”
颜君泠似乎想到什么好笑之事,摇了摇头道:“不过,据我所知,那个听起来最荒唐的,宁王觊觎花间派掌门的传闻,未必是完全的奇闻轶事。听说宁王本人确实有意与凌秋函双修,只是她从未对此表态过。不过真要因此就压迫整个门派,倒是不符我所了解的那个大人物。”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十分宝贵的信息,多谢路什长告知。”唐禹仁沉吟道,“知敌如知己,方能制敌取胜。今下来到建宁,除了寻找冷蔷薇之外,刚好可以探究一番叛军的内部机关。阿良的问题也是我难以回答的疑惑。”
颜君泠将身前的热茶嘬了几口,微笑道:“我待会儿得回到岗位上继续巡逻,你们可自行出去探索,只是低调点,小心勿要引起有心人的关注。我会接触几个我常用的线人,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来。”
眼看众人放松下来,准备歇息一阵再出门,颜君泠稍作整顿便起身出门了。临行前,她隐晦地向我使了个眼神,我便会意地与她一起出门。
“怎么了?”我们掩上门后,站在小小的院落里。
颜君泠悄声道:“林夏妍的下落,我可能有些头绪了。”
我吃惊地问道:“这么快?你效率可够高的!好家伙,才半年不到就已经混成建宁一霸了是吧?”
面对这份赞美,她出乎意料地没有露出标志性的自得,而只是皱了皱鼻子:“她自从销声匿迹之后,再没有冒头,我也没有办法找到更多的东西。可是几天前出乎意料地浮现了她的线索,我昨天才收到消息。但是我不认识这个人,也还没有机会去核对情报,所以等到你们来了才提起此事。你肯定猜不到她也许会出现的地方。”
“在哪里?”
“在内城的讲武堂里,却不知是新开的,还是原来就有的那几家。”颜君泠似笑非笑地答道。
我大吃一惊:“什么!?那岂不是能够轻松与她连上线?太好了!” 颜君泠摇头道:“没那么简单。宁王府一直在筹备着新的讲武堂,这座刚竣工的讲武堂是一个月前刚建好的,也是内城规模最大的讲武堂。我的线人告诉我,里面有不少新导师都是花间派的弟子,因此林夏妍也有可能在那里。这地方高手如云,机关重重,为的就是盯着这些不归心的高手。”
我疑惑地说道:“武功修行,一个轻微的差错便能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必须小心又小心。哪怕是同派的修习者也未必能在细微之处及时辨认出不对,宁王府不怕她们这些人往内容里掺沙子,练出问题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已有师门武功和军中职位,没有理由去加入讲武堂。但你们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安排你们进去,看看林夏妍是不是在其中。尤其是你和梁清漓已经修习了牝牡玄功,应该能很快就见到花间派的导师。”
我感慨地拍了拍颜君泠的肩膀道:“太可靠了,君泠,太可靠了。有你这样的队友就一个感受,安心!”
颜君泠白了我一眼道:“我够兢兢业业了吧,队长?你们俩把我晾在建宁快四个月了,如果不是有团队契约开群聊,我都得疯了。”
我陪笑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一切罪过都在我,谭箐只是为了帮我忙而已。等咱们回到现实了你有什么事我随叫随到,绝无怨言哈。”
“这话我可记住了。听谭箐说你与你媳妇摊牌了?”公事说完了,颜君泠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立马转火私事。
我叹了口气道:“是的。我将自己的来历,将西联,将艾莉克希丝与奥丽维娅,都告诉她了。”
颜君泠失笑道:“这么轻易地就露底了,我该说什么好呢?提起这个话题一定不容易吧?”
我诚实地说道:“是的,那是我一生中做的最痛苦的一件事,比那些生死战斗都更艰难,更让我惧怕。但是这么做了之后,我才感到自从我们降临西联之后,第一次卸下了些许负担。”
颜君泠看了我一阵,有些钦佩地说道:“你呀,庸人自扰,但是我竟然能够理解你的纠结。哪怕是犯错了,能够坦荡地面对自己的错误请求谅解,也需要勇气的。我若是你,也许做不到你这个地步。”
“我是个不称职的夫君,但至少在诚实对待爱人这一点,也只有这一点,我没有对不起她,对不起自己。”
“是的呢……”颜君泠缓缓地点了点头。
颜君泠与我交代完注意事项之后,出门继续值班去了。我们则各自分开来有的放矢地在建宁城内试图搜集信息。樊胜没有与我们一起,而是找了家茶馆坐下,准备接触一下本地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士和茶馆客人。
由于颜君泠明日会将我们送进内城的讲武堂作为新一批的学员,我原本准备进内城提前踩点观察一下场地的,却被她告知内城的管束比外城严格许多。从我可以观察到的细节来看,建宁的外城警卫力量与燕京,汴梁等大城市相比只是少胜一筹,但据说内城是真正的铁桶,进出都要有宁王府颁发的通行证才能不被拦下驱逐。
既然如此,我们几人便先走向外城离颜君泠家最近的讲武堂,一路上仔细观察着建宁的点点滴滴。
哪怕是四季如春的东南,在十一月底的如今也并不温暖,因此路上的行人,商贩,均是穿了好几层衣物。让我觉得十分有意思的是,从颜君泠家的小巷来到主干道,是略微老旧的青砖路,但主干道却是宽敞平坦,明显是近几年才铺下的石板路,而不像汴梁那样,凹凸不平的小坑小槽到处可见。
这石板路虽然整洁平坦,但也容易打滑。因此偶尔路过几辆马车和牛车,都是放缓了速度行走。如果整座城市的主干道都是这么新的石板路,那可不是小工程。
“官家公告!本月最后一批入学的讲武堂学员三日内必须在银杏路官署登记,违者罚银钱三十两!”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热闹的集市外立着一张木制的告示板,旁边站着两个身着衙役服的男子。其中较为年轻的那个青年应有内功在身,对着来往的人呼喊官府公告内容时声音虽然无法盖过喧闹的人群,但也能令周围十丈内的行人听得清清楚楚的。
梁清漓在我耳边悄声道:“奴家很少见过专门派人驻在告示板旁通知居民的做法呢。”
我同样轻声回答道:“是的,但是这也是种相当有效的做法。大部分的百姓都不是识字的,哪怕贴了公告也得有人对他们读出来。现在直接派个人站在这里,如果有问题的话,也许都能直接向他们询问。”
梁清漓看了看腰佩朴刀的两位公差,稍稍摇头道:“哪怕这是宁王府的意思,奴家也觉得不会有多少乡民们会敢向衙差问问题的。”
唐禹仁则是评价道:“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无法歪曲宁王府的公告,确保政令会被正确地传达到下层。近些年来,朝廷也在考虑添加除了衙门和城门之外,更多能够宣传官府公告的岗位。”
无论是废除花间派高于其他派系的地位,还是这种行政方面的小细节,都是宁王府在加强、集中自身权力的迹象。这有多少是筹谋已久,多少是受到青州战役失利的刺激而生出的反应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天下武功
外城的讲武堂是在石塘路上一间宽敞但简朴的大院子,外面围了一大群人,议论之声嗡嗡不止,看起来十分热闹。
我们凑近了点听了几分钟后,大概了解情况了。不久前宁王府宣布了适龄居民,无论男女,都必须要前往讲武堂测试资质,由导师与花间派的人士测试根骨、五行、与色相,然后再带着有讲武堂官差认证的文书再到官署登记,统一安排入学时间。
短短一个月内,便已经有了三批学员得以进修了。听门外的这群人讨论,每批学员少说也有上百人。虽然我估计以宁王军的短缺的人手,哪怕强行将花间派的所有高手和过去一年内或是真心或是虚与委蛇地与宁王军合作的武林人士都收编进来,最多也不过能够在短时间内同时吸收三到四千的学员就得到极限了,但哪怕是这个数字,也够吓人了。
整个顺安武林,包含数量最大的不入流武者,可能也就三万人左右而已,其中穷其一生能够晋身三流战力的,不会超过八百人。但是从讲武堂到青莲力士的这条流水线,却能确保这四千学员里在未来的两年内,保底出现近千个三流武者。而如果加上牝牡玄功的妙用,哪怕部分资质实在不足的学员,如果有足够的资源,也能靠着秘术的加持和水磨工夫,在五年内堆上三流的战力。
也就是说,以宁王府目前这个疯狂压榨战争潜力的募兵规模,只要人手钱粮跟得上,再在顺安喘息两年,保守估计至少能多出四五千三流高手。
顺安府作为整个大燕人口最盛的地区,民间、武林、加上官府的三流高手,也不可能超过这个数字。
前往讲武堂的路上,我在脑子里做完这粗略的计算后,不由得直冒冷汗。这个爆兵速度和规模……起兵初期,宁王也许是在顾及着自己的掌控力和麾下居民的接受程度,没有太过放肆地将这份潜力挤榨,而现在有了大半年来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了,将这战争机器彻底解放出来后,力量也太可怕了。
我瞅着一个群众中看起来气质比较温和斯文的青年男子,主动攀谈道:“这位仁兄好,在下王三,与几位朋友前来建宁投奔亲戚,有意投身讲武堂习武为圣军做出贡献,不知这不同的讲武堂之间可有什么差别?”
青年男子礼貌地说道:“幸会。在场有不少人都是与足下相似新来到建宁的人。不过你若想要短时间内加入讲武堂,恐怕是没有机会了。官府规定,必须是建宁本地人,或是在建宁定居了半年以上,有三个人为之作证的新居民才有资格进入讲武堂习武。咱们本地人都有大把没被选上的,诸位恐怕是要等到明年此时,才有机会进去了。”
我与几位伙伴交换了个眼神,心里大叫侥幸。好在颜君泠在这里混开了,帮我们早早安排好门路,不然的话恐怕得铤而走险,耍点邪门外道的花招来混进这高手众多的讲武堂。
我拱手道:“多谢这位仁兄告知,不知除了这些限制之外,还有什么是能让吾等尽早入学的办法?”
青年男子稍稍转头,往大门方向瞥了一眼:“王兄若是资质傲人,身世清白,如门前那位孙兄一般,那自会有特别待遇。可惜,此前还有赢得花间派仙子青睐这条路可走的,如今似乎也不行了。”
我一听这话,连忙追问道:“此话何说?”
青年男子自觉失语了,摇手道:“不当不当,尤其不该在讲武堂外嚼舌根,王兄还是别细究了。”
“明白了,多谢仁兄。” 我会意地道谢了一番,然后相当自然地掏出一块碎银塞给他,令这男子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我们退开几步后,谭箐问道:“怎么样,要不要进去测一测资质?” “我和清漓就算了,咱们内功根子都是牝牡玄功,一眼就看得出来,不好在这里露底。”我摇头道。
唐禹仁举了举自己的义肢道:“这只手臂藏在衣物下看不出来,但想要加入武馆,便太过显眼了。明日你们进入讲武堂吧,我自会寻找其他门路。” 薛槿乔也说道:“我虽然将师门的《和光诀》练得不错,但瞒不过真正的高手,还是别冒险了。”
我沉吟道:“那么,明天最好只派我,清漓,和三妹作为新学员进讲武堂,你们在外接应,自主行动。”
薛槿乔打趣道:“三妹的习武资质连师叔都忍不住起了爱才之心,我们不怕她会引起太多关注么?”
还未等我们回答,她便自顾自地继续答道:“啧,不过我却是不信这里能有与师叔那么慧眼如炬的人物。连我都没能发现三妹是如此美玉,讲武堂的导师应该没有这般能耐。”
于是我们找了家小饭馆,边吃边小心地讨论接下来要做的事项。饭馆生意不错,时不时会有风尘仆仆的行人走进来坐下,忙得店小二来回跑。
吃到一半时,几个腰宽身长的彪形大汉走了进来,娴熟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店小二似乎认得这三人,笑容可掬地听着他们点完菜后马上送上了几碗热酒。我注意到这几个新客人均是腰挂长刀,身上透着隐隐的煞气,不是易与之辈。小小的饭店里,除去我们这几个表面上平凡无奇的客人,就只有这他们三个看起来像是武林中人。
唐禹仁与我一样在观察这几人,看到他们坐下点菜后,低声对我问道:“为首的那人双手骨节粗大却被磨平了,虎口有老茧,手上功夫和刀术应该都有些功底。另外那两人虽然步伐不够稳健,气息散乱,但也有几分杀气,应该是见过血,杀过人的。”
我回应道:“没有制服,他们的兵器也不是宁王军的制式,应该是本地的武者。你觉得这些人会是被宁王府收编的闲散江湖人士么?”
唐禹仁眯眼道:“早就听闻宁王府分化出来的‘虎贲’与‘飞鹰’两支军队是由归顺的顺安武林组成的奇兵。不过宁王府对这些人的态度相当矛盾,既舍不得弃之不用,又对之十分猜忌,因此飞鹰驻在此地,虎贲则驻在怀化,作为本地的治安力量而没有派到前线战场上。如应天这等临近战场的城池更是全权由宁王府的大军接管治安,没有这些外人插手的余地。不知如今宁王军大肆扩展,这些人会不会受到更多关注。”
我们低声讨论着这件事,那几个大汉也相当低调地在喝酒。然而这几人进来坐下才一刻钟后,连菜都还没上齐,饭馆的门便又被打开了,走进一高一矮两个身着青衣的男子。高个的那人尖嘴猴腮,虽然表情严肃,但隐隐有种阴狠的气质,矮个子则是满脸不耐,进来之后眉头一直皱着。
高个子环视了一遭,见到坐在角落的那三个大汉时,眼睛亮起,走到他们桌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你个白勇,还有闲情在这儿喝酒呢。上次给你划下的最后期限已过了,你不仅还未去官署登记,连罚钱都没交,胆儿可够肥的!” 那名为白勇的男子虽然身材高壮,胡须茂密,但年纪并不大,估计才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见到这两人时脸色沉了下来,但听到这番话只是闷哼一声,声音低沉地答道:“俺明年冬至之前都进不了讲武堂,为何要在这时登记?等俺进了再去官署。至于那罚款,三日内补上。”
矮个子低喝道:“你什么态度?还三日后补上?现在就得跟我们去登记,没有银钱的话兵器和路引扣押在官署,什么时候付清了什么时候退还。”
白勇的眼角跳了跳,答道:“这是俺吃饭的家伙,押了怎么付款?” “关我们屁事?付不上款,不愿意登记,那就得进大牢了。”高个子阴阴地笑道,“不然,你还指望这两小鱼小虾,你那几个破落的兄弟把你捞出来?” 白勇的同伙均是大怒,想要起身争辩,但却被白勇按住了。他脸色殷红,死死地看着高个子,咬着牙说道:“那好,俺老白先与你们去官署登记。二郎,去俺家问你大姐要钱,再来官署。”
“大哥……”那二郎尚且有些不服气,但是看到白勇连连对他使眼色,只得匆匆起身离去。
矮个儿嗤笑道:“早这般便得了,还跟咱们耍什么横?你耍得起吗?走啦!” 在白勇服软后,我好像从高个子的神态中察觉到微若之极的失望,顿时有些凛然。这人语气刁钻得那么刻意,方才右手已无声无息地摸到腰间的刀柄了,绝不仅仅是为了执行治安而来的,分明就是想要故意激起白勇的反应。至于原因,早有私仇还是仅仅性子如此,实在难说。
我看白勇与这两人的武功不过在伯仲之间,身边还有两个同伙,被刁难之后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地与他们离开,也对宁王府在此间的掌控力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几人出了饭馆后,谭箐吐了吐舌头道:“这是本地的治安队么?好霸道的作风。”
唐禹仁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两个官差的制服与路什长稍有不同,且草莽习气严重,应该是驻在建宁的‘虎贲军’成员。里面多是江湖人士,作风与正规官军略有不同。”
薛槿乔挑眉道:“因为正规官差不会如此刁难人?”
唐禹仁轻笑道:“不,合格的官差要刁难人,手法一般不会这么简陋。这两人明显还是新手,对上的那三人却也是武林中人,如此粗暴的手段也能起效,倒是歪打正着了。路什长所在的巡检队虽然仍是治安队,但也是城卫兵中的精英,应该比这虎贲队强上不少。”
目睹了这一幕后,我们心思各异,很快便吃完了午饭,然后在建宁外城兜转了许久,观察、归纳这座城市的种种信息。
下一天便是颜君泠引荐我们加入内城讲武堂的日子,我、梁清漓、谭箐早早便起床与颜君泠出门,径直来到内城的墙下,耐心地排着队等着被放行。 相对于城外的队伍,这里等待进入的人群明显地更为不安,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与焦虑,而是安静地等待。他们均是穿着更为光鲜精致的服饰,或是穿着一套青色打底的劲装,并不是城外的人群那样,贫富均有。
虽然人数少了很多,但进内城的检查过程也繁琐了不少,因此我们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以来到队伍前面。一个全副武装的领头人来到我们面前说道:“路引,身份,进城缘由。”
颜君泠上前一步将我们的路引交给男子道:“在下路欣,巡检队什长,这些是我准备引荐给讲武堂的新学员。”
那男子仔细地将文书翻阅了一遍后,微笑道:“路什长这是准备推荐学员加入四禧街新开的那座讲武堂?”
“正是。”
男子有些惊奇地说道:“你路子还挺宽的嘛,竟然能搞到三个人的名额。看来你是愿意做他们的担保人了?”
颜君泠微笑着答道:“不错,我对这几位朋友有十足的信心,不日必能加入圣军成为你我之间的同僚。”
“呵呵,那好,进去吧。”男子顿了顿后,和善地问道,“江大人的寿辰你也会参与么?”
颜君泠点头道:“那是自然。”
内城与外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街道更为整洁也更为空旷,行人数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队又一队的巡检军士。颜君泠说得不错,这里的防备力量比外城强了不止一个级别。
我走在颜君泠身旁悄声问道:“你这几个月到底捣鼓了什么?听起来想要将人送进内城的讲武堂可不是件易事。”
颜君泠自信地答道:“呵,虽然我的急智应变和谋略分析都不如你,但收买人心和职场的勾心斗角却正是我的长处。何况,我的能力用在这里也是如虎添翼。我在巡检队的职位仅是什长,但我这段时间的成果可不止于此。饶是如此,把三个外来人引荐进内城的讲武堂也花费了我几个大人情,你真的认为我们能找到她?”
“希望如此吧。我有种预感,只要能与凌秋函面对面地交谈,不仅是军部的任务有着落,我们所寻求的东西也会水落石出。”
“那便希望我们运气不错了。”
四禧路是建宁内城的主干道之一,而这条路上新建成的讲武堂也是一座气派的大院落。我注意到与我们同时进了内城的那几个身着青色劲装的青年向大门外伫立的两个护卫出示了文书后,便被放行了。
颜君泠带着我们的路引和几张文书上前与那两个护卫低声交谈了一阵后,转身对我们招呼道:“来吧,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晚上再见。”
右边那人道:“进去之后径直往大厅走就是,那里会有人为你们测量资质的。事先说好了,哪怕你们搞来了进堂的资格,要是不被堂里的导师首肯,还是得回外城去。”
“在下明白。”
我们对颜君泠点了点头后进了大门,里面除了身着青衣,看起来像是学员的人之外,还有几个与我们一样左看右看的青年人,亦步亦趋地跨过散布着不少器械、木桩之类的练功道具的院子,往内里走去,然而他们走向的地方却与我们不一样,更深入地进了内部的走廊里。
讲武堂的大厅是一个开阔的大房间,边上耸立着两排足有腰身宽的深红色木柱,正前方则搭了一个小站台,上面站了三个人。墙上则挂着一副被装裱起来的巨大字画,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天下武功,任君求索”。虽然我对书法并没有多么深刻的了解,但从那略带潦草的字形中,我能够感受到气吞万里的豪情与野望,与呼之欲出的雄浑拳意,令我吃了一惊。
这必是个绝顶高手留下的笔迹。
房间里聚了大概有一百人,几乎无人出声交谈,偌大的房间里寂静得有些令人悚然。我们有些拘谨地站在一侧,等着讲武堂的导师告诉我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约一刻钟后,站台上中间的那人轻轻地咳了一声,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好了,人应该都来齐了,那就开始吧。”
这是个国字脸的中年男子,粗眉大眼,不怒自威,气质严峻,虽然没有刻意呼喊,浑厚的声音却远远地传到了房间的另一边来。
我心中一凛,知道这男子内功深厚,不可小觑。虽然仅凭远远的这几眼看不出他是否一流高手,但直觉告诉我他绝对不会比薛槿乔弱到哪里去。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那女子容貌秀丽,表情肃穆,男子则身材高大,气质儒雅。
“我姓于名邢,是负责这批新学员的导师。接下来你们每人都要由我与我的副导师,花间派的陈俪女士,检测习武资质,由此决定能否在这建宁最为重要的讲武堂里留下,享受到宁王大人提供的诸多资源与教导。若是资质不够的话,也不必担心,你们在外城也自有出路,同样能够获得修习圣军所有武学功法的机会。”
人群中有些骚动,资质检测是众所周知的,但后面的这句补充显然不是广为人知的信息。
“宁王大人建立讲武堂不是为了像燕廷或者武林门派那般,筛选掉资质不足者,任其自生自灭。虽然当下战事激烈,圣军麾下每一分力量都要用到关键之处,天资出众者难免会受到偏重,但你们无论资质,无论出身,都能够有足够的机会去修习武功,为自己,也为圣军,开拓出更广阔的前途。”
于邢顿了顿,观察着身前学员们的表情,然后笑了:“若你不信我的话,那么也许亲至此处的宁王大人,能让你们相信,这是他开创讲武堂的初衷,也是他对所有麾下子民的承诺。”
这句话一下子让学员们炸开锅了,更是让我们三人眼珠子险些掉出眼眶来。 宁王姜飞熊亲自来了!?
于邢身后的那男子踏前一步,面带微笑,温和而醇厚的声音如一阵微风悄然传了出去,响在耳中却没有任何距离产生的失真,而像是近在眼前一样。 “欢迎来到讲武堂,寡人的子民们。”
我定睛紧紧地观察着这个搅动风云,一举一动都能令天下动荡的男人。他是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长眉入鬓,天庭饱满,鼻梁英挺,有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儒雅俊逸中带有一丝清冷的高贵。作为当今皇帝的叔叔,宁王应该有至少五十多岁了,看起来却才刚到不惑之年而已,驻颜有术。
奇怪的是,如此一个丰神俊朗的人物,方才站在于邢身后,却一点也没有引起我的关注。但此时他踏前走了出来,突然变了个模样似的,一开口便令人移不开眼睛,一字一句都带上有了难以抗拒的魔力。仿佛这方天地便是他的领域,我们自然都是他的子民,而且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见到他后,我脑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不要就在此出手?这个胆大包天却又诱惑性十足的想法乍一出现,便被我打消了。周围的人太多,他身边又有两个高手。更关键的是,只有我和谭箐在此,无法保证万无一失的刺杀和脱离,更不用说我不能让梁清漓和谭箐如此随意地涉险。所以,哪怕这是个出乎意料的机会,也不得不按捺住自己。
他双手负在身后,字正腔圆,声音柔和地说道:“寡人知道你们一定有许多问题。为何要推行如此奇特的政令?为何要将所有人都纳入讲武堂?这么黔武穷兵有什么意义?”
“答案其实很简单,为了超脱。”宁王慷慨激昂地说道,“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百年一轮回,永无止境,什么时候,吾等才能真正地挣脱这个轮回?寡人认为,若神州大地的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习武,都有机会探究身体心神的练气奥秘,都拥有开碑裂石的力量,那时候,北境的胡族只会是蹄下的虫豸,西域的大漠可以轻易被征服,哪怕是镇南的沼泽和东岸的茫茫大海,也会是吾等的花园。如此,天下的子民方能真正地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而这天之下的广袤大地,也将会跳出那王朝兴衰的轮回,成就不朽。”
宁王顿了顿,又轻声道:“不过,那只是部分的原因,许多人,包括朝堂中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对这番话也许都会认同。但寡人从不屑与那些人为伍,而他们也永远无法理解寡人的志向。讲武堂的意义比起开疆拓土,荣华富贵这些野心更为纯粹,更为朴素,也更与神州的每一个人息息相关。武功是一把钥匙,能够打开命运的限制,世俗的约束。但同时,它也是一道最为可怕的枷锁。当这份力量为部分人牢牢把控时,无法习武者,将会永远无法抵抗武者的暴力。朝廷与世家,权臣与武林,会告诉你这份力量因为危险,所以应然把握在他们手中,只为他们所接受的人泄漏出一丝半点来。自古以来,从来都是平民百姓成了待宰羔羊,刀却从来都在他人手中。”
“但是没有什么力量是比掌握在自己拳中更安全的。这份解开生命本身的真谛,可令凡人超越肉体凡胎限制的钥匙,不该被束之高阁,被权贵与朝廷把持,也不该成为霸凌百姓的刀剑。它是上天赐予我们超越出身桎梏的赠礼,应该为你我,为这茫茫人间的所有子民所用。就如那和煦暖阳,苍茫江洋,从来都不是一家一姓的所有物一样,武功也应如此。”
他的神色再次平静下来,化作一个温和的笑容,侧身指向身后的书画:“因此,寡人将这八个字挂在每一个讲武堂的练功室中,为了激励汝等,也为了鞭策自己。终有一日,天下武功,尽入彀中,天下武功,任君求索。终有一日,尔等与寡人,会同样获得……自由。”
第一百九十五章:课堂
我与两个伙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谭箐与我自然不用说,立刻察觉到这番话里超越时代的思想,而梁清漓也显然想起了不久前与我曾经谈过的,关于武功和大燕社会的关系,意识到宁王话语中的野心。
也许这群受到封建社会的见闻被局限的人们难以理解宁王的欲望和这么做的深远后果,但我们却理解了,并且为之深深震慑。
那是欲要从根本改变天下,建立一个迥异于这片大地过去千年所有王朝,宛如地上神国般的狂想。这份野望是如此狂妄,如此不切实际,如此与燕朝观念格格不入,以至于作为敌人的我都竟然生出几分……敬佩。
就算这只是个为了权势野心从而黔武穷兵的借口,并且为此掀起了腥风血雨,但是有了这种想法并且将它部分施行的举动,便是超越了当下社会形态,引领时代的一种行为了。
台下的群众虽然无法如我们三人这么深入地体会到这层意思,但却理解了那看似毫无虚假的诚心:这个顺安府的统治者就如青莲教所宣传的那样,是真的准备让自己境内的每一个人都学习武功,每一个人都有成就高手的机会。
所以在震撼与不解之余,他们也发自内心地呼喊出来了:“人人有功练,人人当高手!宁王大人万岁!”
台上的那个男子对这个反应十分满意,微笑地点了点头后,飘然离去了。被宁王煽动性十足的话语鼓动得相当振奋的人们排起队来,让讲武堂的导师们一个一个地检查资质。除了于邢和陈俪之外,又来了几人,将我们分成两队,轮次接受检查。被测完后,则会被按照资质和已有的武功底子分配到不同的教室授课。 梁清漓微不可闻地在我耳边悄声问道:“夫君,看来师父并不在这间房间里,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传音回复道:“按照我们说好的方式随机应变,别让人起疑心就是了,我来应付他们。”
前面的人越来越少,终于轮到我们时,于邢招手道:“好了,就剩下你们了。”
我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于导师好,在下姓王,排行第三。这是在下的妻子张巧,与堂妹王小眉。”
于邢点头道:“王三是吧,练过武?”
“是的,咱们都是顺安本地人,堂妹她未曾习过武,但在下与妻子在去年有幸被一位路过的花间派长辈教导过一段时日,得以传授武功。”
一直表现得相当沉闷的陈俪听到这话,十分感兴趣地开口问道:“哦?是吗?不知是派内哪位长辈?”
“那位前辈没有明说,但是她姓林。”
陈俪默念了几次后,表情变了变,追问道:“她长得是什么模样?” 我按着去年见到林夏妍时的印象大概地描述了几句,便看到于邢和陈俪两人同时变了变脸色。于邢稍稍皱起眉头来,似乎有些难为,陈俪则垂下头,神情有些惆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我派中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老,你们两个运气十分好,遇到了林长老并且入了她的法眼。来,让我们看看她传授了什么武功。” 我与梁清漓均是伸出手来让于邢和陈俪探脉。于邢将一股醇厚的真气探进我破残不堪的经脉里,有些惊奇地抚须道:“确实是正宗的牝牡真气,但你的经脉怎会如此破败?竟然受了如此重伤!”
我低下头“老实”地说道:“惭愧,在下资质鲁钝,得了林长老的传授之后,贪功冒进,结果数月前不小心走火入魔,真气失控,落得一身伤病。最后还是在下在建宁为圣军做事的一位好友听闻宁王大人大开方便之门让麾下子民都有习武的资格,推荐在下拜入讲武堂,以望能够循规蹈矩,重修内功,如此方能对得起林长老的教导与夫人的前程。”
陈俪这时也检查完梁清漓的内功修为与色相资质,感叹道:“你原来是‘荷尖碧叶’的色相,难怪林长老会相中你,传下派内的武功。于师,你觉得呢?” 于邢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处理我们这两个“带艺拜师”的男女,然后有些无奈地说道:“陈师,你先带着王三与张巧加入你带的班吧。” 我看见陈俪脸上有些纠结的表情,与于邢那微微皱起的眉头,连忙问道:“一别年余,在下与娘子都十分想念林长老,不知两位导师可知林长老是否在建宁?”
陈俪正欲张口,于邢却先她一步地答道:“林长老正在处理花间派内的紧急事务,短时间内怕是无法与你们见面。不过她若是知道你们能来建宁加入讲武堂为圣军出力,定会十分欣慰。”
“……于师说得不错。” 陈俪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道,“你们与我一起来,继续修习派内武功,只要持之以恒,很快就能见到林长老对她当面道谢的。” 单单是这两人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便告诉了我许多许多,我也识趣地没有追问,而是施了一礼道:“多谢于师,多谢陈师。”
“嗯。还有你的这个堂妹,王小眉是吧。”陈俪探了探谭箐的经脉,随意地说道,“没有内功基础,也没有外功痕迹,是个完全的生手,资质根骨也只是中人之流。要与石进他们去外院整桩功,拳架,然后再进来学习吐纳行气。一个月后若是没有什么大进展,就得回到外城去了。”
三两下安排好之后,谭箐被安排到外院学基本功去了,我与梁清漓则跟在陈俪前往宅院深处的教室。看她肌肤娇嫩,眉眼清秀的模样,哪怕有着花间派玄功驻颜的效用,也应该才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实际上还是个辈分尚浅的年轻人。也因此她虽然行走呼吸之间都显示出了深厚的内功底子,但城府却不深,脸上也藏不住心事,时不时会转过头来看我们一眼。
我猜,她应该是跟阮霏霏一样,最近几年被提拔上来的弟子辈。然而比起阮霏霏胸有成竹,做事雷厉风行的干练,却又明显稚嫩不少。
我看见陈俪欲言又止的样子,贴心地说道:“陈师可是有什么想问在下与内子的事么?我们知无不言。”
陈俪听了这话,也没有客气,直接问道:“你们是如何与林师叔相遇的?” “奴家与夫君原是桐城县人家,偶然在集市遇上林前辈并且攀谈了起来。林前辈谈吐非凡,并且说起了许多门派的理念,令奴家十分认同。她老人家考校了一番后,觉得奴家与夫君值得提拔,便传授了牝牡玄功。”
梁清漓按照自身的经历稍微修饰了一些细节娓娓道来,而陈俪也并没有怀疑,而是失笑道:“这确实是她的作风。十年前,我其实也是通过跟你们相似的偶遇,得以加入门派呢。”
梁清漓有些惊讶地问道:“林前辈从那时候便在为花间派招收徒弟了么?” 陈俪感慨地说道:“没错。咱们门派的核心理念是为了将世间女子都从凡俗的桎梏与那些自从创出来便是为了约束我们的道德文章中解脱。但除此之外,也是为了打造一个让违逆常理,没有出路的孤苦女子们也能生活下去的归处。尽管如此,在门派里像林师叔那样全心全意为了门派的弟子,和那些普普通通的寻常女子的安危前程而奔波的人,也在少数。掌门也是如此同样坚信这份理念的长辈,所以一直与林师叔最有默契……”
说到这里,陈俪脸上突然浮现了几分黯然之色,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继续问问题。她的这份反应让我心里一咯噔,突然有些不祥的感觉。颜君泠之前与我讨论起林夏妍的事时,只有些捉风捕影的粗略消息,因此只是猜测她有意隐匿了踪迹。
然而宁王府和花间派最近的纷争与陈俪的脸色却告诉我,她的情形也许比我想象中更糟一点。
梁清漓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焦急地问道:“陈师,林前辈她究竟如何了?求求你告诉我们吧。”
陈俪见梁清漓的担忧之色恳切,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几眼后,脸色严肃地说道:“林师叔她没事,只是还未定下堂内的具体职务罢了,这段时日应该便会有结果。此乃咱们讲武堂的内部事务,你们初来乍到,又是林师叔代门派收下的弟子,入了课堂之后切记不可多嘴,安分学武便是了。”
这份有些自相矛盾的解释虽然含糊不清,但言下之意说明林夏妍至少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倒是让我们俩松了口气,却也让我思考了起来。既然不是最糟糕的预想,那么到底是为何身陷困境?是因为抗拒宁王府的命令,还是犯了什么错误,甚至是……花间派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接下来陈俪也没心思谈话,只是将我们引进宅子内另一个宽敞的练功室。里面已有十数个人在听着一个女子讲解武功。我仔细一听,那女子所讲解的竟然是牝牡玄功第二层的行气诀窍。
坐垫上坐着的十数个男女均是认真地在听着女子授课,想来必定都是已开始修习牝牡玄功的人选了。
“好了,你们的牝牡真气均有功底,从第二层开始听课是不会有问题的,若有疑难则可问我或者苏师。”陈俪指挥着我们坐下后,来到那女子身边站着,时不时会说上几句话为那苏姓女子解释的内容添加一些细节。
越听我就越觉得心惊。牝牡玄功虽然强大,但真正修习起来晦涩之处相当地多,并不是那种一望到底,直截了当的武功,而是需要与双休伴侣不断的揣摩和小心翼翼的实验,去磨砺,平衡那无形无质的五气。
然而课堂里的两位导师对于这部功法的了解深刻而完善,将这一层功诀所需要考虑的种种障碍与难题一一点了出来,并且给出了详尽的应对方式与小诀窍。哪怕是我和梁清漓实际上已修炼到快第三层了,这一堂课听下来后也是获益匪浅,许多靠着我们两人对照经验和心得,与梁清漓过人的色相资质谨慎渡过的难关,都听到了相应的解析,令我茅塞顿开。
内功部分的授课完毕之后,便是五行属性,经脉,穴道,与其他的人体知识和理论,不仅是从单纯的武学层面教导我们,更有医学层面的理解,将整个上午都花在这份纯理论的课堂上。短暂地吃完了由专门的侍从送来的午餐后,我们被分配到单独的房间去与伴侣双修了两个时辰,所有期间遇到的问题在下课之前都有两位导师解答。
我们与同时下课的谭箐会面,出了外城后,不约而同地讨论了起来:“你们觉得这讲武堂怎么样?”
梁清漓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奴家从未有过如此深入浅出,鞭辟入里的学武经验。哪怕是当初师父教导牝牡玄功时,都没有这两位导师理解得如此深刻,而她可是堂堂的二流高手,花间派长老……这些小一辈的弟子到底是从哪儿学到这么完整的武功注解的?”
谭箐也小声道:“没错,我们也是一样,从桩功,到拳脚的基本功,还有基本的感应气感,做得太娴熟,太完善了,明显不是仓促之间弄出来的课堂,而是已经办了很久的样子。”
“没错,这授课规模和分工明确的教授方式,合理,成熟,完整得不像是一个野心家狂想之下创造的白日梦,而是个已试错了无数次,经过时光的考验被修改多次的制度。”我忧心忡忡地说道,“哪怕是我在青莲圣城里所见到的修炼流程,也远没有今日的课堂内容这么完善。宁王府到底是从哪里搞来这么成熟的一套体系的?虽然说扩大学员招收之后以他们的人手限制短期内还无法造就太多高手,但这讲武堂所蕴含的战争潜力不会比朝廷的燕武院逊色半分,而这还是不算莲开百籽的情况。”
我们匆忙地回到颜君泠的住处,等所有人都回家了,将讲武堂内的见闻详尽地描述了一遍。众人听闻了讲武堂内部的情况,均是心情沉重。
“天下武功,任君求索。真是好大的口气呢,全天下也许只有皇室和玄蛟卫能说这话。咱们可不能让他真的做成这件事。”薛槿乔喃喃说道,“宁王亲临讲武堂勉励学员,这种事不宜大肆宣传,但在有心人耳中,一定会理解到他推行讲武堂的决心。”
“阿良,这‘宁王’长得是什么样子?”唐禹仁突然问道。
我大概描述了一番宁王的长相,而唐禹仁沉眉听完后,摇头道:“确实与他的真面目一致。不过宁王身边能人无数,也必有易容高手,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一个合适的替身换上他的面貌,都不会是难处。哪怕这个宁王再次露面,在能够确认他的身份之前,我们不好打草惊蛇,贸然试图刺杀。”
我叹道:“确认身份的方式……还是要回到李前辈的谋划来。我们必须创造出一个确凿无疑地能让宁王亲自来临的场合。”
唐禹仁揉了揉眉心道:“嗯,没错。不过听起来,这讲武堂的授课方式其实与燕武院甚是相似。宁王府早在十数年前便是个燕武院学员艺成之后的好出处,想来这些年来已将其中的精华之处尽数吸收了。不过燕武院有着官府的支撑,每年也只不过接收万余的学员而已。无他,培育一个合格武师的价格太昂贵了,再多的连官府都负担不起。也不知叛军到底是哪来的钱粮支撑起他们这些措施。” 薛槿乔蹙眉道:“不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单单是这个规模便无法忽视了。何况,比起燕武院,他们还有真正的杀手锏。哪怕每年只能接受一千个学员,那也意味着三年下来便能多出三四百个三流高手。”
我接着说道:“之前军部便想要靠着国力拉长战线拖死叛军,那时我们便觉得这种做法只会适得其反。眼下宁王府既然已经推出这种政策并且不惜收回花间派享有的特权将之全力执行,说明拖字诀已经彻底不能用了,我们等得越久,叛军的力量便会越强。我猜明年此时,他们便能多出近千的三流高手!所以咱们必须速战速决,而李前辈的刺杀战术,也许就是达成这个目的的关键。”
梁清漓满面愁容地说道:“但听那陈俪的话,师父似乎处于某种不利的情况,无法脱身。我们该如何找到她?”
房间再次落入沉默。没错,在这危机重重的龙潭虎穴里,我们唯一能够信任的花间派人士便是始终对宁王军保持了距离的林夏妍。但如果她也已投敌,或者无法被找到,或者被找到了也不知道凌秋函的行踪呢?那我们只能铤而走险了。 思考了良久后,还是颜君泠最先开了口:“我也许有办法能找到她,至少,获得些许与她相关的线索。但是我需要韩良与三妹跟我同行。”
我没想到她连这个关键的难题都有应对的方法,有些惊讶地向她投去一个探究的眼神,而她只是让我稍安勿躁。
薛槿乔愕然说道:“路什长若有法子找到林前辈,那自然再好不过了,相信韩良与三妹都会乐意配合你行动。我冒昧地问一句,路什长准备如何行事?” 颜君泠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我在巡检队的职务大部分时候都限于外城的警卫工作,但是内城禁军偶尔人手稀缺时会招集巡检队信得过的熟手进内城帮忙,我也借机进过内城巡逻。内城的禁军校尉江不凡见我武功不错,做事利落,曾想招募我正式加入禁军,虽然因为需要成为青莲力士而被我婉拒了,但仍有几分交情。”
“江不凡是第一批与花间派弟子配对双修的青莲力士,凭借牝牡玄功突破境界得以成为二流高手,之后靠着伴侣的关系与自身努力,数月前当上了校尉。他的四十岁诞辰刚好在三日后的月初,我也收到了请帖。彼时我可以带上韩良、清漓、与三妹上门拜访,借机寻找林嫣然的线索。”
唐禹仁疑惑地问道:“有了光明正大进入内城的机会自然是好事,但我们对林嫣然在哪里毫无头绪,哪怕是阿良与三妹也只能在茫茫内城里碰运气而已。路什长可还有更多的考量?”
颜君泠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但庆寿宴上自然会有人知道。江不凡的双修伴侣朱婉儿不是别人,正是凌秋函的亲信,阿圆的真传弟子,自身也是个二流高手。阿圆虽然名义上是秋华玉凤的贴身侍女,但武功曾由上一代的掌门亲自传授,地位不比派内八朵金花的任何一人逊色,这些年来一直不离凌秋函的身侧。若不是有这层关系,江不凡也无法在一群二流高手中脱颖而出,拿下校尉的位置。” “以朱婉儿在花间派的地位,有极大可能会知道林嫣然的下落。而只要有韩良与三妹的配合,我有信心能从她口中获悉这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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