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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游戏 (第四卷 187-189)

2025-03-06 21:52 长篇小说 6550 ℃

作者: someguy1

2024/03/01发表于: SIS,禁忌书屋

是否首发:是

字数:16,700 字

*********************************** 不!想!上!班!

*********************************** 第四卷 燕歌行

第一百八十七章:婚约

我哈了口气,口中带有体温的气息碰上外界的空气,化作了凝滞在空中的白雾。

五日前,我们正式踏上了前往冀州的路途。也因为这个决定,我不得不五体投地地向两个队友请求几分理解,尤其是已在建宁被困了三个月的颜君泠。不过,虽然俩人都无情地嘲弄我见色忘友,却也都明白这与之前的青州战役不同,是确切能够对我们自个儿位面任务有所帮助的一桩事务,所以也都对此表示了赞同。 临行那晚的谈话最后的结果让我十分纠结。薛槿乔虽然最终只是表现了对我与梁清漓的羡慕,但她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哪怕是我这种情感上称不得多么敏锐的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家媳妇这种察言观色远比我在行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回房之后,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虽然对我有些不满,但说出来的却不是“三心两意的负心汉”这样的谴责,而是叹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品质之所以值得向往的原因,奴家算是见识到了。无论是奴家这种风尘女子,还是薛小姐这样的望族千金,都抵挡不住啊!”

在我还没来得及辩解几句之前,她伸出手指堵住了我的嘴巴:“好啦,夫君,奴家只是在耍性子而已,你别太着急了。等这一切都完毕后,咱们找个时间与薛小姐将话说开了吧。虽然难堪,但奴家觉得,这才是最应该做的。”

我头疼地说道:“是的……由你来拿捏主意吧。”

既然改变了行程不去建宁而是要去冀州,梁清漓便十分坚决地表示要与我同行。考虑到我们很可能需要再次用上她的花间派弟子身份,我便答应了。只是可怜远在青州苦巴巴地等待我们归去的小玉,恐怕是要再等上几个月才能见到家人了。

除了我们几人和薛家派来的随从之外,薛槿乔的师姐卓文雁,被秦宓从左统领那里要来的我的好兄弟唐禹仁,也与我们一起同行。按照左统领的说法便是:“既然道之回来了,那你便跟薛大小姐去冀州捣鼓吧。反正留你在京里你也只会对这种应付文书和官员的工作不满。看看,道之除了前线的情报能力稍逊你一筹之外,这些其他的方面可是比你好用多了。”

如今已是十一月后半,我们的任务时限已经过了一半了,便是我也不得不将越来越多的心思放在寻找承载物这件事上。建宁和青莲圣城自然是传承之物最可能隐藏的存储之地,但这段时日来,除了个别宁王军严密防备的禁地之外,颜君泠已将建宁里里外外都探测了个遍。超越者赐予我们的指引能够在方圆一里内探测出牝牡玄功与莲开百籽传承的承载物,但她却在建宁一无所获。

既然这份承载物并不在建宁,那么按照我们的推论,另外一个可能性最高的所在地便是太屋山下的青莲圣城了。可惜,自从去年的太屋山之战之后,朝廷至今都没能在茫茫千里的东南山脉里找到打通这个地底洞窟的入口。就算我们有一个方圆一里的“探测器”,也无法在这么广泛的区域里找到入口,因为承载物必然处于地表之下,指引无法察觉的洞窟深处里。

所以我们必须要找到能够提供这份消息的叛军高层,而我们最可能接触到能够,并且愿意提供这份情报的人,便是花间派的长老。谭箐与颜君泠之所以容忍我这么分心于大燕的战事,实在也是因为她们也没有除了利用我已经打下的关系网之外,更好的方法。

而李天麟的谋划,真的就只是劝降么?虽然秦宓的说法并没有什么问题,结合了建宁传来的最新情报倒也合理合情,但根据我所了解的有关李天麟的见闻,以这个几近是天下第一高手的格局和地位,所图谋的东西应该不止于此才对。 “在想什么呢?”谭箐搓了搓手,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在考虑任务的事和冀州一行的后续发展。你倒是跟卓文雁挺合得来的。”我将视线投向营地另一边与唐禹仁聊天的卓文雁。

这位户部尚书之女性格风风火火的,心直口快,一路上虽然经常跟我和唐禹仁会打起嘴仗来,但不拘小节的作风和态度让她很快便融入了这个成分各异的小车队。便是性子温婉,与她南辕北辙的梁清漓也能与她有说有笑的,倒是显示出了几分卓家长女的魅力与风范。

谭箐笑道:“若是能适应她那自恋的说话方式,她还是个挺有意思的人的。再说了,跟美女打交道,总是更令人心情愉快嘛。”

“这我倒不否认。”

“咱们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了,你真的觉得没问题吗?”谭箐理了理我们身前的火坑,让那橙红色的火焰跳跃了几下。

“咱们的目标是新年前找到太屋山下那地底洞窟的入口。这样如果里面还是找不到异界传承的承载物的话,至少还有一个半月去全大燕碰运气。”

谭箐啧声道:“可惜我境界太浅了,无法施展那些五级魔法。不然的话,至少能用用‘占卜术’来碰碰运气。”

谭箐是纯正的元素法师,在我们为大燕位面做准备之前,钟爱暴力轰炸类的法术,也对此有着堪称豪横的天赋。特训一番之后,虽然技能包均匀了不少,但术业有专攻,她作为一个还在努力拓展自己的学识与能力,尚未完全达到中级法师这个境界的初级魔法师,在精熟的法术之外,只有有限的涉猎。

占卜术是任意一个中级法师都能施展的实用法术,一直到传奇境界都有着十分强劲的效用。可惜,哪怕谭箐境界到了,在一个玛纳稀薄,星象、体系、法则完全不一样的位面里,占卜的作用恐怕也不会精准到哪里去,只能作为碰运气性质的辅助手段。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这个他我的因果执念是什么呢?”我突然想起这点,好奇地问道。

谭箐吐了吐舌头,难得地有些神色不自然:“咳咳……不是什么特别光鲜的事儿。说起来,我跟卓文雁不小心提起这事时,发现她似乎也有相似的烦恼,这可能也是我跟她谈得来的部分原因吧。”

“你这语焉不详的,我猜都无从猜测啊。”我有些纳闷地说道。

谭箐闪烁其辞地说道:“这次需要处理的因果跟我的他我婚恋情况有关,其实我去到濮阳跟你会面那阵,就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

“婚恋?”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他我才十七八岁的样子,比小玉也就大那么一点儿,难道已经有对象了?嗯,封建社会,倒也不足为奇……” 我的同伴可爱地皱了粥鼻子道:“简单来说,我的他我叫乔小小,是个普通小贩家的女儿,也因此早早地就匹配了对象。若不是内战开打,在我们降临之前就嫁出门了。靠,你能想象吗?降临之后突然多了个老公?太惊悚了!” 我摸了摸下巴道:“他我的不确定性确实难搞。然后呢?乔小小身上的因果又是什么?你是如何搞定家人出来行走江湖的?”

谭箐脸色怪异地说道:“乔小小这人啊,怎么说呢,非常有冒险精神……我算是明白你之前在西联位面时面对化解因果的那种无奈了。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未婚夫,甚至不是针对那个人,而是自己必须被嫁出去这件事。偏偏她又是个身无长物的普通小女子,无法反抗父母之命和这份媒约。”

我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等等,别告诉我,乔小小的执念就是从这份困境脱身而出。”

谭箐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正是。原来她已经在认真考虑离家出走了,只是战事开打,虽然那时青州的战火还不算特别剧烈,但她也识相地没有行动。后来我降临了之后,发现怎么跟她父母谈,都不欢而散,就写了封长信,收拾行李趁夜离开了。最搞的是,一到濮阳,乔小小的因果纠缠便被削去了六成,所以还真的就那么简单。”

我差点被呛住,数了数自从与她会面之后的日子,难以置信地说道:“我靠!意思是你已经离家一个多月了?我靠!你就是武侠小说里面那种丢下老父老母,为了追求自由不管不顾地离家出走的任性女儿?”

谭箐烦恼地摆手道:“是啦是啦,我自己都明白乔小小确实是有点不负责任了。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苦恼。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做主的余地。到了父母三两下便定下自己后半生的对象,却仍然没有插嘴的空间那时,她已经忍无可忍了。我想,哪怕我没有降临,她也许也会鼓起勇气彻底脱离那个家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让我来承担了这事,跨出那作为封建社会的少女难以做到的一步。”

我叹息道:“这倒是难搞。毕竟追求个人的幸福与生活,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怕是父母也不该控制这种事。至少有你插手,以后她还能风风光光地回家跟父母摊牌,赡养两老。”

“嗯,期间我也问了薛槿乔帮我往家里寄信和送点钱回去,让两老过点好日子。不过,他们送回来的信也就是那又哭又闹的老三样就是了,还说什么乔家因为婚约被毁,所有人都蒙羞了,我那未婚夫更是日日以泪洗面。拜托啦,我那名义上的未婚夫总共也就见过我不到五次而已,至于吗?”

“呵呵。你说离家出走削掉了六成因果执念,剩下的那四成又是什么?” 说到这个,谭箐原本有些苦闷的脸蛋突然又多了几分笑意:“不外乎是闯荡江湖,拓展见识。一辈子都困在那小镇子里,也难怪她有这份执着。所以我们从青州跑到燕京,现在又北上进了冀州,倒是刚好满足了我的他我执念。倒是没听颜姐谈起她的他我因果,不知这次又是什么。”

少女提起闯荡江湖时语调的变化并没有被我忽略:“挣脱世俗的束缚,去见识更宽广的世界与新奇的事物么?听起来倒是与你我会选择进入超越空间的原因很相似啊。”

她感慨道:“没错。所以我是真的挺喜欢乔小小的,哪怕是有着时空的距离,她心中的渴望,也与我并无不同。也许人生来便是会向往自由的吧。”

我再次将视线投向与唐禹仁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聊天的卓文雁,问道:“说起向往自由……你刚才说,跟卓文雁有相似的烦恼,不会是指这件事上跟她感同身受吧?”

谭箐嘿嘿一笑道:“户部尚书的女儿,也有些东西是身不由己的。她没跟你说过?”

“我和老唐跟她关系有点微妙,她似乎很乐意与我们针锋相对,谈心这种事儿就少了很多。不过,她竟然也有这方面的烦恼,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此刻的卓文雁仗着自己内功修为身后,寒暑不侵,在这天气里只穿了一身火红色的劲装,比我还高出几分的身材挺拔健美,腿长腰细,前凸后翘。无论是她莹白如玉的肤色,深邃周正的五官,还是精致生动的秋波眉,都俱有着燕朝北方山水滋养出来的灵秀。而相对于女子匀称的身段,她活泼的神色在那张标志的鹅蛋脸上,与明亮的圆眸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旺盛生命力和不加遮掩的骄傲,甚至比她的艳色还要动人。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对唐禹仁说了句话后径直朝我们这儿走来:“隔着半个营地都看得到你们在谈与我相关的事。三妹,在聊什么呢?”

“在聊我那令人头疼的婚约呢。当然,也因为谈到这个话题,不可避免地说到了你那同样令人头疼的婚约。”谭箐笑道。

“哦?原来你不知道这件事么?”卓文雁似乎没有想到我不了解她的家事。这个反应反而更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得了解你的事啊,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我纳闷地应道:“等等,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事情,我才认识你不到一个月诶。”

“因为我是‘赤霞剑’卓文雁啊。”卓文雁理所当然地昂首道,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逗你玩啦。我没想到师妹竟然没跟你说起我的事。”

谭箐忍着笑为我解释了一番:原来这位卓家千金在小时候便与同样是京城权贵的乔家定下了娃娃亲。当然,此乔非彼乔,京城乔家可不是谭箐他我出身的那个普通家庭,薛槿乔在青州军部同派系的盟友乔义深便是出身自乔家的青年辈军官。实际上,宗勤大师也同样是京城乔家的一员,只不过他十数年前便出家为僧了。饶是如此,乔义深每次见到这位族叔时,都会十分恭敬有礼地问候一番。 卓文雁的未婚夫乔扬则是乔义深的族弟,同样投身军伍,虽然没有乔义深那么有为,但也算得上是个青年才俊。相对之下,卓文雁虽然没有正式的官职,但身为户部尚书之女,又是昆仑派掌门的嫡传弟子,表面上地位倒是比乔扬还高。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卓文雁压根不喜欢乔扬,甚至从她谈起这个未婚夫的口气,对他甚是不满:“乔扬明面上看似知书达礼,能文会武,暗地里实则胸无大志,粗鄙难耐。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可惜他武功又不如我,又指望着我们成婚后我会安心做他看家养儿的婆娘,这就无法忍耐了。”

卓文雁沉眉握拳道:“可惜当年卢家陷入青黄不接的境地,爹爹出于无奈才与乔家联姻,却是没想到后来能够翻身做到户部尚书之位。现在乔家说什么都不可能解除婚约了,而我们若是想要毁约,怕是会恶了乔家,且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看笑话,当真可恶。”

神色不悦的丽人站在我俩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身后的营火将她的面容与身子笼罩在一片暗色中,唯有双眸明锐依旧,透过阴影紧紧地盯着我。 “我倒是有些好奇,槿乔如此看重的男人,清漓选中的夫君,对此有什么见解。”

我狐疑地问道:“我与你不过是点头之交,对这种本就难理清的私事有什么想法,又有什么意义?”

卓文雁似笑非笑地说道:“正因为你与我素不相识,又伶牙俐嘴,从不跟我客气,你的话才对我有参考的价值啊。所以,若我如三妹这般,不管不顾地逃婚了,你会如何看待?也许你的态度,便是那些我爹娘家人必须面对的后果。” 我失笑道:“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原则上来说,我恰好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听你所说的,两家人当初赞同了这门娃娃亲,怕是为了结盟联姻的吧?这种最常见不过的家族、势力之间的结好手段,却是我极为讨厌的做法。婚娶是关系到一个人后半辈子的大事,虽然必须要有现实性的考虑,但也理应有情感上的考虑。两个人之间愿不愿意一起过日子,是不是彼此喜欢,这才应该是最重要的东西。家族、身世、利益这种东西在我看来,本就不该插手于人们的情感。” “所以只要你不是手段特别特别粗暴地彻底把乔家的脸给打得毫无斡旋的余地,那你抗拒这份自己并不想要的婚姻,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与幸福,是天经地义,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做法。你要真学三妹这么做了,我只能说,本应如此。”

卓文雁歪头看了我一阵,神色难以阅读,然后拿捏着语调摇头晃脑地说道:“不切实际,不知所谓,自轻自贱,鲜廉寡耻。”

“……这是我之前向人提起自己苦恼时,收到的评价。所以,我很惊讶,也很高兴,能够听到这么体贴的话语。”

她对我们露出了一个明艳的笑容,然后坐在谭箐身旁道:“我原以为你与清漓是一对性格迥异,也并不十分般配的夫妻,但现在看来,也是有些相同之处的。她听到我的这桩婚事时,也说了同样的话。”

我“切”了一声道:“那是你眼光不好。明眼人看到我和清漓走在一块儿,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印象应该是四个字:琴瑟合鸣。你这问题问谁的啊,回答得这么尖酸。”

卓文雁理了理赤色的裙角不经心地答道:“我娘亲。”

我噎了噎,仔细打量了她风轻云淡的表情,有些同情地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既然你跟三妹谈得这么欢,不会真在考虑跟她同样离家出走逃婚吧?” 卓文雁沉吟道:“我十二岁拜入昆仑,至今已有十三年了,十七岁之后每年只回家一趟便是不想应付这份烦心事。近些年来更是寻尽借口推迟婚期,哪怕乔扬与乔家能忍,我爹娘都忍不了了,所以这次下山连忙找了份事务继续出行。但这终究无法解决问题,所以我在思考该如何退去这门婚事而不让我父母直接将我逐出家门。”

谭箐问道:“你身边的长辈真就没有一个支持你的吗?”

卓文雁叹息道:“庞师叔倒是站在我这边,但乔扬是他夫人的外甥,有这层关系他也不好插手。秦师叔与师父都不赞同这门婚事,但为了不同的原因:他们单纯觉得乔扬配不上我而已,而这种原因还不足以让他们有所表态。至于李师叔……我正是想要征求他的意见,因为他也许是天下唯一能够理解我反对的原因,且愿意为我撑腰的人了。”

我问道:“我们临行时拜访了秦前辈,她也建议槿乔从李前辈那里寻求能够超脱于世俗约束的指导,如今你也有同样的询问。李前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们觉得能够从他那里获得答案?这些都不是能够轻易回答,轻易解决的难题啊。”

卓文雁开朗地笑道:“那是因为师叔年轻时犯下的事儿,比我们的这些烦恼还严重十倍。饶是如此,他也规避了所有的后果与惩罚,好好地当他的昆仑第一高手,凤阁大行者,燕朝上柱国。所以我和师妹都想知道,他的秘密是什么啊。” 第一百八十八章:天下第一人

犯了大错,却依然能够在十年,二十年后潇洒自在地当那个令无数燕朝子民,无论贫富贵贱都向往的浪里挑花……真的有这么好的事么?就算是以李天麟的战绩和武功,也有无法避免的,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不过,考虑到秦宓也说过类似的话,也许还真的就让他鱼与熊掌兼得了。几日后便能见到这个几乎是武林神话的人物,让我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期待来。 当我们这一行人终于来到目的地时,已是立冬时节,饶是众人皆有内功在身,也都披上了厚厚的裘皮大衣来抵御那寒冷的北境气候。

冀州作为大燕最北的一府,地域极为广阔,地理也相当复杂,既有丰美富足的农田、草原,也有崎岖难居的山地。六大派中涉世最少的长白山便是在大燕“三岳”中的长白山脉里建立了门派,过去千年里未曾断绝传承。

越过长白山的千里山岭,便能遥遥望见坐拥长生宫的卓那丽娅山谷。这个草原上最为强大的门派历史悠久,是北境的武学圣地,而宫主便是鲜族武学巨匠‘苍天之牙’拓跋峰。传说他修为已臻先天,在草原上拥有近乎神圣的地位。 从长生宫学武有成的勇士一批又一批地投入到了与大燕的对抗中,从开国至今也是第四代了,但长生宫本身却没有什么立场。凡是草原上有资质,有毅力的学徒,均可入宫经受考验。历史上便是燕人也有不少拜入长生宫学艺的例子。虽然作风与择徒极严的长白山迥异,但这两个同样处于北境的大门派都是隐隐脱离于凡尘之外的组织,政治属性并不明显。

不过我们的目的地却不是蔓延千里的长白山脉,而是接近冀州的东北面边境,离标志着燕地与胡疆界线的狼首山大概有五百里距离的雪鹰镇。说是镇其实并不适合,这是狼首山以南最接近胡疆又适合大规模人口居住的两个聚集地之一,因此也有少说数万的居民,与近十万大燕精兵在此。

雪鹰镇以东的百里外,便是由青莲教神将左无忌统帅,虎视眈眈的二万宁王军。而雪鹰镇西北方向的铁山望,则是开国时便设立,特意针对胡族侵略的军镇。燕朝傲视位面的三十万雄兵,当下有三分之二牵扯在这方圆五百里内,东边是高手如云的宁王军,北面是来去如风的胡族兵马,也难怪这是比青州还要让朝廷紧张的战线,将李天麟为首的众多大高手召来坐镇。

当雪鹰镇终于映入视野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我们为了赶时间轻装上阵,大部的行李都丢下给随从与马车慢慢跟来,有武功在身的众人则一口气横跨大半个冀州,才走了一周路便完成了这足有千里之遥的旅程。雪鹰镇的城墙并不高,才一丈多一点,而且看起来远远没有南方的大城池那么雄浑美观,反而是完全的军事化风格,土色的墙上整齐地设立着哨站,给人以夯实坚固的感觉。

城外的营房占据了郊野两侧的大多数空地,入眼之处皆能见到来来去去的军卒。卓文雁望着城镇外那整齐而密集的营房,抱着手臂道:“我们不会连侍从护卫还未赶上来,便已与师叔交接完任务,又需要启程了吧?”

“嗯……很有可能。”薛槿乔揉了揉她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脸颊,“顺安虽然直接连着冀州,但从此地要到建宁,也有千里之距。我们在这儿歇息两天后怕是又要辛苦一阵了。”

卓文雁明亮的大眼睛眯了起来,不满地嘟囔道:“堂堂的赤霞剑与碧华手两个昆仑高手,还加上玄蛟卫‘灰蛇’,时间却都花在赶路上了,当真是可恶。” 我没理会这个在路途上适应得十分辛苦的大小姐,牵着梁清漓的手问道:“清漓,你可对雪鹰镇有所了解?”

“奴家在烟客居士的游记里曾读过些许关于这两个军镇的事,但不知如今是否依旧如此。”梁清漓好奇地四处打量着,答道,“据说雪鹰镇虽是与胡疆相邻的城镇,常年生活在被胡马侵扰的提防中,但因为靠近长白山脉,又直通胡疆的大草原,有许多中原难以获得的丰富资源,因此一直有源源不断商贾的与朝廷人马前来贸易。如今常驻在这儿的上万居民,许多都是当年在此扎根的商队后裔。” 薛家的客卿,二流高手“蟒蛇棍”樊胜,一个五十来岁,一路上话并不多的灰发男子,此时也开口道:“老夫的远方亲戚曾在雪鹰镇做过十几年的生意。这儿鱼龙混杂,哪怕有边军镇着,也非是良善之地。不过哪怕在饥岁灾年,边境也是一夜暴富的好地方。”

卓文雁眺望着不远处的人烟评论道:“听说这里民风粗犷,彪悍好斗,却又十分逐利。不愧是商人立足的军镇,除了军兵外,便是贩子。”

唐禹仁倒是有不同的看法:“在此苦寒之地,若非是丰厚的军晌和利益,又岂能长久地留下人来?无论原因多么庸俗粗鄙,有这么一个巩固朝廷边境的缘由,终究是好事。”

卓文雁嗤笑道:“若他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倒也罢了。可是这里的商人,怕是经手了不少肮脏的生意啊。不过自从师叔作为柱国镇守此地之后,黑的白的都被浪里挑花的威名所摄,规矩了不少。”

我问道:“说起来,一会儿见到李前辈,该如何表现?”

薛槿乔回首对我笑道:“师叔不是那种拘泥于礼法规矩的人,你面对师父时如何应对,如何对待他就是了。”

我们边聊边来到军营的入口。这行人中的三个美丽女子自然而然地吸引了许多目光,但在军营外站岗的几个官兵倒是十分称职地与我们校对了文书和身份之后才放行。穿过连绵不断的营房后,我们来到一座门外竖着一面题着“李”字大旗的营房。

“诸位是昆仑派门人,前来见李大人的吧?请进。”门外的护卫见到我们,核对了身份之后态度和善地让我们入内。

营房内十分空旷,只有中央一台办公的书桌与椅子,和左边角落一个标记了穴位和经脉的精致木人。

书桌后的那个男子似乎早便预料到我们会在此时抵达,已站在一旁,见到我们时便走上前来微笑道:“文雁,你们来了。槿乔,你怎么也来了?这段时日你可是办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啊,不愧是咱们昆仑的得意弟子。”

我仔细地观察眼前的这个男子。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帅,很帅。李天麟与宗勤大师是同一辈人,今年得有四十多岁了,面相却跟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似的,皮肤细腻,红润健康。他身材高大,身着玄色的劲装,简易利落,站立在我身前时,明明神色和煦,嘴角含笑,渊渟岳立的气质却让我脖子后的汗毛不知不觉中竖了起来,仿佛触碰到了冥冥之中某种难以明言的庞大存在。

李天麟的五官十分俊朗,但轮廓不是那种棱角分明的深邃,而是大气周正,有如莹莹美玉,宜人春风。然而他的双眉又长又浓,犹如两柄利剑,径直入鬓,勾勒出了这张甚至有些过于柔和的脸庞中无法忽视的三分凌厉,为他丰神俊逸的气质添了必不可缺的英武。尽管在他嘴角微微翘起的微笑下,那份刚强的英气也被软化了,化作了细润的温和。

但是当我的视线终于碰上他幽黑的双眸时,来自他相貌那温润而泽,君子谦谦的印象瞬间消散了。

很难形容那是一对什么样的眼睛,比刀锋还要利,比北境的寒风还要冷,比湖水还要清。若硬要说的话,在湖心孤舟上垂钓的老翁,望向水中之鱼时,也许便与李天麟此时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见到之前难以想象,容貌如此温润俊朗,笑容如沐春风的一个人,竟然能有如此脱俗出尘的眼神。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战绩那么霸道,在唐禹仁与薛槿乔的描述中行事风格堪称跋扈飞扬的李天麟绰号却是那么漂亮文雅了。然而比起浪里挑花,谪仙人似乎是个更贴切此人气质的称呼。

薛槿乔与卓文雁齐齐地施了一礼:“见过师叔。槿乔这次前来是因为从师父那里听闻了师叔需要信得过的人手帮忙,又不愿在京城闲着,便与师姐一起来求见了。”

李天麟微笑道:“原来如此,师妹还特意将她的爱徒送来了,真是体贴。文雁,怎么会想着来我这苦寒之地,而不是去顺安与你师父行事?”

卓文雁微微垂首,恭谨地说道:“如今已要入冬了,顺安的战线更多的会是对峙而不是交战。本门能够行走江湖的弟子本就稀少,因此文雁寻思来找师叔,比起去与师父会合更能发挥出作用。”

“好钢用到刀刃上么?倒也是。剩余的这几位呢,我却是不认识。” 樊胜抱拳行礼道:“老夫樊胜,薛府客卿,见过李柱国。”

“哦,樊客卿是吧?早便听槿乔提过你了,幸会。” 李天麟随意地点了点头后,视线向我们扫来。

我们四人自我介绍完后,薛槿乔解释道:“这几位是在青州助朝廷设下陷阱生擒右护法的大功臣。实际上,若是没有韩良与梁清漓,也许就没有我们现在前来冀州的份儿了,还会在青州熬着呢。师父特意要求他们也一起北上拜见师叔。” 李天麟饶有兴趣地对我说道:“原来如此,你便是传闻中的那个韩良么,你与唐禹仁两个可是左统领都盛赞过的青莲教克星啊。而梁清漓……你的师父是林夏妍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师妹果然深得我心。不过,在那之前,虽然情报司的报告已经读过了,但我还是想从亲历者口中听听那场战役的事。”

尽管已经讲了很多遍了,但是我还是称职地复述了一遍从前往濮阳潜伏开始,最终在黄土林内击败了右护法的故事。跌宕起伏的情节,便是连李天麟也听得不住点头。

讲完之后,他闭目沉思了片刻,仿佛在消化其中的余韵,然后睁眼赞叹道:“听起来右护法确实武功又有长进,不知他那莲华大手印与大梵雷霆拳又有什么样的威力……很好,你们都很好。有些东西是以高强的武功都无法做到的。智慧与细心,不比最锋利的剑逊色。你们正是我所寻求的人才。师妹倒是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

他对樊胜挥了挥手道:“樊客卿,请退避一番,接下来要商量的,都是军中机密。”

樊胜识相地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李天麟对我们笑道:“好了,接下来我要讲的,是我自个儿琢磨的一些谋划。若是办成了,也许能扭转整个大燕的战局。槿乔,文雁,你们两个是我看着长大的,但是剩余的这几位,哪怕是击败了叛军,生擒了右护法的功臣,也难以在一时半会内让我信得过。”

薛槿乔上前一步道:“师叔,这我也明白,但是……”

李天麟在身前竖起一掌,和煦地笑道:“没有什么但是的,想要赢得我李天麟的信任,很简单,接下这一掌就行了。”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我们都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摆出防御的架势。然而下一刹那他的攻击却超乎了想象。

李天麟将竖在身前的右掌稍稍转了转,掌心朝向我们,身形都没有移动,就这么平平地将手掌推来。然而那只骨肉均匀,有如美玉塑成的手掌在他推动的同一刹那,整个人的气势在我的感知中突然一飞冲天地百倍放大了,而那平平无奇的肉掌也仿佛随之扩大了一样,成了一堵高得惊人的墙,不,不止!化作了一道直入云霄的巨大海浪,汹涌地奔来。

与此同时,我惊觉自己的身形却像是缩小了,像是被压成一只灾厄降临时无处可逃的小老鼠。我竭力地试图凝神截击这摧枯拉朽的一掌,却只来得及将双臂立在身前招架,而我的精神与意念凝成一团,直直地冲撞进了这泱泱巨浪,被铺天盖地的掌势所裹挟,瞬间感受到了沉重得几乎要令我窒息的压迫感。

而当我的小臂真正碰到李天麟排山倒海的一掌时,却没有感觉到理应与之伴随的强横力道,反而是被他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然而身体上的力道没有落下,李天麟那浩大得不可思议的拳意却已如潮水般将我淹没,饶是我全神贯注地防御这以雄浑磅礴到极致的气势与拳意造就的攻击,也只能稳住心神不被冲垮而已。 为了抵御这一掌,我全身的真气都调动了起来,却没有实在的目标,只是徒劳地在体内高速运转。这份往空处挥舞的落差之强,令我的气血都有所浮动,一时间头炫目晕。好在勤于修行的底子终究足够牢固,我吐纳了几秒后,便将躁动的真气控制住,归还中丹田。

当天地复原后,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营房静悄悄的,没有巨浪也没有水声,李天麟站在三步之外,双手负在背后无声地在观察我们。

我平息了涌动的真气和发昏的心神后,立刻往右边的梁清漓看去,发现她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却并没有受伤,对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我又紧接着连忙看向谭箐,发现她虽然吐了吐舌头,娥眉紧蹙,却也对我摆了摆手表示没有受伤。 薛槿乔与卓文雁两人均是二流高手,也是我们这群人中修为与内功最深厚的两人,因此也最快反应了过来。薛槿乔苦笑道:“师叔的排浪掌越发出神入化了,相较之下,哪怕是右护法以拳意浩瀚著称的莲华大手印在师叔这盖世无双的拳意之下也黯淡无光。大家没事吧?”

李天麟淡淡笑道:“放心吧,这一招没有发力,纯粹是意志与心神上的演绎。你的这几个同僚都是意志坚定的人,对上我的掌势,应会有所得。”

“这么多年了,师叔还是这么喜欢考较人。文雁与师妹,这次可让师叔满意了?”卓文雁撩了撩鬓角垂下的乌黑发丝,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我分明见到她皓白的左手在梳理耳边秀发时,仍带有一丝微弱的颤抖。

李天麟逐一点评道:“槿乔锋芒不露,但其神锐而不晦,破玉掌应是练到了和璧生霭的境界了吧?不愧是我昆仑的这代大师姐,妙哉妙哉。文雁的剑指锐意进取,剑势雄浑莫测,已得《天河剑法》的七分真意,也相当不错。不过……” 他顿了顿,吊着两个突然有些紧张的小辈转而对我们道:“这且按下不提,一会儿再与你们分说。你们四个虽然武学造诣,内功修为不如我那两个师侄深厚,但神清气畅,心意坚定,均是难得的人才。可有兴趣与我对照一番这招‘苍澜无边’的体会?”

我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

你这功夫都高到没边了,还需要跟我们对照个啥啊?我忍不住暗自腹诽。右护法那狂暴磅礴的拳法是我平生仅见的强横战力,但李天麟的这一掌已经是完全不同层次的东西了。一流与一流之间的差距,真的有那么大么?

哪怕是有了超越空间穿梭时空的阅历,我也从未体验过像刚才那样,从精神上被纯粹的拳意气势彻彻底底碾压的感受。关明月做为跨越位面的超越空间强者,或许境界和实力比李天麟高,但与我的交际中将自己的表现力压制在一个我能够理解的高度。相对之下,李天麟方才那一掌已经有些超乎了武侠的界限,进入玄幻的区域了。

唐禹仁沉声说道:“能有被李前辈教导的机会,是我等的荣幸。”

李天麟微笑道:“唐禹仁,你的拳法以翻云手为根基,虽然功底不过数年而已,但已得其变幻万千的真意,也有深藏于胸中沟壑之下,冲破云霄的豪情,却还是太拘泥于招式形法了。不过,这或许也与你的心性有关,毕竟‘灰蛇’本就是心思细腻,事无巨细的人。若你能取意去形,体会到聚散无常的真谛,那武功必能更上一层楼。”

唐禹仁若有所思地行礼道:“多谢前辈指教。”

他旋即对我说道:“韩良是吧?拳法轻重缓急,刚柔阴阳都已登堂入室。更为难得的是你的心神虽然被我的拳意裹挟,但是精气神凝聚成圆,始终没有被击垮,着实难得。你似乎有不轻的旧伤在身,若能痊愈,当会脱胎换骨。” “还有一点,不知该不该提。你的心上有极重的负担,也有深刻的不决,以至于在你的拳掌中,我都感受得到那份深陷泥潭般的犹豫。”李天麟举起手五指收拢成拳道,“肩上背负的过往与职责,可以成为拳意的分量,如岳如渊,势莫能当,但是你必须坦然接受它,容纳它,才能将心中之重,化作拳头之重。” 仅从一招掌法的对决便洞察到这么深刻的见地,让我彻底地服了。我由衷地感谢道:“多谢前辈,在下明白了。”

“好,接下来是梁姑娘。”李天麟打量了她几眼后,评价道,“你与你的意中人一样,心中充满了令人疲惫的思虑,但是你比他更强,哪怕蕴藏着这么多牵累人的思虑与担忧,你的拈花指也未失轻灵自在之意。拈花指的真意源自某位花间派祖师在命若悬丝的危局中,仍有闲情去拈花轻嗅的心境。这等拿得起放得下,视生死险境如平地的从容,在细微之处寻找美的自在,是拈花指的真谛。” “世俗的牵扯是无形的丝,在意识过来时,便已身陷蛛网中难以挣脱。佛门有慧剑斩情丝,道门亦有太上忘情的超然,而花间派却认为,没有红尘洗练,没有欲望与爱恨的心,是不圆满的。有一个花间派的故人曾对我说,这情丝可以是桎梏与痛苦,却也可以是源自心灵深处最纯粹的力量。你的拳意尚且稚嫩,但已有了几分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澄净,应是最近才想通了某个让自己苦恼之极的难题吧……林夏妍收了个好徒儿啊,她若能体会这一指,定会十分欣慰。你已经明白自己的道路了,继续大步前行便是了”

梁清漓半是惊讶,半是腼腆地鞠躬道:“李前辈修为通天,竟能如此透彻地读懂奴家的心意,多谢指教。”

“最后则是乔三妹了。”李天麟看向谭箐时,难得地多了几分惊讶与赞赏之意,“好一块潜力惊人的璞玉。你的外功十分粗浅,内功更未入门,但意念之精纯,精神之蓬勃,哪怕是修持多年的武学大师都望尘莫及,说一句天纵奇才亦不为过。但在我看来,最为难得的是,你是这四人中最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一个。你的心中也有犹豫不决,懵懂迷惘,但所有的迷茫,所有的迟疑,都没法阻止你的心意半分……小姑娘,想不想与我学拳?”

第一百八十九章:惊天密谋

我们均是被这难以预料的转折震惊了,而薛槿乔与卓文雁俩人更是眼珠子都快了掉出来。薛槿乔不住地对谭箐使眼神,想要她答应下来。众所周知,李天麟从未收徒,是昆仑四杰唯一一个没有亲传弟子的高手。据薛槿乔所说,这主要是因为他的眼界和要求太高了,高到连薛槿乔这种不比他自己当年逊色多少的弟子辈都没有亲自收徒,而是任由秦宓抢了过去,自己从旁指导而已。

因此他突然会对谭箐这个名不见经传,没有半点内家功夫在身的年轻女子发出这样的邀请,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展开。

谭箐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多谢前辈厚爱。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目前也难以抽身留在雪鹰镇。能不能等我与韩良的事办好了,再让我做个决定?到时候,如果你还觉得我值得培养的话,那我很乐意拜入前辈的师门。”

李天麟笑道:“自然可以。在此之前,槿乔与文雁可以指导你一些基础功夫,把根基打好了。”

“好了,你们都通过了我的考验,可以知悉我这次召见可靠的高手所谋划的事物了。”李天麟一点也没有拖拉,直入主题。

唐禹仁疑惑地问道:“前辈仅凭这么一招掌法便满足了么?”

李天麟淡淡地笑道:“足够了。当今天下还没有能在我的排浪掌之下藏住底细的人。”

这句霸道的宣言之后,显露的是没有分毫迟疑的绝对自信。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也乐得听他说下去。

“秦宓应该已告诉了你们,我想要招降花间派,再不济,也要离间他们,从内分裂叛军的势力。”李天麟望向营房墙上的窗户,不知在看着什么,继续道,“多年前,我在行走江湖时,曾与花间派的年轻高手有过几分交情,并且了解了她们的继承先人,又别出心裁的理念。二十年后,那份理念已花开结果,但似乎也出了偏差。当年与我同行的人,是不会强制性地将无辜男女制成青莲力士的。哪怕是炉鼎派,也没有这种魔道手段。但是二十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他淡淡地说道:“我曾与彼时的花间派掌门,凌秋函的师父,对照过武学。她是个值得敬佩的女子,笑对世俗不公的同时却始终能坚持心怀慈悲,以救助孤苦女子为己任。所以我十分想与凌秋函问问,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然后,在被毁灭之前,给她一个补救门派与自身性命的机会。”

李天麟顿了顿,笑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己私欲而已。明面上,还有一层更为重要的考量。据朝廷的情报所言,姜飞熊自从起兵反叛之后,便寸步未离建宁。而建宁被他经营得像是个铁桶一样,哪怕是我,想要杀进去将他斩了也很难成功。何况,以他狡诈多变的性子,是否真的藏身于建宁还不一定呢。” “反正大燕知道姜飞熊所在之处的人,屈指可数。但凌秋函作为青莲教的圣女,是必然会知道这个秘密的。不过她向来行踪成谜,难以捉摸,因此我希望你们找到她,给她开出一份她无法拒绝的条件,来换取她的配合,好让我们刺杀姜飞熊。”

浪里挑花近乎轻描淡写的语气三两笔描绘出的,却是无与伦比的惊天密谋。哪怕我在前来冀州的一路上来回揣测李天麟的具体计划,对他的谋求有所猜想,真正听到他说出来时,也被这个野心勃勃的计划震得瞪目结舌。

唐禹仁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并且道出了疑问:“所以前辈想要我们通过冷蔷薇这条线去接触花间派掌门?若我们没有得知这份谋划呢?想来前辈也有另外的门路吧?”

李天麟点头道:“自然。实际上,我们与活动在冀州界内,花间派八朵金花之一的梅秀君有所联络。不过她与林夏妍又有不同,她从一开始便十分抗拒与青莲教和姜飞熊的合作,因此在派内被孤立了。虽然她辈份够高,武功也不差,但已不是花间派内的核心人物了,要通过她的人脉关系寻到凌秋函,会是件让人头疼的事。”

“所以秦师妹将你们送来,实在是帮了我个大忙,因为我还未下定决心该走哪条路。林夏妍虽然出于理念应也会对反对与青莲教合作,但她向来不在意掌门与长老的决策,只在乎培育弟子,看护派内的产业。事实上,凌秋函与林夏妍两个均是上代掌门的亲传弟子,而且在与叛军同流合污之前,花间派过去十年的弟子辈,有近三分之一都是她亲自教导过的,因此她的地位十分超然。只要她没有直接对抗姜飞熊的意思,花间派也无法将她排除于高层之外。”

唐禹仁又问道:“原来如此,既然冷蔷薇有如此强大的人脉,那也许确实可行。不过,前辈又是如何能够确保凌秋函会答应呢?人心莫测,又有什么东西是能有绝对的把握,让人无法拒绝呢?”

“确实。武功再高,也无法洞悉人心的变幻。我只能从过往与如今的行动为佐证,推断出花间派高层的心愿与野望。你是从一开始便与青莲教和花间派对上的人,你觉得她们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李天麟反问道。

唐禹仁毫无犹豫地答道:“让门派彻底洗白,能够与六大派一样,被世俗所憧憬,所敬仰,而不是被惧怕,被觊觎……原来如此,前辈想要给予的,便是一个这样的机会么?那确实很难拒绝。何况若是花间派真的愿意配合朝廷对付宁王,那官府会很乐意给她们一个合法的身份。”

李天麟轻笑道:“很聪明,不完全对,但也足够接近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你。”

他的语气让我们自然而然地以为,他会解释为什么唐禹仁的猜测不对。但他突然收声了,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薛槿乔和卓文雁,好像在心里确认着什么,停止了数秒后才继续说道,“实际上,大燕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朝堂上有靠山,或者依附一个强大的势力,是为自身的安全和地位最好的着想。这种想法没错,因为人多势众力量才大,是从古至今的大道理。而有什么势力能比朝廷人更多,力量更大呢?”

“但是……朝廷能让你成为白道,自然也能让你成为黑道。什么是黑的什么是白的,不是由你决定的,而是由朝堂,由大燕皇室决定的,花间派的高层不会连这一点也想不通。我也相信就算她们投诚了,也不会就真的以为她们能够高枕无忧了。所以,到底是什么能够让这群游走在黑与白之间,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之错的女子们,有足以倒向朝廷而不被清洗的信心呢?”

李天麟含笑看着我们,没有将那吊足我们胃口的答案揭晓,而是就此揭过:“也许你们已想清楚了。也许你们还未想明白。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凌秋函必定会明白,而她也必定会明白,我所开出的条件分量究竟有多么重。”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银色的饰物,轻轻一弹,那饰物便稳稳地落入了薛槿乔手中。我们均是将视线投向她掌心。那是根发簪,造型朴素,似乎以纯银打造,没有什么尤其值得注意的地方。

“梁姑娘,能否请你带着此物去拜访你师父,让她带你们到凌秋函面前开出我的条件?除此之外,告诉她,只要她愿意配合我们刺杀姜飞熊,十年前她问我的那件事我便答应她了。”

我不知是不是错觉,但说出最后这句话时,李天麟风轻云淡的神色变了,露出了几分缅怀与难以言喻的……无奈。是什么能让这个几乎举世无敌的大高手也露出这样的表情呢?我几乎无法遏制自己的好奇心开始胡思乱想。

梁清漓郑重地答道:“师父若是知道能有这么一条路可走,一定会认真考虑的。奴家答应了。”

“好极了,你也不必从她那儿取得什么信物,允诺之类的玩意。她知道我的性子,不会试图耍什么花样的。那样做的代价,她承担不起。”李天麟笑着说出了一句意味有些可怕的话后,继续道,“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们白白涉险的。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出来听听。”

“奴家……”梁清漓正欲客气几句,却硬生生地止住了,犹豫了几秒后继续道,“奴家其实正在与夫君为了当年的越城赈灾案奔走,不知李前辈是否了解此案?”

李天麟爽朗地大笑道:“原来是此事么?也是,你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想要翻案是天经地义之事。好,你不必多说了,我明白了。此事当年本就处理得不妥,这次你们既然乘着青州大胜之威准备将它翻一翻,那我也得为你们助上一臂之力。”

“多谢李前辈!”梁清漓与我均是惊喜地行了一礼。

唐禹仁却是没有问够,继续将一个刁钻的问题抛了出来:“前辈,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杀死了宁王之后,又该如何?这真的足以逆转战局吗?” 李天麟沉吟了数秒后答道:“宁王军的成分十分复杂,但却出奇地不缺凝聚力,直到最近与花间派闹矛盾的消息传出来,才似乎有机可趁。据我所知,这是因为宁王本人的魅力与气魄足以镇压全军,哪怕以凌秋函的手腕和力量,都无法违逆,只能退避。能除掉他,再争取了花间派的支持或者分裂,便足以将宁王军的力量削弱三成。再加上你们已经斩了的右护法,朝廷若连这样的叛军也收拾不了,那就别干了。”

唐禹仁甚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他是对李天麟的分析赞同,还是觉得他对朝廷开喷的态度十分合意。

眼看这次任务讲解快要结束了,最核心的那一块李天麟却始终没有明说,薛槿乔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叔,您就别逗弄我们了。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花间派背叛宁王,彻底投诚?您看起来对于这个筹码一点怀疑都没有,真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吗?”

李天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同样好奇心洋溢的卓文雁,剑眉挑起道:“我并不是故意要吊着你们,只不过这个答案对你们俩人来说,由自己想出来,比从我口中听到,对你们更有益。因为我从刚才的试探里,发现问题了。”

卓文雁听到这话也插口道:“师叔,你是指什么?我与师妹怎么了?” 李天麟来回走了几步,似乎在斟酌字句,然后解释道:“武功练到上乘境界,便要开始结合玄而又玄的精神修行。事实上,哪怕是乔姑娘这等初学乍练的门外汉,只要精神与意志足够纯粹,足够强大,便会自然而然地融入一举一动之中。当我以自身的拳意激起你们的反击时,足以从那拔高的气势与精神中了解许多关于你们内心的细节。拳如其人,不外如是。”

李天麟直视薛槿乔与卓文雁道:“当然,你们两个有什么心事和烦恼,我这个做师叔的本就有几分了解。但是我却从你们的招式中读到了不该有的内容,这就奇怪了。你们俩个是本派资质最强的两个五代弟子,却同时出现了同样的问题。趁你们现在在此,咱们将这招式拳意里出现的问题给改正了,否则的话你们还会继续走弯路。”

卓文雁秀眉紧蹙:“师叔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真的。我与师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先说你吧。我在你的剑指中见到了熟悉的痕迹,你的悟性确实不错,山海真形才观摩了不到一年就有所得。但你太急躁了,剑法中混杂了来自山海真形的的体会,自身的境界却还没到海纳百川的宗师之局,反而让剑意浑浊了。也就是天河剑法雄浑磅礴,曲折多变,才没有太多地被影响。若你学的是剑意更为纯粹专一的剑法,譬如你师父起家的《冰心九剑》,轻则意境驳杂,威力大减,重则剑意冲突,走火入魔。”

李天麟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严历:“文雁,我对你这么做的原因也有几分猜测,但是你这么急功近利的做法,得不偿失。若是师弟见到了,必会将你关在昆仑山上,从头开始练天河剑法,练到山海真形的痕迹完全不见为止,然后三年内不得再观摩。”

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重,令卓文雁脸色骤变。她咬着嘴唇说道:“文雁,文雁……确实有些不自量力,但文雁从来不是能够静静悄悄地放任那些让自己不安的问题,稳坐钓鱼台的人。不这么做的话,文雁只会觉得自己在坐以待毙。”

她带有几分恳求地看着李天麟道:“师叔明白究竟是什么会让文雁沦落至此,也正因为文雁的时间已经很少,少到愿意饮鸩止渴了,这次才会前来冀州求问师叔。到底该怎么样才能从家族,俗世赋予文雁的枷锁中解脱?”

李天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摇头道:“你这事儿啊,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你是个聪明的人,而聪明的人往往会高估自己,也会为自己挖坑。等我问完槿乔后,与你一并处理了。”

他转向紧张的薛槿乔道:“你的问题却是我有些预料不到的。你的破玉掌单单是技艺上已炉火纯青,哪怕是师妹当年在你这年龄也不如你。但是你的掌法却少了三分破尽天下武功,势不可挡的锐气。按理说,年纪轻轻便晋身二流之境,力压群雄夺得这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名头,你胸中应该自然而然地有这份锐气才对,为何此时却有了那么多迷茫,那么多迟疑?”

薛槿乔踌躇地说道:“也许见识得越多,肩上的责任越重,便越多疑问与惶恐,越难以相信自己能够达成那些目标与期望。师叔,我原以为家父反对我将陛下特别赐下的奖赏用在赈灾案此事上,并且不住地前往战线的做法,是因为他与我理念不同,甚至是因为他觉得我的做法不能够为薛家带来他所期盼的荣光。但是……在离开之际,与他将话说开后,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原因。爹爹他只是……不想让我受伤出事而已。能够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薛家长女握紧了拳头,沉眉道:“这让我无比欣喜,却也让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我在离开之际对爹爹承诺,自己会从他手中接过薛家的重任,并且带领家族重回巅峰,做成他毕生所望却未能达成的东西。然而真正要去实现这份豪情时,我却突然不知道该从何做起。也许我许下了一个自己无法完成的诺言。师叔,你是天之骄子,是李家最大的凭依,以前是,现在更是,你是如何让自己走到这个地位,让曾经寄在你身上的厚望一一实现的?”

李天麟无言地伫立在那儿,双手负在身后,似乎在寻思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然后轻声问道:“因为我够强。仅此而已。”

薛槿乔有些不满地说道:“师叔,除此之外,能不能告诉我点更有用的建议?”

李天麟对自己笑了笑,摇头道:“这么说吧,你们觉得我依恃着什么,才让自己能够罔顾诸如家族的使命,朝堂的指挥这种能让寻常人战战兢兢去面对的东西,横行天下,并且在这么任意妄为的情况下,仍然被李家与朝廷视作如此重要的支柱?”

薛槿乔疑惑地说道:“那当然是师叔举世无双的高强武功和京城李家与昆仑派的关系,就如师叔方才所说,因为您够强。难道还有其他原因么?”

“正是如此,但武功够高只是‘强大’的一部分而已。”李天麟微微一笑,“曾几何时,我那花间派的故人也这么问过我,如何能够任凭心中之愿行事,而不担忧于后果和代价。那时我告诉她,只要能让自己的拳头足够硬,那么天下便没有任何可以逼迫你去违背内心的人。但除此之外,只要能够放下世上所有令自己牵挂的事物,那你的心便没有了弱点。”

我突然明白了李天麟的意思:“前辈是想说,您的敌人,与所有想要利用前辈,逼迫前辈按照他们的想法与规则行事的人,无论是利诱还是威逼,无论是软的还是硬的,只要前辈自己不愿意,他们就没有办法让前辈做事。因为天下没有任何人能靠着刀剑拳掌打败李天麟,靠着刚硬的手段逼迫他。而就算浪里挑花有自己重视之物,比如师门和家族,只要他愿意,那随时都可以‘不在乎’。所以无论是内还是外,只要有这种决断,那么弱点便不再是弱点,也无法成为由人拿捏的软肋。”

李天麟大笑道:“哈哈哈哈,你很聪明。正是如此!我要向东,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让我李天麟向西南北。朝廷不能,昆仑不能,李家也不能,便是那高坐于禁城内的大燕皇帝,也不能。而想要以这些事物来改变我的心意,只是徒劳而已。”

“所以彼时那个花间派的旧识与我意见不合,因为从本质上来说,这种能够视之若珍宝,却也能够随意舍弃的态度,与她的理念相悖。”

李天麟湖水般清澈的双眸望向一时说不出话,神色惊愕的两位师门后辈说道:“只要你够强,只要你能让所有想要钳制你的人认识到危险,那么你会发现,规则不再对你适用了。那时候,你才能够自由自在地去开拓自己的道路,不顾任何人的反对与曲解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意义。”

他脸上的笑意敛去,虽然俊朗的脸庞依然表情温和,但眼眸中的意味变了,变得飘渺而漠然:“槿乔,文雁。皇上与朝堂能够容忍我,是因为这方天地里除了太清道玄宇和皇城中常住宫中的那玉亲王之外,没有任何武者是我的十合之敌,所以他们不得不容忍,不得不迁就。但我之所以能够无视朝堂的所谓规则与世俗的诸多枷锁,不仅是因为我的拳头够重,还因为我随时都能够放下世俗的牵挂。而没有牵挂,没有羁绊的李天麟,是他们不敢触怒的存在。”

“这样的强大,你们做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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