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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omeguy1
2023/08/14发表于:SIS,禁忌书屋
是否首发:是
字数:17,920 字
*********************************** 接下来这段情节的阴谋诡计,勾心斗角要给拉满了,希望足够精彩。 ***********************************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四十八章:筹谋
其余的青莲力士都离开了之后,只剩下罗威与他的伴侣,一个姓陆的女子,还有我和梁清漓面对这几个目光中带有审视的花间派女子。
为首的那个女子头戴金丝冠,乌黑的长发结了个漂亮的花冠髻,雪肤红唇,撩人的双眸眼角稍稍往上勾起,让她深色的双瞳看起来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甚是妩媚。
我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女士所说的任务会是什么样的?”
“你可以叫我阮总管。圣军攻下濮阳之后,文官需要处理的文书堆得跟山一样,需要你们帮忙。除此之外,有不少本地官员都投降了。护法大人希望能够尽可能顺畅地让这些人都继续任职,但也不可就此信任他们。因此也需要一些圣教的读书人来核对文书,确认他们没在玩什幺小手段。呵呵,赵总管会特意准许你们离开。”
赵妃彤皱了皱眉道:“别叫我总管,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称呼。”
“好吧,赵长老。”阮总管轻笑一声,继续说道,“罗威是青州通过县试的童生,虽然不是举人,但也够用了。至于张沛嘛,听说你在早课里的表现不错?” 我陪笑道:“在下读过几年书,虽然没有考过功名,但相信也能胜任阮总管颁布的任务。”
阮总管不置可否地说道:“也行。好了,你们几个跟我一起来。要是表现够好,提前将你们提拨成正式的青莲力士,或者在濮阳就任吏职,亦有可能。如此这般,才不负派中姐妹们将前程系在你们身上的托付。”
我们出了烟雨轩,外面等着几个跟我们一样被拉来做临时工的男子,往内城前进。这几个花间派的女子显得相当放松,有说有笑的,并不在意我和梁清漓四处乱看的样子。濮阳的内城城墙足有三丈高,比外城的城墙高了一倍有余,虽然在白天城门大开,但门后驻扎着一队军士,虎视眈眈地监视着进出的人们。 入了被严密防守的城门,我打起十分精神来留意进城的路线与内城里的景象。如今宁王军已入驻了大半个月,接管这座城市之后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大骚乱,因此白天时虽然仍然人烟不多,但也有不少居民在街道上行走,也有许多店面看起来已开门营业。若不是路人一旦看到我们这行人便匆忙地避开的话,我甚至会有种错觉,这并不是一座才刚刚陷于叛军的城池,而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闹市街头而已。
无论如何,太阳都会照常升起么。
按照计划,唐禹仁他们应该还在外城与濮阳的军部奸细接头,然后才会开始潜入内城联络本地有可能与朝廷策应的重要人物,现在反而是我们俩先一步地进来了。
话说,宁王军果然缺人啊,连我和罗威这两个小卒子都要利用起来。也是,拿下了整个顺安和半个镇南,就已经够他们管的,何况现在还多了小半个青州和冀州,加起来也有将近大燕四分之一的人口了。若是目标只是对峙发育的话,还不至于这么紧张,但按照他们目前的趋势,明显是想趁着朝廷还没能调动全部力量来应付内乱,还需要分心抵御胡族进攻时,将领地里的战争潜力都给压榨出来尽可能地再下城池。
毕竟,最好的机会就这么一次。哪怕有着青莲力士的大军,要是不能持续地输出让大燕这庞然大物应付不来的二流、三流高手的话,恐怕宁王军也是输多胜少。
然而组织,培育青莲力士,保障后勤,让军队壮大并且保持战斗力,都是需要海量资源和人力的事项。单单是想象统筹这些事务的压力,便让我头皮发麻,相信宁王军的高层也在为此烦恼。除了收编投降的朝廷官吏之外,只能从内部提拨有有一艺之长的人了。
说起来搞笑。大燕立国百年,武风浓烈,但官僚制度反而愈发繁琐冗杂,特别是兼顾了武林的存在之后,各种虚虚实实的官职都被需要被用上,更有更多的新职位被发明出来。像宁王军这种不只是想干一笔大的,而是想取代当今朝廷的势力,为了接手攻占下来的土地和资源,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对付这种官僚制度自然而然产生的巨量麻烦。
我们被带入一栋不起眼的宅子,里面尽是在翻阅文书,核对账本的人。我感觉到有些不对了:怎么离开越城,离开了龙头帮,兜兜转转,搞了半天,还是回到潜伏敌境,审查文件的工作来了?莫非这就是我在大燕的使命?
阮总管拍了拍掌对我们说道:“好了,刘主事会派给你们工作的,傍晚时我会再回来带你们走。至于花间派的弟子辈,跟我来。你们的任务可一点也不比这些文吏的轻。”
我与梁清漓点点头之后,便目送她们离开。
刘主事他目送花间派弟子离开后,严肃地说道:“阮总管应该已经对你们说明情况了。无论巨细,只要能将这些文书归纳好,便是为圣教做出了贡献。若是能在其中发现什么对战事有帮助的情报,更是重重有赏!比起在战场上抛头流血,这里才是你们读书人真正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
听了这个有些肥胖的中年文士吩咐完之后,我与罗威坐到同一张桌子旁,开始工作。
看得出来,宁王军对付这些文书工作的管理方式相当粗略。或者说,工作量太大了,根本没法去仔细划分,只是大概分成田地,税收,户籍,俸饷,公务等类别,然后自己挑一部分整理好,总结出里面的信息,就行了。
这种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工作,罗威和我都做得很轻松,但也确实枯燥且繁琐,罗威很快便苦着脸开始咬指头,打小差了。
我看到被标记为“俸饷”的那一堆文书时,眼前一亮。真是来得全不费功夫啊。我不客气地将濮阳俸饷的文书都拉了过来,仔细翻看。
让我想想,我们这次进城准备联络的对象有哪几个来着?
首先看军官。若能搞点内应外合的动作的话,或者有谁见过右护法的踪迹,那是最好的。可惜,这些人基本上指望不了了,除了主动反叛的,几乎都被押进了大牢。受到了相对宽松对待的尽是文官。饶是如此,我还是记下了几个也许用得上的名字。钱飞鹰,江魁,唐正道,都是唐禹仁提过的关键人物。
知州陈沐恩是不用指望了,虽然没被右护法斩了,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全家被监禁起来,除非愿意全面配合否则小命可能都保不了。戴家和李家跟薛府关系不错,戴仁是濮阳监察官,地位相当尊贵,但是实权不大。不过这个职位信息肯定灵通,说不定也知道不少隐秘。
李如风则是正五品的濮阳仓部郎中,整座城池的仓部主事人,官职只比梁家的大仇人严觅稍逊一筹。而且他是燕京李家的旁支,浪里挑花李天麟便是他的同辈堂弟,因此就算城陷后不得不虚与委蛇,如果真的投敌了,也会是对李家声望极为沉重的打击,所以至少能指望一下他对朝廷的忠诚。若是能争取到这么一号人物的暗中配合,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反之亦然,对于宁王军来说,若能将这么重要的人策反,那便能相当顺利地接收整个濮阳的后勤体系。
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宁王军方肯定正在对李如风施压。大半个月过去了,说不定他已经从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心向朝廷,哪怕是两边下注都可以,我们也能借此玩玩无间道。
我将李如风的地址记下,继续翻看其余的仓部官员信息。王耀,严林山,鲍剑诚,这几个是李如风部下的官员,也许派得上用场,也将他们的居所和信息给记了下来。
嗯?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眼熟?是从哪里见到了?
做完这一切,中间还穿插着不少正经干活的片段,很快便到了傍晚,我们也在这大宅子里干了有三个时辰了。阮总管果然准时地带着花间派弟子们回来,然后将我们送回了烟雨轩。
“明天开始你们早课就不用上了,直接来烟雨轩报道,然后再进内城继续工作。”阮总管吩咐了几句后,干脆地离开了。
我只来得及跟梁清漓稍稍说了几句话便被带回寄宿的院子。罗威回房后哀叹道:“这下可好了,这份文书工作虽然不难,但也太枯燥了。回来还得练武,真是倒霉。”
我安慰道:“是枯燥,但也是个机遇。说不定你我工作态度良好,能直接被圣教的上层看中,提拨成文吏呢。”
“也是,我实在不是上阵打杀的那块料。”
晚上在床上思考着今天整理文书时查阅的资料,我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团队契约中,今天尚未激活的群聊,发了条信息。
“谭箐,什么时候搞定他我那边的情况跟我会合啊?我又掉进潜伏的陷阱,暂时脱身不了了。”
等了一阵后,谭箐回复道:“明天就能启程,总算是找到方法对付这边的父母了。”
“什么方法?”
“离家出走。”
我无语地说道:“喂,真的没问题么?”
“放心啦,降临了大半个月了,我已经搞清楚这边的情况了。明天开一下位置共享就行了。”
“唉,那好,别出事了啊,路上小心点。这是你到了濮阳之后需要做的事……”
很好很好,谭箐总算可以抽身来帮我了。只要我们能尽快地把这次的潜伏任务完成,就能开始筹谋如何去寻找那份记载了仙界绝学的承载物了。
下一天,我们一早吃完饭后便被带到了烟雨轩。我跟在梁清漓身后进了她的房间掩上门,好奇地问道:“昨天你们去干啥了?”
梁清漓屈腿坐在我身旁抚着发丝说道:“阮总管带咱们去……检查降军和官员,看看有没有资质过人的男女,可以吸收入派或者充入青莲力士的。筛选完这些人之后,才会开招集普通的居民。”
“这种工作为啥会派花间派的弟子去?哦,明白了,为了检查牝牡玄功的色相资质是吧?倒也有道理。等待,你是说,去见降军和官员是吧?”我突然意识到关键,追问道。
梁清漓点头道:“嗯,夫君莫非是想借机行事?”
我笑道:“正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来的全不费功夫。也许咱们这次任务的突破口已经送上门来了。昨天你们去见了哪几家人?”
梁清漓仔细地将白天她们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都重述了一遍。我皱眉思考了一阵后,摇头道:“这里面我们有可能接触的,都无济于事。而且看起来,都是已经明确对王军表示忠心,立下投名状的人。也是,只有这种投诚了的人才有可能接触到机会加入宁王军,不然哪怕队伍变大了,也只是良莠不齐。不过还是得继续留意降军里有没有值得关注的人可以争取一下。”
梁清漓将我拉到身后,舒服地靠在我怀里,稍稍抬头看向我问道:“右护法那神秘的双修对象呢?咱们该如何将她找出来?会有这么一个人吗?”
我看着自己与她十指交叉的右手,皱眉道:“这个也很难说。若是能旁敲侧击地从花间派里的总管打探出一星半点的信息的话,是最可靠的。若不然,只能从衣食住行这些细节试图找出蛛丝马迹了。”
“右护法这样的人,对着性命相关的双修,必然不会接受随便什么样的伴侣的。事实上,我觉得他肯定不会愿意跟花间派的人双修,因为那毕竟不是青莲教的自己人。不过以他堂堂一流高手的功力,除了花间派也没有其他地方能够配上与他境界接近的双修伴侣了。而哪怕是花间派,也肯定只有几个这种级别的人物。”
右护法曾经用过黄溪,赵毅等名字,但是就连玄蛟卫都不清楚他原来究竟是谁,只知道二十多年前,青莲教内提拔了三个无名之辈作为香主。其中一人在数年后便死了,但是剩余的两个在多年后,双双晋身一流之境,分别成为了教中的左右两护法。虽然右护法并未以勇武著称,而是以城府深重,高瞻远瞩的教主之下实权第一人扬名,但每一个一流高手都是站在这个世界巅峰的人,这些年来死在他手下的二流高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这种等级的高手,哪怕有牝牡玄功这种超乎想象的功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继续精进。
数个月前唐禹仁说过,花间派整个派里也就八个二流高手,两个一流高手。在尚没有被宁王军粉碎常理的过去,这已经是深厚之极的底蕴了。然而这是玄蛟卫未发现花间派与青莲教合作时的情报。加上这层考量,哪怕一流高手未有增加,二流高手肯定也已经多了几个。
我继续分析道:“像赵妃彤,素手凝香的名号连我也有所耳闻。但是阮总管显然也是个不比她差多少的人物,却未曾听说花间派的八个二流高手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定然是最近才跻身高层的人。嗯,这么说,若我是右护法这种成名已久,纵横江湖近二十年的老牌高手,肯定不会愿意跟阮总管这种刚刚挤进高手阶层的人双修。无论是自矜身份,还是出于底蕴的实际考虑,都会想要跟那些功力更深厚的派中长老双修。这么说,还是兜转回那原来的八个二流高手和两个一流高手。”
“当然,一切都是猜测。说不定右护法就是喜欢嫩的呢。反正得拜托你想办法打探一下,看看派中的二流和以上的高手,明面上已经有了双修伴侣的都有哪几个,在濮阳的又有哪几个。掌握了这些信息之后,也许就能发现我们在寻找的人。”
梁清漓笑道:“明明夫君说起来时,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但奴家自己想要思考可能时,却毫无头绪呢。”
“多思考,多用脑,这是可以锻炼出来的能力,何况,这也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推理。接下来我也想考考你,有哪几个可以直接排除掉的人不用考虑?” 梁清漓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垂首沉思了片刻后,答道:“像赵女士这样的派中高层肯定可以排除掉,她每天为了管理城里的花间派弟子忙得不得了,绝对没机会去与右护法同住同出。据奴家所知,像烟雨轩这样的院落,在濮阳还有五个,总共有六十多个如奴家这般辈份尚浅的弟子与相应的双修伴侣正在被门派考察,也均是被赵女士管辖。”
我惊讶地说道:“这么多,这才是濮阳而已。如果每个聚集地都有如赵妃彤这样的高手,那单是此地便有六个二流高手……不可能每个院落都能分有二流高手管理的吧?”
梁清漓摇头道:“这便不知了。烟雨轩这里均是被门派看好的苗子,或者双修伴侣尤其有潜力的弟子,才是赵女士最长待的院落。不过,夫君可别以为这是因为城里人手不足的原因。奴家听阮总管说,这次右护法带了上百个二流高手攻打青州。若不是花间派不愿假手他人,那确实会是每个院落都能有二流高手坐镇。”
“我去,嚣张啊。这才是攻打青州的人马而已,冀州战事更吃紧,说不定带了一百多个百二流高手。再加上镇守顺安和镇南的……宁王军怎么也得有三、四百二流高手了吧?禹仁告诉我,朝廷有记录的二流高手,官方和民间加起来的,才八百出头而已!”
梁清漓有些担忧地说道:“咱们……真的能改变青州的战局么?”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一定可以的。要是能在这里干掉右护法重夺濮阳,就会狠狠地挫败宁王军一把。他们扩张的脚步一旦慢了下来,便有危险了。我来想办法跟禹仁他们联络上,你专心刺探情报就行了,但是别表现得太刻意了,宁愿稳妥一点也不要冒险。”
“奴家晓得。”
修炼了一番之后,我与梁清漓分开,她跟着阮总管继续去检查濮阳适合吸收入教的人选,我则来到内城继续进行繁重的文书工作。
最迟后天,谭箐就该到濮阳了。到时候,能用上诸多魔法的她,轻而易举地便能够摸进城来。只要她能跟禹仁他们搭上线,那就能开始行动了。
我看着眼前堆成山的小册子,皱了皱眉。今天就没有多少可用的线索了,啃下一堆难以确认意义的财政资料之后,并没有获得什么在我认知中有价值的情报。 我伸了个懒腰,对神色有些呆滞的罗威说道:“罗兄,快到时候了。” 他猛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悄声说道:“张兄,我是真受不了啊。当初在卢安能咬牙苦读考取功名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不用做这种工作。谁知加入了青莲教后还得安排这种苦差事,唉,教里把我们读书人当什么了?”
他表情有些愤愤然。我只得安慰道:“就当这跟卢安寒窗苦读那时一样,熬过这一阵就行了。”
罗威唉声叹气地继续埋首抄写,让我暗自摇头。看这罗兄脑袋比较活络,说起话来也有条有理的,面对这样枯燥但简单的工作竟然才第二天就支撑不住的样子,还是缺乏社会的毒打啊。
终于结束了这天的诸多事务之后,我躺在床上打开了团队契约的群聊:“谭箐,还在路上吗?”
“嗯。目测明天,最迟后天早上便能到。这路可真不好走,有种回到乡下的感觉。”
“相对于现代,整个大燕都是这种感觉吧……你的魔法在这个位面还有几成效果?”
“巅峰水平的四成左右,还行吧,比在西联时强多了,不过凝聚元素和正面杀伤的法术相对之下效力下降得更多。明天开一下位置分享,我得确认一下方向。”
我不禁点头,以谭箐的火力输出和她已学会的那一长串的法术,有四成功力已经极为强劲了。就算正面攻伐的能力大打折扣,单靠辅助和控场法术,她都是我们团队里的杀手锏。
这时颜君泠也插进来说了几句。她的情况倒是没啥变化,只是尽力在建宁接触到更高层次的宁王军圈子,试图打探情报。我们又聊了一阵谭箐到了濮阳之后需要注意的事项之后,便断开联系准备睡觉了。
来到濮阳的第七天早晨,我来到烟雨轩与梁清漓会合时,却感觉到隐约的不对。她虽然神色自如,见到我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却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十分低落,温润的杏眸无神地往四周漫游,心不在焉。
进了房间坐下之后,我担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
梁清漓咬了咬嘴唇,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斟酌了数秒后轻声说道:“夫君能助奴家……杀一个人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旧恨
我被这问题震得头脑发昏,口瞪目呆地看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容,收拾了一下心情后来到梁清漓面前肃穆地说道:“……等等,从头开始,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梁清漓涩声说道:“昨日与夫君分别之后,阮总管带着众人继续去检查受到青莲教初步认可,可以接纳入教成为青莲力士的人选。因为战事紧张,后勤十分重要,漕部、仓部的运转都非常重要,也因此有不少顺势投诚的这两部官员都受到格外宽厚的待遇。”
“而昨日我们在内城去见的其中一家人,便是仓部的户曹,虽然官位不高,但手中的实权不小,阮总管也吩咐一定要将此人笼络,让他为宁王军尽心效力。进去之后,奴家发现原来这人……便是当年家父入狱后,来到梁家欲要侮辱奴家的人。”
我震惊地问道:“什么!?他叫什么名字?”
梁清漓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姓严,名林山。”
严林山?姓严?这么说,还真的是严觅的族人?真是意想不到的重逢啊。而且总觉得这名字并不是第一次碰到。等等,昨天我见到的仓部官员信息里,便正有严林山这个名字!
梁清漓自顾自地继续道:“当年他所说的,做大官的堂兄,想必就是严觅了。夫君说得对,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就连严林山这种不知廉耻的贼人也能在城池陷落后受到礼遇。”
我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她顺从地抱住我的腰,埋首于我的颈前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轻声道:“其实奴家并不是真的想叫夫君去杀了他,但……并不是因为奴家不想杀他。”
我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就算不杀也不能放过他,找个机会抓起来打断他十几根骨头。不为天地良心,就是为了出你心头这口恶气。”
“嗯……”
梁清漓在我怀里安静地待了足有一刻钟后,才坐起身来认真地说道:“夫君,奴家明白你是个骨子里非常遵守规矩,心地善良的人……就跟爹爹一样。奴家自从梁家覆灭之后,便不再以为这种善良是好的,而是向往豪侠高手那种为所欲为,快意恩仇的作风,期望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那样,靠拳头讨回个公道。但奴家遇到夫君之后才发现,自己始终无法,也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奴家爱上的,也是一个心中对世间报以善意与温柔的男子。”
她哀伤地笑道:“其实看到严林山的那刹那,哪怕往日的仇恨涌上了心头,心上跃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当场杀了他。然而真正动念后,想要让自己下手去报仇时,却无法动弹,只是跟个牵线木偶似的唯唯诺诺地跟在阮总管身后。奴家不想当好人,却好像也当不了恶人,哪怕学了一身武功,也只落得一个软弱怯懦,无用可笑的境地。”
面对伴侣深入骨髓的自我怀疑,我非常小心地挑选着自己的用词,努力开解道:“不,这不是软弱。如果仅仅是缺乏胆魄,无法下手的话,你不会如此冷静,更不会如此清醒。我觉得你在迷茫。因为有些东西你做了,沾染了,便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模样。要亲手取一条人命,哪怕对方是个残害无辜的恶人,也绝非易事。我认识你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么?这不是因为你没有足够决断,而是你有一颗善良的,懂得道理与原则的心,在约束你。”
“而善良,绝不是软弱。”
梁清漓有些动容。她拿起我的手,双掌将其合在中间,轻声道:“奴家没有夫君说的这么好。夫君一向都是看到了奴家好的一面,但像现在这样软弱反复的样子,才是奴家的真面目呢。奴家在回来的路上,不住地煎熬,最终所有的苦恼和愤恨只化作一个念头:想要夫君来为奴家下个决定。比起为自己,为梁家做个决断,奴家还是想要依赖夫君。”
她自嘲地说道:“但这么做,不只是对不住父母家人的在天之灵,也又辜负了夫君一片苦心。”
听了这话,虽然在这个场合微笑,并不是很适合,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开心。身前的这个女子,实在是太可爱了,而她的信任,也实在是毫无保留。 “唔,夫君怎么笑了?”梁清漓显然也明白我并不是个会不合时宜地笑她的人,好奇地问道。
我说道:“娘子,我跟你说过吧,思想上的改变是最困难,也是最珍贵的。可以一朝顿悟,也可以一生本性难移。有些道理说得再多,听不进去,不愿意考虑,就是起不了作用。而且就算是明白了,接受了,也要去付诸实行,才能将它真正变成自己的东西。这一点,从古至今,难倒了世间多少的人啊!”
“我这段时间来着力于引导你和小玉,最看重的不是要你全盘接受我教导的知识,我说好的你就觉得是好的,说是坏的你就认为是坏的。我最希望你们能够达成的,是经过自己的观察,思考,实践,与迷惘后,得出来的答案。哪怕它与我的不同,哪怕它也许是错误的,那也是一个有意义的过程。因为比起正确的答案,能够靠自己的头脑和思想去一步步地修正,去寻找更好答案的思维,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梁清漓点点头,又有些不解地说道:“奴家明白。夫君说要小玉和奴家做自己的人,其实不只是为自己拿主意,还包括为了自己思考,从而有自主的想法。但,这与严林山有何干系?”
我想了想后,问道:“这样吧,你觉得严林山这样的人值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给我两个不同的,但是都会让你觉得可以接受的答案。”
梁清漓被我这怪异的问题问得秀眉轻蹙,思考了数秒后道:“奴家的第一念头便是血溅五步,以血偿血。若这天下无处伸冤,无人可求,那便由奴家亲手来讨个公道。但,除此之外,若能让他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受到官府的审判,洗刷梁家的冤屈,那……哪怕他不死,奴家心中这口气也便出了。”
我赞同地说道:“你看,这不是很明白嘛。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江湖好汉,武林侠客之道是什么样的呢?若苍天无眼,帝王无道,若善不赏,恶不罚,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无论求上还是求下,从官府,道理,律法那里都寻不得心中所求的公平结果,那便只能以日月为鉴,天地正气为证,无论在黑暗中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刀尖所指之处,便是正义。”
梁清漓垂首将这话默念了几次,露出了微微的笑容:“这便是快意恩仇之道么?夫君,就算是奴家,也不由得向往这种行侠仗义的豪情呢。”
我继续说道:“但显然,除了将正义抓在自己手中之外,还有另外一条道路,那便是将期望托付于大燕刑法这已经令你失望过一次的审判机关,因为,它毕竟是千百年来人们对于公平裁判向往与寄托的象征。如果大燕的官府能够以律法为天平,以真相为筹码,以天下人为见证,不顾贵贱贫富,公平地审判罪恶,给予你,给予梁家一个公正的结果,那我觉得,这也是可以接受的。”
“在我看来,无论哪一条,都是祭拜岳父岳母,梁家老小在天之灵的好方式。无论你觉得哪个是更能让你心安的,我也愿意帮你去追逐。”
梁清漓有所意动,欲要开口,但被我稍稍阻止。我继续正色说道:“如我之前所说,我并不在乎你如何选择,我只在乎最终达成的结论,是你经过思考,经过权衡与取舍之后,得出的,让自己没有迟疑的答案。不用着急于一时,仔细地去想。这不仅关乎到你的血海深仇,也关系到你自己,与你的身份,道路,和许多许多重要事物的认知。”
“想通了这些,才能达成一个能让自己与内心和解的答案。”
梁清漓用力地点头道:“嗯,奴家不会辜负夫君的期待的。”
我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说起来,还没听你说之后的事呢。见到他之后发生什么了?”
据梁清漓的了解,宁王军接受投降的军士和官员时,是按照职位的重要性来决定的。漕部,仓部这些能够决定一座十数万人大城粮草后勤的部门,优先权极高,其中愿意投降的官吏不仅会受到相当的礼遇,只要愿意全心全力地为宁王军做事,更是能够很快地回到岗位上。严林山降了之后相当低调,没有显得尤其急于表忠心,但也不像一些其他忠于朝廷的官员那样,明的暗的不配合,而是说什么做什么。这种乖顺的态度也让宁王军觉得值得争取一番,因此让花间派弟子去严府拜访。
而花间派的门人除了挨个去检查资质之外,还有一层未被说明,却对宁王军来说更为重要的作用:那便是靠着花间派的秘传媚术隐晦地影响俘虏的心智,让他们尽快地对叛军建立忠诚。
“若不是锁心术对内功有成的人几乎完全起不到作用,奴家觉得叛军恨不得将每一个朝廷降将都给蛊惑了控制起来。”梁清漓如此叹道,“而如今只能依靠花间派的《玄姹相》了。饶是如此,在威逼利诱,美色动人的效果之下,也不比真正地控制了他们心神差太多。夫君所说的,形成宁王军攻无不克的核心技术,有好多都是花间派独步天下的功法,难怪她们能在军中享有如此超然的地位。” 锁心术曾经是纵横江湖无敌的邪术,但是其维持作用的真气之锁非常精巧脆弱,因此任何炼就功夫的人只要知晓破解的方法,便能轻易破解或者助人脱身。数十年前官府召集太清道,玄蛟卫,与五台山的高手合力破解了锁心术的密钥,并且将这门秘术的传承根绝。因此除了黑道邪道中人会昙花一现地用在身无武功的百姓身上,青莲教之前秘密掳人的行动便是近三十年来这门邪术最大规模的一次应用。
我饶有兴趣地说道:“《玄姹相》这门秘术着实有些意思,真气仅是修成色相的辅助而已,主要还是看先天的色相与气质资质如何,才能形成那么不可思议的迷惑力。这种专精于攻人心神的术法,比起青莲教以通天拳意著称的《莲华大手印》却有所不同,不知与五台山的《明王忿相》比起来如何。听说太清道亦有一门《五雷真言》,用在自身上使心神澄清,对敌时亦可平地起惊雷,生生打散高手的精气神,却只是大略相似而已。”
若说牝牡玄功和云雨花露诀这两门花间派内修的绝学属于此派独有的“道”,那么玄姹相则是她们行走江湖,为外界最熟知的标志性的“术”。
其中下乘者为“皮相”,皮囊容光焕发,足以迷乱心神,但只要坚定内心,拉开距离即可削减效应。中乘者为“骨相”,沉淀于色相中的光彩能够改人所思,哪怕理智上有所抗拒也会被感性的吸引力影响。上乘者为“心相”,细润无声,一颦一笑均带有能够击中内心最柔软之处的致命魅力。到了这一步,中招者往往无法,也不愿去分辨,自己到底是中了玄奇的秘术,还是真正地爱上了施术者。或许连施术者自己都难以判断,毕竟能够施展这个境界的玄姹相的女子,几乎都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哪怕不需要秘术也能轻易俘虏人心。
这门秘术只看你色相资质与功法的匹配性,几乎从出生就锁定了能够达成的上限。据梁清漓了解,哪怕是花间派内也只是每隔几代才有人能够施展出最上乘的心相,甚至连骨相也只有小小一撮人能够做得到。
“话说,娘子,你的玄姹相练到什么地步了?”我突然好奇地问道。 梁清漓嗔道:“夫君知道奴家不喜此术,当初师父授下后也只是稍稍修习了一番,因此哪怕是‘皮相’中也是最浅显的一流。”
我笑道:“明白明白。但是你关于花间派秘术的问题确实是我思考了有一阵子,却始终无法想通的一个矛盾之处:花间派虽然看起来与青莲教合流了,却仍然保留了相当的自主性。在我看来,似乎甚至不是合二为一,而是在一起合作。以宁王军的规模和野心,不可能任由玄姹相、牝牡玄功这种核心技术掌握在一个不完全听命于自己的门派手里。它们之间的关系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其实花间派还有几门更让我感兴趣,也让我觉得几乎完全脱离了正常武功范畴的功法,但是玄姹相,云雨花露诀,牝牡玄功这三者可谓是花间派的招牌武功了。
“也许咱们更深入了解宁王军的内部才能明白其中的关系吧。不过,夫君准备对严林山下手么?”梁清漓忽然回味过来,追问道。
我不由自主地笑道:“没错。严林山在这里可真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我将自己在内城的宅子里整理文书时看到的信息复述了一遍,脑中隐约抓住的灵感开始成形了:“刚才你说起严林山这名字便让我觉得有些耳熟,这下对得上了,他就是我处理的文件里的仓部官员之一。嘿嘿嘿,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这下敌在明,我在暗,我灵感来了。”
梁清漓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断言道:“夫君定是又想出什么害人的妙计了吧。”
我反驳道:“什么害人……这叫惩恶扬善。”
“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梁清漓挽起我的手臂转了转眼珠道,“不过,夫君之前说咱们两个是妖女和……妖男,那么,是时候做些恶人才会做的事了,对吧?”
我不怀好意地笑道:“没错。只要能从严林山这里搞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嘿嘿,严觅也会危险了。听你所说,宁王军似乎不知道他和严觅的关系,这可是太好了。既有接触他的渠道,又能操作与他有关的文书……这人我搞定了。” 梁清漓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上前来吐气如兰地咬着我的耳垂问道:“夫君快给奴家说说这妙计!”
“计策没有多精巧奇诡,但是架不住有效。只要宁王军这边对汴梁有任何企图之心,那严林山就完了。只要严林山被摆平了,那么除非严觅是个精忠报国的磊落君子,否则也得倒。”我被她温热的气息挠得打个了寒颤。
梁清漓秀丽的大眼睛亮了起来:“宁王军怎么可能对汴梁没有企图之心?严觅怎么可能是正气凛然的君子?那,依夫君的判断……”
我笑道:“没错。接下来只要你我发挥出足够的作用,这人就完了。明天开始,我带你亲手整垮严家。”
我低声解释了一番自己初步成型的构思后,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最关键的其实只有一点,那就是宁王军有多想要拿下青州。依我所见,哪怕他攻陷城池之后采取的治理方式相当仁慈,但攻征的过程本质却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敌人固然可怕,但也预料得到,只要发现严林山的价值,必定会不择手段地利用起来的。而这其中的信息差,便是我们能够操作的地方。” 梁清漓托腮沉思了一阵后,叹息道:“师父说得对,夫君当真是个满脑子危险想法的人。严林山这是肯定要被夫君玩死了,而严觅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哼声说道:“你师父一直对我有偏见就算了,你怎么还赞同起来了?这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严觅既然靠着坑害部下和构造罪证脱身,那就让他尝尝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滋味。”
梁清漓白皙的脸蛋上阴霾尽散,笑意盈盈地说道:“奴家可太喜欢这样的夫君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真看得……让奴家兴起了。夫君,是时候修炼了,不是么?”
丽人杏眸半眯,眸光里有有着撩人的春情。我的视线顺着她滑到胸前的手指,见到里衣被稍稍地往下一撩,露出三分细腻的肌肤与一抹深不见底的沟壑,喉间忽然有些发干。
“咳咳,没错,是时候开始修炼了。”
第一百五十章:搭线
被兴致盎然的爱人一连折腾了整个上午后,我有些精神萎靡地来到内城的宅子,身边是同样无精打采的罗威。
既然已经有了计划,我便没有含糊,直奔所有与严林山有关的文书与账本。两人既然都是青州界内掌管钱粮市易等民生后勤的官员,又是同家堂兄弟,那大概率会有相当频繁的正式书信交流。我的计策说简单也其实真的很简单,那就是寻找任何严林山与严觅联络的痕迹,然后再将这份“发现”上交给宁王军。 要是他们滴水不漏的话,那也无妨,我直接上报“严林山是青州通判堂弟”也行。反正只要能够将他们两人的关系联系上,然后再让宁王军自行发挥。 若某月某日严林山与严觅通了书信,哪怕只是正常的官场寒暄,或者礼节性的交流,我也能直接标明这是与青州府通判,四品官员严觅的通信,然后作为功劳献上去。到时候再进言一两句关于严觅的身份和力量的“闲言”……严林山身上的压力可就大了。
最理想的情况便是宁王军方一点就通,萝卜加大棒,逼迫严林山试图打通严觅这条线。作为掌管着青州战线的钱粮官,严觅的重要性不言自明,而宁王军里只要不是完全的傻子,肯定会借着严林山来对严觅施压,甚至诱降策反。 不过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更重要的环节是需要让宁王军相信严林山真的有足够价值能够影响到严觅,从而破坏青州战线的后勤。而达成这一点的情报,自然由我们这群潜入敌境的间谍来提供。只要能够达成战略目的,唐禹仁这个心狠手辣的玄蛟卫肯定不会在意一个投降了的小小严林山的,什么构陷栽赃随意安排上。
所以做两手准备,一手是从花间派内部寻找右护法双修伴侣,另一手则是利用严林山与严觅的这层关系,引诱宁王军以为有机可趁,从而看看能不能靠虚假的情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回过神来之后,看着手中的纸张,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恶意的笑容,然后带着这张纸去见书房里的刘主管:“主管,在下可能发现了一件好东西。” 刘主管将信将疑地接了过去,读道:“景泰十二年,新秋,严户曹派遣信使加急传递,收信人汴梁严府。疑为寄至其堂兄,青州通判严觅。”
刘主管读完我奉上去的折子沉吟了数秒后,目中精光大盛,试探性地问道:“张沛,你有何见解?”
我说道:“在下是顺安人,也曾听说过越城严家出了个光宗耀祖的大官,到青州做了通判。这次整理文书发现濮阳户曹原来是严通判的堂弟。既然有这层关系,在下便想着是否可让严户曹给通判写封信劝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刘主管笑容可掬,不住地抚须:“好发现,果然给你发现了好东西啊。不过张沛,你还是胃口不够大,既然严林山是严通判的堂弟,那可做文章的地方就太多了……我这就准备给姜校尉写信解释。唔,小孙,你去找阮总管,说我有关于严府的要事要与她商量,让她巡逻完之后来与我商议。”
刘主管对护卫吩咐完之后,笑眯眯地对我说道:“好样的,张沛,圣教破格用起你们这样的读书人正是为了这种看似微不足道之处的收获。我定会为你狠狠地邀功的,赏金银钱自少不了,再有贡献的话,直接将你提拨为文吏也不在话下。”
我受宠若惊地连忙行礼谢道:“多谢刘主管,多谢刘主管,在下一定再接再厉,为圣教发光发热。”
客套了几句后,我回到自己的位置。罗威好奇地问道:“张兄,刚才有何事禀报刘主管?”
这事没必要隐瞒,倒不如说,把它当作功绩炫耀一下,才是正常的反应,于是我便小声地解释了一通。
罗威半是钦佩半是眼红地说道:“张兄可真是心细如发啊,这么小的一件事都能联系到战事上的大局,我要是有你这份本领就好了。”
“罗兄言重了,运气好,恰好碰到有些熟悉的人和事而已。若不是我刚好是顺安人,也不至于能够认出这份关系来。罗兄只要耐心地做下去,也肯定会有所收获的。”我如此安慰道。
我有意识地去搜集了与严林山相关的所有记录和文件,将其默默记下来。傍晚,阮总管回来的时候,直接进到书房与刘主管会面。几分钟后,那名为小孙的护卫便出来领我进去。
一身淡紫色百褶长裙的阮总管光彩照人,她环抱着手臂,目光如剑地看着我走进来向两人问好,红唇微勾:“张沛是吧?做得不错哦,才来了两天便有如此发现,小苏的眼光倒是不错。刘主管已将此事报上姜校尉那里了,圣军对此事相当重视,准备交给幕僚讨论。你作为发现这件事的功臣,这几日何将军颁发命令之后便会赐下赏金。”
何将军?应该是右护法攻打青州的两大臂膀之一,“定远将军”何定远。军部的情报猜测何定远其实叫做何逸云,是黑道三巨头之一的铁心门传人。这个神秘的门派哪怕是在大燕鼎盛之时都只是隐匿踪迹,从未能被根除。据唐禹仁所说,铁心门自命纵横家传人,行踪成谜,真传弟子都是有勇有谋,翻云覆雨的野心家。乱世是他们最向往的形势,每当时局动乱便会出现他们的身影,堪称职业搅屎棍,是玄蛟卫最厌恶的对手之一。
何逸云武功境界未名,不知是否有一流之境,这个何定远也很少亲自出手,但行军布阵相当娴熟,也是个将才。可惜,并不是右护法本人。
刘主管瞟了她一眼,接话道:“阮总管这几天在考察的投诚官员里,刚好有严林山一家。明日她会去试探他一番,看看严林山配合意愿如何。在此之前,你有什么见解的话,大胆地说出来,圣军最喜欢的就是头脑灵活的年轻人。” 我揣测着这个说法和其中的用意,觉得可以趁机再表现一下,便开口道:“在下刚才想了想,确实有些值得说道的事儿该给两位大人听听。据在下所知,那严家在越城初露峥嵘时,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唐禹仁的情报网不是盖的,上次我拜托他帮我搜集严家相关的资料,短短数日后,在我们离开汴梁前,他便带来了一份相当完整的背景档案。其中除了严觅之外,最有存在感的便是严林山了,以至于我在濮阳的档案里见到他的名字之后一下便觉得有些眼熟。
严家如我和梁清漓所料,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作风相当豪横跋扈。而唐禹仁显然也考虑到梁清漓的情况,将他之前搜索到的,与当年越城赈灾案有关的信息也加了进来。看完这份资料之后,哪怕没有梁清漓认出严林山的佐证,我也有大概率的把握,严家确实和数年前使梁家覆灭的赈灾案逃不了关系。 当年饿死韩二一家人的建南饥荒是二十年一见的大灾,如今的皇帝彼时刚继位不久,主政才数年后便发生了这码事,对其十分看重,从上而下形成了巨大的压力。那时候作为东南粮仓的顺安,赈灾的负担仅比青州轻一筹,好不容易筹备足粮草了,却出了大漏子。粮队临行前被人揭发,当时的越城知州亲自检查,结果一看却发现大量以次充好的腐烂粟米,分量也根本没有达到朝廷定下的指标。 这下可引发了整个顺安官场的大地震,而越城仓部的官员首当其冲,光是掉脑袋的就有近十家人。梁父虽然不是受罚最重的那一批,但也进了大牢,病死狱中,妻离子散。几乎所有仓部的中层官员都脱了层皮,只有极为少数的几个官吏得以保全自身。
而严觅作为其中少数之后官路无阻的人平时虽然较为低调,但一出手便不同凡响,站了出来告发自己所在的仓部。这次告发的内容是如此惊人,导致了许许多多的脑袋落地,官员免职,甚至有包括梁父的数个根本没有多少过错的仓部官吏遭受了严苛的惩罚。而奇怪的是,严觅作为手掌实权的仓部户曹却几乎全身而退,只被不疼不痒地谴责了一番,后来很快便转到青州任职了。这些平时最多会罚俸禄和调离官位的文吏冤死狱中,严觅却借此落得了一个雷霆手段,惩奸除恶的精干名声。此后他得以一路高升,与这次充斥着诡异的官场斗争也有很大关系。 当然,唐禹仁能发现其中的猫腻之处,其他人未必也不能。不过从唐禹仁搜集的这份资料但从表面上来看,却几乎无懈可击。当然,他毕竟是第一个揭露了这份腐败的仓部官吏,因此将功补过没有收到实际惩罚,倒也可以理解,不过我总觉得其中不仅如此。
而唐禹仁玄蛟卫的直觉也告诉他,此间必有内情,不过这也已是快十年前的旧案了,哪怕是以他的能力,也难以在战事吃紧的当下深掘更多信息。
严觅的往事,尤其是他在越城赈灾案里的干系,是属于玄蛟卫这种皇家密探级别的情报网才能接触到的,我便自然没有提起,相信宁王军有能人可以自行达成需要的结论。
反而是严林山这家伙随堂兄到青州来做官,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越城,都留下了欺男霸女的事迹,相当恶劣。像当初去梁家对梁清漓威逼利诱的行径,反而是其中最不足道的。霸占良家女子,靠着家中财权欺压乡里,甚至做小黑帮的保护伞同流合污,都是家常便饭。而最恶劣的还是他放的高利贷,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最终都靠堂兄的权力遮掩下来。
这些黑料看得我频频皱眉,特别是想起这家伙还与梁家的分崩离析有关,对梁清漓有过不轨之心时,拳头不知不觉便硬了。不过,他这么高调的作风,倒也是方便了我找出各种针对性的情报禀报给两位宁王军管理人。
“……依在下所见,或许可以问问仓部的其他官员们,比如王耀和鲍剑诚,他们作为与严林山共事的仓部官员,或许会了解此人在濮阳的作风。”
阮总管和刘主管对视了一眼,均是点头道:“嗯,有道理,是该这么做。张沛你今天贡献颇大,我和阮总管都记住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严林山鱼肉百姓,胡作非为,肯定是有借着严通判这层皮的。而严通判堂堂四品大官,对自己亲堂弟的所作所为,也必然是有所了解的,却未加阻止,等同于默许。圣教以仁德起军,短短数月便卷席燕朝半壁江山,行王道,布仁爱,旗帜唯四个字而:替天行道,而这四个字却能聚拢无数人心。诸如严林山这等贪官污吏,哪怕有圣军拉拢的价值,在下也希望他会受到该有的惩罚。”
我义愤填膺地如此总结,心里却在不住地冷笑,严林山,报应终于来了,我会确保它来得又快又猛烈的。
宁王军试图以替天行道,仁德慈爱的旗帜占据大义,而就各种来源的情报来看,确实是做得比想象中还出色。没有屠城,军纪严历,掠夺的钱财大部分都来自反抗激烈的大商贾和官宦,甚至我在城外遇上的那三个军卒,也出乎意料地讲道理。在古代,甚至很多时候在现代,这都是难以想象的。也因此他们打下城池之后,消化速度相当快,许多小城池知道了投降了不会被大肆清算,抵抗力度也不是很大,令朝廷甚是头疼。
哪怕是像严林山这种横行乡里的败类,也没有如寻常起义,反叛的军队那样,抄家斩了以快人心,而是被圈起来留着。但是我相信再在明面上讲究仁慈的政治势力,也会在适合的时候杀伐果断起来。那些被青莲教拐卖的男女,包括我自己,就是宁王军狠辣无情一面的证明。而严林山的身份和恶劣的过往意味着他落入宁王军这样的势力手中,只有被榨干所有利用价值之后,再杀鸡儆猴的作用。 但是不得不说,宁王军确实靠这一套笼络到了许多人的忠诚,因此我稍微表现得愤慨了一点,跟那种完全听信了宁王军宣传的热血年轻人没两样。
刘主管听了我这番话若有所思,但这个老狐狸什么场面话没见识过,只是眯眼抚须没有什么表示。
反而是阮总管频频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开口夸道:“说得好!咱们圣教起军正是为了扫清严林山这种肆虐平头百姓的渣滓,还天下一个朗朗清明。张沛,我看你说得头头是道,对咱们圣军的理念更是十分认同,显然是把教义读进去了。明日待我得了何将军的命令,你与我们一起来,好好敲打敲打这人,让他死心塌地为圣军出力。”
我恭敬地作揖道:“多谢阮总管赏识,在下一定会尽力助总管一臂之力。”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今晚多思考一下明天见严林山该说什么样的话。我和刘主管还要继续讨论。”阮总管挥了挥手准备赶人了。
晚上躺在床上时,我再次接通了群聊:“谭箐,路上没事吧?明天我要为我媳妇出一口恶气,开始搞严家了,急需跟我在濮阳的同伙连上线。”
谭箐通常都会很快速地回答的。但是今晚反常地等了大半个小时之后,谭箐才冒了出来:“明白了,我明天早上能进城。”
“好,拜托你了。到了之后跟我说一声。”
下一天早上,我和梁清漓在她的房间里商讨见到严林山时该说的台词。 “阮总管昨晚特意跟奴家说了,看夫君对严林山欺男霸女的事迹好像挺熟悉的,明天她来唱红脸,咱们来唱白脸,尽可能地引诱他说出跟严觅有关的事。”梁清漓说道。
梁清漓枕在我的大腿上,乌黑的长发散在我的怀里,双眼有些神游太虚地看着天花板。对这张甚是陌生的面容已经连续看了快半个月了,哪怕跟她真正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也开始有些适应了。不过,每日到该要双修的时候,顶着这张虚假的面具对视着彼此时,总会有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我点头道:“嗯,合理合情。严家的资料你也看了,严林山这家伙的过往劣迹斑斑,只要他有一丁点儿对自己的正确认知,便知道像他这样的人都是被叛军打下来之后第一批给毙了的渣滓。而且我看阮总管好像对青莲教起军的理念挺认同的,也对严林山这种人很是看不起。因此你明天可以尽管出口恶气,只要把握好尺寸,他只能受着,大气都不敢出。”
梁清漓眼眸重新聚焦,看向我道:“真的没问题吗?奴家怕面对他时,会将不该说的也说出来。”
我摸了摸她的头顶笑道:“我知道你可以的。倒不如说,我对严家和严林山的事迹仅限于你告诉过我的,和禹仁提供的资料里记下的内容。反而你才是真正的土生土长越城人,这些恶迹所形成的传闻和影响,都是你切身体会过的。要记住,我们明天的目标不是审判他,核对他所做过的恶行,而是要狠狠地吓他一下,让他认识到只有抱紧宁王军的大腿,只有将他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卖了——包括,不,尤其是他那位高权重的堂兄——才有一条活路。”
梁清漓咬了咬嘴唇,眼神坚定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么奴家便会尽力去创造机会的。而且,夫君也会在,只要夫君能够看住奴家,那奴家便不会出事。” “那是自然。”
梁清漓思考了一阵后,有些疑惑地问道:“夫君,咱们到底想从严林山身上获得什么东西?是严觅倒行逆施的证据,还是什么其他的?”
“好问题。对宁王军来说,他们想要掌握的是能够让他们破坏青州后勤的东西。这是对他们战略目的最重要的事项。如果右护法能准确地预料到朝廷钱粮队的行踪,带着五百个高手从天而降杀退护卫的官兵,将汴梁军部的粮草全烧没的话,那他自无必要对严林山这种小角色起兴趣。”
我解释道:“但哪怕是武侯再世也没有这么厉害,所以只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后勤是战争最重要的环节,只要青州的后勤运输线断了,这数万官兵吃不饱饭,那我们仗都打不了,还没开始拨营前往濮阳便不攻自破了。濮阳在七月份被围之后,进不了,出不去,我们所有人都明白,只要汴梁军队不去救援,那城破只是时间问题,因为断了后勤就是断了抵抗的根基。敌人想要去破坏,我方则需要去保护。官府自然会万分小心,并且派出十分的力量去确保青州粮食的运输不会受到威胁。”
“从战场上,从兵家正道上来说,很难去靠纯粹的军力切断青州官军的运输线,那么便需要从阴谋诡计的‘奇道’来想办法。而从负责青州战线后勤的严通判这里动脑筋,便是可以下功夫的地方。无论是能让严觅为他们所用,或者是在有意无意中向叛军泄漏后勤机密的情报,都是有可能从严林山身上获得的东西,从而破坏驻在汴梁的力量。所以严林山必须要发挥出价值来,严觅也必须为叛军掌控,因为这是一条十足的妙计——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发现的话。”
梁清漓开始理解我的思路了:“原来如此,这便是兵法上的运筹帷幄么……那么,叛军可以如此攻击咱们的破绽,朝廷是否也可以照样画葫芦地试图切断叛军的后勤?”
我点头道:“自然可以,但是实际上很难做到。为什么呢?其一,濮阳是离顺安最近的大城,如今顺安是宁王军的大本营,两府之间官道通畅,运输粮草不是大问题。其二,宁王军的特点是高手特别多,但是兵力总量少。哪怕武功高手胃口大,数量少了这么多,后勤压力也会相应的少很多。其三,也是最无奈的一点,那就是目前为止的军部决策有些过于求稳了,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根本不会下定决心派出兵马奇袭后勤部队。”
“而这份‘十足的把握’,便是我们此行想要获取的东西。有了这份把握,也许就能说动军部出兵痛击叛军。”
梁清漓恍然大悟道:“奴家明白夫君的意思了。咱们想要的其实与叛军不一样。叛军要的是与严觅或者严林山有关的情报,而咱们想要的,是宁王军获得了这些信息之后,会采取的行动和计划。那样的话,便能将计就计,是否?” 我笑吟吟地夸道:“我家清漓真的冰雪聪明,正是如此。这样一来,你明白我们该要怎么做了吧?”
丽人嫣然一笑:“有这么足智多谋的夫君在身旁,奴家什么都懂了。奴家也明白夫君为何自信了,按照夫君的思虑,严家确实不得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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