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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奇迹之城:梅尔基亚
“好了就这样吧,保持这个距离。”
伊莉丝制止卡斯帕靠近她的动作,和男人一左一右僵持在长桌的最远端。
她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开口道:
“我知道你有秘密。”
“伊莉丝...”
“我也有,想必你早就发现了端倪。”她打断他,视线略过他头顶上那根黑到扎眼的头发,继续说:“罗欧不会傻到把护国之剑随意乱扔,所以一定会放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你一个人是怎么拿到的?”
“还有你的剑术和弓箭本领,我从没听说过王宫内侍还要修习这些。”
卡斯帕沉默片刻,终是认输般承认:
“你说的没错。”
“还有...昨晚发生的事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伊莉丝难堪得越说声音越小,涨红了脸,扭过身不敢看他,“所以就当没发生过去吧,我无意探究你的秘密,但我们还是从这里分开...”
“我不这么认为,”卡斯帕扯住她的袖边,“我不是这样想的,伊莉丝。”
“你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伊莉丝看他的眼神活像见了鬼。
卡斯帕笑而不语。
“你,你不能进去。”
胖女人执意闯入,被赫克托尔一条胳膊轻飘飘拦住。
“干什么?你没听说昨天佩索阿城堡着了大火吗,所有人都烧死了!一定是那女人干的,那天我亲眼见她和佩索阿大人一起离开,我要抓她去见骑士团!”
“不,不行。”男人毫不动容。
“那你说我女儿捡到她的宝石耳坠是怎么回事?一个穷姑娘哪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滚开吧!死结巴,别以为你个子大我就怕你!”胖女人举着一枚水晶耳坠情绪激动地吼道。
赫克托尔似乎被触怒了,他的面颊肌抽动了一下,搭在剑上的那条胳膊青筋鼓胀。
伊莉丝静静听完了全程,直到胖女人说到“死结巴”她才有所动作,担心这家伙一怒之下把胖女人锤扁,血溅当场就不好了……
“谋反。”
然而还没等她阻止,那边赫克托尔先开口了:
“他,他是谋反,被,被骑士团,清,清算的。”
剑未出鞘。
她好像对他有了新的认识,这个男人不会向手无寸铁的平民拔剑。
即便触及到底线。
最终胖女人还是收手了,在伊莉丝提示下,赫克托尔给了她一大笔数目可观的钱财。世界上恐怕没有人会拒绝金的银的或是印着人头的圆形金属制品。换句话说,钱能使鬼推磨。
赫克托尔带了一小队人马轻装前来,马车中规中矩,意外的不算逼仄。
可临出发前,她还是犯了难。
“要不,我坐赫克托尔的马吧,或者让他教我骑马。”她建议道,虽然卡斯帕向她承认了秘密,但一想到要和刚上过床的人呆在一辆马车里,总觉得别扭。
“您确定吗?”卡斯帕“善意”地提醒,“据我所知从这里到达梅尔基亚边缘城邦最快也要十天,您确定做好了准备要在冰天雪地里马背上风餐露宿十天吗?”
“...我还是坐车吧。”她投降。
梅尔基亚的现任领主名为奎里昂,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她是伊莉丝的外祖父,已故的先王后莉薇娅是他的独女,不过和罗欧这样承袭爵位的贵族不同,奎里昂实际上和统治梅尔基亚近三百年的梅里安涅家族并没有血缘关系,他是入赘的。
过世的梅里安涅大公膝下同样只有一位孤女,名为莫甘娜。这位莫甘娜年轻时性格潇洒,骑射俱佳,听说在每年举行的狩猎比赛中,甚至没几个男人是她的对手。她和奎里昂是政治婚姻,婚后,两人风平浪静的夫妻生活维持了几十年,直到十年前,奎里昂突发急病瘫痪在床,由于其清醒时未指定继承人,梅尔基亚的大部分事务实际上便交由他的妻子暂时接手,而这一接,就是十年。
其中微妙,不得而知。
按理说,母亲和哥哥的突然过世,作为莫甘娜的唯一“指定外孙女”,伊莉丝这一去,必定受到外祖母超级加“辈”的“隔辈亲”。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莉薇娅和她母亲已经近二十年没有书信往来了,也就是说在自己出生前,这母女俩就已经闹掰了。至于原因,据说自己的母亲一意孤行地做了老古雷斯的众多情人之一,最后靠孩子成功上位,古雷斯废除了无子的第二任王后,莉薇娅顺理成章地接替她成为了史上名声最坏的第三任继后。
这下就尴尬了,她身上有古雷斯的一半血脉,恐怕在莫甘娜眼里,伊莉丝妥妥就是一个行走的耻辱广告牌。
这能有好脸色才怪了。
她只能寄希望于莫甘娜看在自己刚失去母亲和哥哥,这么可怜的份上对她不要太过苛刻。
其余的,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残冬已过,有了专业团队的加持,这次行程行进的相当顺利,没过几天众人便穿越王都边界进入了梅尔基亚的领土,伊莉丝看到风蚀日晒的方形界碑上字迹模糊地刻着这样一行字:
温驯者将统治这片土地。
梅利安涅家族的族人有一头标志性的红发,被世人称为“红发狮子”。作为帝国境内罕见的异姓贵族,梅利安涅统治的原始土地并不肥沃,这里几乎从不下雨,曾经因极度缺水死伤过上千民众,一切的转机在统治者实施了一项“掘井”计划后,开始在领地内大规模开挖深井、兴建地下蓄水池,此后梅尔基亚被改造成了一座“戈壁花园”,一座孤立在荒漠之上的奇迹,“奇迹之城”由此得名。
莫甘娜的父亲在世时梅尔基亚的领土空前辽阔,就连自己入住那家胖女人的旅馆也曾在其家族控制范围内,而后不知何种原因,奎里昂统治期间将大片领土割让给王都,紧跟着莉薇便成为了古雷斯的情人。
暮色近昏,一行人就近在一家旅店落脚。一进门,伊莉丝就累得瘫倒在床,这段时间她白天有空就让赫克托尔教自己骑马和防身术,事实证明她没有看错人,赫克托尔虽然不善言辞,但真的是少有的好老师,这才多久,她也能骑马驰骋自如了。
“不过,他竟然不是受封骑士,真令人意外。”伊莉丝在脑海中复习着白天赫克托尔教自己的招式,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赫克托尔吗?”
“对呀,嗯?”伊莉丝撑起身子,看到卡斯帕正端了一盆水推门进来。
“他当然成不了骑士,因为他是私生子。”他放下水,伸手去脱伊莉丝脚上的靴子。
“我,我自己来吧。”伊莉丝缩了缩脚,被卡斯帕一把抓住脚踝。
“不是早就累了吗?”他握住她的脚浸入水中,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是说,你更想让赫克托尔…”
赫克托尔的手掌比卡斯帕宽厚,因为长期握剑的关系,指根和关节处有一层厚茧,五指粗长有力,手背绷紧时会突出根根青筋,听说男人的手指长度在一定程度上和那根东西是正向关系,那要是他握住的是自己的脚……
“别说了!”
联想到那个画面,伊莉丝面红耳赤,情急之下竟然一脚连汤带水地踩在卡斯帕脸上,物理意义上让他闭了嘴。
……
“抱,抱歉。”她慌慌张张地收回脚。
“你想到什么?”水珠顺着卡斯帕的下颌角淌落。
“没什么。”伊莉丝咽了口唾沫,觉得气氛有一丝微妙。
卡斯帕拽住她一条腿用力向下一拉,伊莉丝惊呼一声仰面滑倒在床上,他欺身而上,撑在上首看着她不语。
“所以,为什么私生子不能成为骑士?”伊莉丝眼神乱飘,没话找话地问。
“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刻扫兴吗?”他垂眸盯着她一张一合的樱唇,俯身吻上。
“唔。”
混乱中伊莉丝张开嘴,男人的舌头顺势入侵,在她口中攻城略地,她还是不适应这种过于深入的接吻方式,舌根都被吮到发麻,好像要把她拆吃入腹。
男人的手摸到她的下身,伊莉丝尝到一丝不同于津液的咸味,她用尽全身力气将男人推开,不敢置信地喘息着说:
“别,别告诉我这是我的洗脚水。”
卡斯帕伸出舌尖舔了舔,笑着答:“甜的。”
“滚开啊——!”她抓狂地尖叫。
(十三)独臂的玛格
“女士。”
“我那没用的外孙女到了?”莫甘娜百忙之中从信件上移开眼,瞥了一眼躬身站在一旁等待汇报的贴身侍女玛格。
“是的。”玛格颔首答道。
“我腿脚不便,你去迎接她吧,”玩味的目光落在瘦女人左臂的半截残肢上,很快收回,莫甘娜举着老花镜接着刚才的地方浏览信件,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
“毕竟,你们曾经那么要好,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
——
“快,再快点儿啊,赫克托尔!”伊莉丝回头喊道。
毛发油亮枣红色马儿轻扬马蹄驰骋在队伍最前方,赫克托尔和一队人马被远远甩在身后,简洁干练的马术服把伊莉丝高挑纤细的身材勾勒的淋漓尽致,少女秀发飞舞,风中的绽放的笑容像一朵摇曳的百合。
“驾!”
赫克托尔在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一声嘶鸣,骏马踏着尘土扬尘而去,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渐渐同频,他收紧缰绳,提醒道:
“请,请您注意安全,殿下。”
“你怎么跟卡斯帕一样?”伊莉丝努了努嘴,她还沉浸在刚学会骑马的新鲜感和难得的自由中,自然不会听劝,“我已经有了一个老妈子了,可不想再多一个。”催马前行,她再次将赫克托尔落在身后。
男人任劳任怨地跟上,和女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越过边界,气候风貌肉眼可见的变化了不少,伊莉丝清晰地觉到这里的空气较之前更为干燥,地势变得平坦,植被也愈加稀疏。砂砾石铺就的公共道路两旁仅零星点缀着的几棵胡杨和几丛焦枯的灌木。
天上太阳像是一颗掉在满是黄土的地面上融化了的糖,热的变形。久未饮水的马匹慢慢耗尽了体力,热浪中裹挟着鲁特琴弹唱的悠扬旋律,声音仿佛两团热棉花塞入伊莉丝的耳朵,她脑中嗡鸣一片,什么也听不清,只能看到线条在热浪中扭曲,以及沿路两排黑压压的东西以极慢的速度爬上地平线。
“殿下,请您回马,马车里吧。”赫克托尔拉住伊莉丝的缰绳。
伊莉丝晃了晃脑袋,漆黑的“x”型绞架走马灯般从她面前掠过,每个架子上都钉着一具绞死的干尸。尸体干硬紧绷的皮肤失去了所有水分,就像风干的羊皮纸壳在风中摇摆,苍蝇的嗡嗡声回荡在绞架周围,这些不速之客似乎对死亡的气息格外敏感,它们在尸体上忙碌地爬行,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没有嗅到丝毫腐烂的气息,这些寂静的亡魂不知道在这里见证了多少日升日落。
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爬上脊背,一时驱散了难以忍受的燥热。
“这些是…”
“劫井的沙,沙匪。”赫克托尔简明扼要地解释,他本想劝伊莉丝返回,却见她目光呆滞地凝向前方,喃喃自语:
“我们到了。”
如神迹般矗立于戈壁之上的“绿翡翠”,高耸的砂岩城墙雕刻着繁复的科林斯柱纹,风沙侵蚀出岁月的沟壑,这座绿洲仍透着昔日的庄严。
商人的叫卖和驼铃声熙熙攘攘,空气中弥散着熟悉的炖羊肉和迷迭香的香气,她的肚子适时地咕了一声。
赫克托尔翻身下马,牵引着伊莉丝的坐骑缓缓走向城门。一位身披轻纱长袍的瘦小女子领着一群仆人在此恭候他们的到来。
“旅途劳顿,殿下。莫甘娜夫人已在等候。”她以右臂贴胸,向伊莉丝恭敬地行了一礼。
伊莉丝轻盈地跃下马背,本欲搀扶起那女子,却不经意注意到她左臂的缺失。
“你的胳膊…”一时不察,竟不小心将心底的想法脱口而出。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俯身行礼的女人抬起头,灰色的瞳孔中暗涌着一种难以读懂的情绪,“这是您下令砍掉的,您忘了吗?”
毛绒兔子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藏匿于墙后的伊莉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从哥哥房间步出的玛格。女人伸出手帮男人调整了一下歪斜的领结,随后红着脸离开,伊莉丝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直至其消失在视线之外。
啪嗒
“怎么会这样?”
银梳子掉在地上,玛格惊恐地注视着梳子上缠绕着的大把黑发,颤抖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请殿下宽恕。”她哀求。
“你犯了什么错?”伊莉丝自顾自地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一条钻石吊坠。
“我,我…”玛格支支吾吾,破碎的话语几乎无法连贯成句,“我不小心弄断了您的头发。”她绝望的闭上眼。
“哦?”伊莉丝轻暼了她一眼,“那就去领罚吧。”她轻飘飘地开口。
依据法典,若仆人伤害主人身体,应将其犯错的器官斩去。当此判决下达之际,被囚于地牢的玛格面色苍白,她情绪激动地向执法官恳求宽恕,然而对方却铁着脸不为所动,坚持要将她的右臂斩断。
“等等。”
泪眼模糊中伊莉丝的出现犹如暗浪灯塔、黑夜明灯,玛格哽咽着紧握囚禁自己的铁栅,满心期待着那盏明灯能为她带来救赎。然而,女人只是稍作停顿,微笑着开口:
“请砍她的左手,以便她还能继续服侍。”
[难以置信,这个公主竟然是个兄控?甚至还砍了贴身仆人的手?这什么展开?]
伊莉丝在一片刀叉碰撞声中恍惚回神,对眼前的珍馐瞬间丧失了胃口。随即她便意识一道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正在注视她,来自座首。她硬着头皮让自己忽略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尽量保持镇定继续用餐。
“我看你是在外流浪太久了。”莫甘娜一声冷笑,切下一块牛排送至嘴边,“连最基本的餐桌礼仪都忘了。”
“咳”身后的卡斯帕轻咳一声,低声提醒道:“您的刀叉拿反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伊莉丝恍然大悟,涨红了脸急忙慌乱地调换了顺序,可覆水难收,在坐的众人不是在窃笑,就是在忍笑看她的窘态。
“看来你需要一位良师来帮你好好温习一下宫廷礼仪。这样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玛格。”老妇人姿态优雅地用餐巾轻拭嘴角,由人搀扶着从容离开了宴会厅。
“那么我们就从如何用餐开始吧。”玛格微笑。
接下来的日子堪称挑战,玛格的严格和严厉程度远超伊莉丝的预期。她几乎对每一个细节都极尽完美,毫不留情地指出伊莉丝的每一次失误。你敢相信,仅仅是用餐这一项她就学习了快半个月?
其实她心里清楚,玛格是在报复她当年害她失去左臂的事。但天知道她有多冤枉,做错事的又不是她,凭什么要她来背锅?
终于,在一天的训练后,她再也无法忍受,趁着休息的间隙,偷偷溜了出来。
“可恶,到底什么时候交班?”
伊莉丝咬着指甲趴在柱子后缩头缩脑地观察着守卫轮班的规律。
“伊莉丝。”
突如其来的人声吓得她魂飞魄散,她迅速捂住来人的嘴,拉着人高马大的躯体和自己一同藏匿到柱后。
“嘘,”她伸出手指抵在嘴上,瞪着眼睛恐吓来人:“别出声,再说话我就,我就”突然灵机一动,她脱口而出,“我就办了你!”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话中歧义,急忙给自己找补:“算了,当我没说。”
男人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知道呆愣愣地点头。
掌下的皮肤仿佛烧了起来,温度高的不正常,伊莉丝松开手,男人的脸和脖子已红成一片。
他似乎刚从训练场上下来,本应宽松的训练服紧贴在他身上,健硕的倒三角形身材一览无余。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她将目光艰难地从八块腹肌和人鱼线上移开,只敢定格在男人脸上,没办法,谁让这个死男人现在脖子以下都是禁区。
“您,您想出去吗?”
蠢男人。
(十四)梅尔基亚城内逸闻
“你想问为什么我没叫卡斯帕吧?”伊莉丝含着一根裹满糖浆的麦芽糖,这种廉价的快乐总是让人欲罢不能。
“没办法,那些人做防贼一样防着我们俩,生怕我带他跑了。”她自顾自地说,声音淹没在沿街丝绸贩和香料贩的叫卖声中。赫克托尔拉着女人避开几个嬉闹的孩童,指了指她袍子下塞得鼓囊囊的一团。
“刚才我,我就想问,那里藏,藏的什么?”
“...我说我吃胖了你会信吗?”
话音落,哐当一声,沉重的包裹掉在地上,散开的束口里是琳琅满目的珠宝和钱币。
她掩耳盗铃般捡起袋子,没迈开腿就被男人按住了肩膀。
“你,你要逃跑。”
“我错了。”她光速举旗,还是没能逃过被赫克托尔拎小鸡仔一样夹在腋下“游街示众”的命运。
幸运之神没眷顾她。
“我分你点怎么样?你放了我,咱俩双赢。”她跟对方打起商量,见“利诱”不行,又开始“威逼”:“莫甘娜要是知道你放我出来一定不会饶了你的,与其白白被打一顿,为什么不给自己拿点补偿呢?私生子一辈子只能做个小保镖,又没有晋升空间,给她卖命值得么。”
“他,他呢?”男人顿住。
“谁?卡斯帕?”提到这个名字她确实愧疚了一下,可这种愧疚就像意外被针扎了一下,还没流血,伤口就已经无影无踪了,“我会回来找他的,哪天。”她含糊其辞,要知道,当女人说“哪天”的时候就代表,“哪天也不行”。
“撒谎。”火眼金睛的“拉达曼迪斯”一锤定音,自由胎死腹中,她被宣判重回魔窟。
“不要,我不要回去!救命啊,抢劫了,强奸了,杀人了!”绝望的哀嚎引得路人频频侧目,赫克托尔趁乱扣住她的嘴,伊莉丝手脚并用地挣扎,胡乱中抓了一人不肯松手。
斗篷被扯掉,四目相接的刹那,伊莉丝脑中劈中一道闪电。
联考榜排名,一个名字总是和他并排出现,有时他在前,有时她在前,两人暗中较劲,然而竞争胶着,胜负难分。
自费考生,少见的字眼,不属于任何一所已知学校。
她是谁?
什么时候开始好奇这个问题的,他记不清了。
直到一天深夜,他下楼扔垃圾时碰到一个在垃圾桶中捡瓶子的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的第一眼,他产生一种感觉,那个人,就是她。
“看什么看,没见过捡垃圾的啊。”
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是你。”表情凝在脸上,她弓起身子探手去摸麻袋里的瓶子,动作就像狭路相逢的牛仔摸向别在腰间的枪。
“你复习到哪了?”她警惕地问到。
“傅里叶变换会不会?”他嘴角漾起弧度。
潮涨潮落,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醒了,记忆是烈日下的一片雪花,融化、消失。
奇怪,她为什么要抓这个人?
“放开她。”
那人握住她的手。
伊莉丝捧着一杯薄荷茶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酒馆里人声鼎沸,热议着平民首领阿瑞斯撤军王都的传闻。反观她这边却像是施了时间冻结魔法,在座的三个一个比一个沉默。
“这阿瑞斯真是个怪人,竟然放弃唾手可得的王位跑回了自己的领地。”伊莉丝没话找话。
“或许他是在找人。”陌生男人拿眼尾扫她,呷了一口薄荷茶。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赫克托尔问。
明明一个是陌生人,一个刚认识没多久,伊莉丝却在两人之间嗅到了一丝微妙的火药味?
“你们俩慢慢聊,我去倒杯茶。”她端起一滴未动的杯子企图开溜。
“伊莉丝。”
“等等。”
两人同时出声。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勇士?帅哥?你总不会是阿瑞斯吧哈哈。”
“这个世界没有这样的俗语。”陌生人一声长叹。
“你是?”伊莉丝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
“你的记忆出了问题。”
他想靠近她,赫克托尔横插一脚,将女人挡在身后。几个配备精良的男人闪身在陌生男人背后,他伸手挡了挡,目光对上她:
“我们还会再见的,下次,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等等,把她也.带.走.哇。
最终,伊莉丝还是被原封不动地打包送了回去。
“今天有人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您。”小侍女递上一枚硬物。
伊莉丝出走失败,浑身被抽干了力气,她接过,也没功夫细看,正要推门,脚底板忽然窜上一股凉意,她猛然打了个喷嚏。
难道感冒了?
她一面思索一面推开门。
此时的她绝不会想到,一秒钟后的自己将会为这个决定“抱憾终身”。
阴影中熟悉的身影姿态闲散地坐在床旁的椅子上,长腿交迭,腔调淡淡地开口:
“外面好玩吗,伊莉丝?”
“一点都不好玩,要不是因为赫克托尔那个傻蛋,我早就,就……”
“就什么?”
“好吧,我承认出去玩没带你是我的错。”她吞了口唾沫,狡辩。
“哦?出去玩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熟悉的袋子扔在她面前。
伊莉丝撒腿就跑,尽管动作够快可还是没快过男人,她扒着门边,被人拦腰扛到肩上拖回了黑暗。
救命两个字没说完就被吞没在一片欢愉痛苦的呻吟中。
一颗红宝石被甩出房门
遗忘了它曾镶嵌于剑上
如今在恶魔的诱惑下沦落
误认为自己是一颗尘埃
(十五)叠肱交股,爱欲难收
卡斯帕掐着她的腰垂眼看着粗长一寸寸没入她体内,双手被缚的女人拼命挣扎,被男人按住双腿,一记深顶,小泄了一波。
“混蛋…”
大手拢住酥胸,雪白的乳肉从指缝溢出。
“嗯。”
词语含混在口腔温热包裹之中,他合起齿关,夹住深红的乳头,扯的变形,身下大开大合的肏干。
词语破碎在娇弱的呻吟声中,伊莉丝觉得自己被顶成了一摊水,不受控制的往上冲,男人护住她的头顶,接着宠幸另一边被冷落的乳房。
花瓣被撑到变形,紫红色肉刃进进出出,快出残影,推进,穴里的媚肉层层展开,退出,无数只吸盘紧紧吸住粗壮的肉棍拼命挽留。
啪啪啪
两颗硕大的囊袋一刻不停的拍击,分泌的水液咕叽咕叽拍打成了泡沫。
蒙眼的丝绸被泪水浸湿,伊莉丝脑中像炸开了烟花,大张着嘴呼吸,像一条上岸的鱼。速度还在加快,她已经说不出话了,男人根本没有给她适应的时间,一次次撞击仿佛都是在控诉她的抛弃。
“这双眼睛会骗人……”
吻落在丝绸上,律动慢下来。
“这张嘴会撒谎……”
他啃住她的嘴唇,舌头勾卷入口腔扫过齿关,顶入窄细的咽喉。
节奏被拉的尤其漫长,阴茎撤出,却迟迟等不到进入,伊莉丝像是坐过山车到了顶,被死死控制在要坠不坠的临门一脚。
“给…我…”
“什么?”他亲她嘴角,语调端的散漫。
“快…一点…”
“亲爱的,要自己说,说你不会离开我。”
“不…”短暂的清明占据了大脑。
啵地一声,水淋淋的肉棒撤出,分开花瓣,紧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彻底停下了动作。
堆积的快感无处发泄,伊莉丝觉得自己被硬生生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固收着理智的残军败将,一半叫嚣着堕落,那根东西烫的像烙铁,点燃的情欲宛如一万只蚂蚁在她身上爬。
“…我不会……离开你。”她咬牙妥协。
“乖孩子,”卡斯帕抚顺女人的秀发,在额心印上一吻,“值得奖励。”
长枪入径,一插到底,端的是长长短短,九浅一深,含不住的口涎淌到皓颈,被他一一吻去。
卡斯帕解开她的束缚,女人重重一掌甩在他脸上。
“混蛋…”她咬着唇,红着眼骂。
他牵起她的手吻了吻掌心,贴在另外半边没被打的脸上,臀部甩动,冲刺着到达了高潮。
一股一股灼烫的稠液注入花穴。
他将伊莉丝翻了个个,阴茎跟着旋转了一圈,强烈的刺激,女人痉挛着又到了一次。
吻落在蝴蝶骨上,卡斯帕扣住她的手,嗓音低沉:
“我们再来一次。”
... ...
“我讨厌你。”
伊莉丝梦呓般喃喃。做到最后,她连抬手的力气都不剩,一沾枕头就陷入黑甜的梦乡。
吱呀——
门闪开一条缝隙,桐油灯明黄的光线照亮了卡斯帕半张脸,男人胡乱披了件外衣,露出胸膛上猫似的抓痕。
“看够了吗,神医大人?”他抱臂倚在门框上,语气里是餍足后的慵懒。
“她是被迫的。”
掌心里的红宝石硌得手疼,可这点痛楚远远比不上心里来的强烈。
“先收起你那肮脏的心思再跟我说吧,你没资格。”他嗤笑。
日上三竿,伊莉丝揉着酸痛的腰从床上爬起。
身上倒是收拾的干爽,私处除了有些酸麻,也没有别的异样,不过她敢打赌,就算不照镜子,自己的脸色一定跟被妖精吸干了精气别无二致。
“您总算醒了,殿下。”
伊莉丝揉腰的动作一顿,玛格抱着一摞衣服站在床边,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分明写着三个字——“活阎王”。
“还请您节制一些,猜猜看,”她不怀好意地笑,“现在谁是城堡里的头号谈资?”
“今天上什么课?”伊莉丝连忙拉紧滑到胸口的被子,语气里透着一股被抓包的紧张。
“今天不上课,莫甘娜夫人让我来邀请您放松心情。不过,我还是想提醒您,得体的行为是一位淑女的灵魂,请您谨记。”
“那你跟我哥是怎么回事?”她狗急跳墙,口不择言。
“我跟他是清白的!”玛格黑着脸反驳。
伊莉丝还从没有见过她这么失态,她一时嘴快,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戳人痛处不是她本意。可现在让她拉下脸来跟这个从头至尾都在讥讽自己的女人道歉,她自问做不到。
“哦,对了,那个私生子,听说被打了40鞭,现在应该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吧。”
果然玛格是不肯放过任何向她捅刀子的机会的。
赫克托尔!
“他怎么样了?”伊莉丝抓住她的胳膊,两条眉毛拧成了一团。
“我最后再奉劝您一句,”玛格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她挑了挑眉,戏谑道:“上了一个奴仆,和上了赫克托尔可是不一样的。”
“真稀奇,这还是十几年来您第一次叫他哥哥。”合上门前,她听见玛格说。
伊莉丝匆匆套了件外衣,跑出去四处打听赫克托尔的住所。等她赶到时,男人正裸着上身艰难地给背部上药。
“赫克托尔...”
赫克托尔警觉地回眸,眼神中的凌厉在看见伊莉丝的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您,您怎么来了?”他慌里慌张地去寻自己的上衣。
“我帮你上药吧,伤口在背后应该很不方便。”她按住男人的手。
“这,这不是您该,该做的事。”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耳朵和脖子红了个透。
“该不该的我说了才算,你说的可不管用。”
伊莉丝沾了药液小心敷在伤口上,怕他疼,边涂边朝上轻轻吹气。
“疼不疼?”她问。
男人双手紧握成拳,微弱的气流好像一排排小刷子扫过皮肤,撩拨的心跳仿佛失控的缝纫机针,无异于火上添油,哪还有功夫理会疼不疼。
陌生的情潮电流般汇集到下半身,男人垮间立时鼓鼓囊囊地撑起了一大团。
他尴尬地将腿叉开了些,用力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不疼,都皮开肉绽了好吗?]
伊莉丝只当他在逞强,心里对男人的同情又多了一分。
“对不起,是我牵连了你。”她低声说。
赫克托尔见不得她难过,他心里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看她低眉垂目的样子,恨不得自己的伤立刻好了。
可他生来笨嘴拙舌,一张脸憋的通红,半天也只蹦出来一句:
“不,不怪你,我,我自找的。”
伊莉丝被他的模样逗笑,负罪感大大减轻,她继续上药,转而吐槽:“莫甘娜夫人也太狠心了,这么点小事就罚得这么重。”
没想到这次赫克托尔一反常态地没有附和她。
“你,你误会了。”
……
“原来是这样。”伊莉丝恍然大悟,对莫甘娜的为人由衷生出了几分钦佩。
敲门声响起,伊莉丝起身应门。
门外立着一个半大小子,十一二岁的年龄,身上繁复的礼服因为其精致的长相竟意外搭对,其实用花枝招展来形容也不为过。
那小子挑剔的眼神上下扫了一遍伊莉丝,开口便语出惊人:“你就是我老婆?”
(十六)象牙腿
“领主的身体状况如何?” 莫甘娜慢悠悠啜饮着冰葡萄酒,语气里丝毫听不出对病患的担忧。
“如您所愿,他的病不会好,”手提药箱的医生答道,“也不会更糟。”
“如我所愿?”她冷笑,“贤良的妻子会盼望自己的丈夫缠绵病榻?”
“当然这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莫甘娜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多谢您帮助我脱离教会控制,夫人。”男人俯身行礼,说出了今天第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那你更该感谢我那半死不活的丈夫了,毕竟没有他,恐怕你剥了皮,也别想剥掉身上的白袍。还有,别叫我夫人,那听起来像是男人的宽檐礼帽或是波点领结,装腔作势的令人发笑。”
医生顿首,注意到女人的裙角,心内挣扎几番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配戴假肢不利于恢复,如果实在有必要,可以配合按摩帮助血液疏通。”
“头发断了还能再长,腿断了还能长回来吗?”
莫甘娜嗤笑一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珠里盈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你走吧,索维里斯。”她转过头,拇指缓缓摩搓着粗糙的杯沿。
索维里斯知道不便多说,便躬身退出,与通传的玛格在门口擦肩而过。
“女士,伊莉丝殿下出宫了。”
“没带上那个卡斯帕?”
“没有,听说是赫克托尔带她出去的。”
“那个私生子,哼,他不是最守规矩...”
室内的谈话声渐行渐远。
“你竟然是莫甘娜的外孙,还是那撒旦的公主,”
夜晚,索维里斯凝视着静静躺在丝绒盒里的红宝石喃喃自语,“伊莉丝,你让我这颗心又该如何自处?”
时间回到伊莉丝赴约前来参加莫甘娜的活动,原来玛格说的“放松心情”不过是在露台上边喝茶边观看下面的一群贵族为即将到来的围猎日训练。而这些家伙们的表现只能说,一言难尽,既没实力也无美感,一个个高矮胖瘦,弯弓搭箭还没她利索。
“这些家伙,尽是些乌龟蚂蚁,没我父亲当年的半点雄风。”莫甘娜放下望远镜,失望的神情毫不掩饰。
伊莉丝偏头向下望,此时的心思却不在上面:
“外祖母,来之前我碰到一位贵族少年,自称是我的,我的未婚夫...”
“憋了那么久才问也是难为你了,那杯茶,”莫甘娜眉峰微动,目光悠悠落在她握着茶匙搅动了半天茶汤的那只手上,“再搅下去城堡里的人都要被冻死了。”
伊莉丝讪讪收回手。
“伊莉丝,我亲爱的外孙,你觉得对于一个贵族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伊莉丝垂眸思索片刻,不确定地答:“得体的行为?高贵的品质?”
“你错了,是血缘。血缘关系是世界上最亲密,最牢不可破的纽带。所以我才从梅里安涅的众多贵族中为你精挑细选了一位丈夫。”
“这太荒唐了!”伊莉丝霍然而起,察觉到失态又局促地坐了回去,“他还是个小孩,像一张白纸一样什么都不懂。”
“不懂不是正好,”莫甘娜耷拉着眼,不急不缓地饮茶,“一张白纸,你可以在上面任意涂抹成你喜欢的样子。”
“可我并不想那么做。”她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你认为一个被选择又被抛弃的孩子结局会是怎么样?”
谈话以来,莫甘娜第一次直视伊莉丝的眼睛,这个老妇人的眼神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对视时仿佛被吸入深不见底的漩涡,坠入冰冷刺骨的冰窖,让人心生颤栗。
她不敢置信地确认:“您是在威胁我吗?”
“这不是威胁。你有一颗善良的心,这很难得,但同时你也要明白,既然享受了贵族待遇,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是你的义务。”
椅子扶手被捏的咯吱作响,可理智告诉伊莉丝,她现在寄人篱下,无权无势,没有和莫甘娜叫板的资格。
桌布下一阵窸窸窣窣,伊莉丝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握了握脚踝,两个美貌的沃尔坎少年顶开布料从桌下钻出,一左一右趴在了莫甘娜腿上。
莫甘娜伸手挠了挠其中一个的下巴,后者享受地眯起眼,另一个则趴在膝头沾着满嘴淋漓的水渍,暧昧地瞟向伊莉丝,令她一阵恶寒。
“找情人,太聪明的可不好。好的情人应该安静、柔顺、像块豆腐一样悄无声息,没有存在感。”
楼下训练的人里有人放飞了一群白鸽,莫甘娜接过仆从递过来的弓,眯眼瞄准,弓弦拉满,箭矢流星般飞射而出,直中目标。
“你说对吧,伊莉丝?”莫甘娜将弓箭递到她手中。
伊莉丝离开露台时已是傍晚时分,她神色恍惚的蹒跚而出,残阳熔金的光束打在女孩灰白的面上,想到那个沃尔坎少年湿淋淋的嘴和他看自己的眼神,她忍不住弯腰捂嘴一阵呕吐。
等候多时的卡斯帕和索维里斯快步上前,卡斯帕环住她的肩,轻抚脊背帮助她缓解不适,索维里斯想扶她的手伸到半途生生止住,仓促撤回袖中。
“先带她到阴凉的地方缓解一下吧。”索维里斯提议。
伊莉丝摆了摆手,忍过那阵不适感,她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只是唇色还有些苍白。
“索维里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王都的修道院里看病吗?”
“病人们已经康复了。”索维里斯又恢复了往常的那副扑克脸。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伊莉丝觉得索维里斯好像和自己疏远了不少,两人的关系好像又回到在修道院刚认识的时候,索维里斯仍是那个冷漠、不近人情的教会医生,而她,仍是个狼狈逃命的公主。
“你怎么没穿教会的衣服,没了那身白袍还真有点不适应。”她扯了扯嘴角。
他的神色僵住了几秒,开口道:“我已经脱离了教团。”
“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伊莉丝心想既然索维里斯有心和自己拉开距离,她也不该上赶着招人厌恶。于是她便改口说:“不管怎样,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我们回去吧,卡斯帕,我好好想洗个澡。”
与此同时,王都大教堂罕有人知的地下室里,阿瑞斯站在钉满十字架的腐朽木门前,沉声下令:
“劈开。”
潮湿发霉的气息铺面而来,狭窄阴暗的空间里,天花板上的一条裂缝是唯一的光源,一线阳光慢慢迁移到靠坐在角落的一团黑影上,那人身上重重迭迭捆绑的生锈锁链和断了一根的不对称山羊犄角显得格外扎眼。
黑暗中,一粒石子飞掷而出,直冲阿瑞斯面门,男人侧首躲过,石子贴着鼻尖掠过,钉死在身后的木门中。
“魔力被封真是让人不爽啊。”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终于来了,阿瑞斯。”
“恶魔。”阿瑞斯抬眼对上那双竖瞳。
“当陌生人的滋味怎么样?在梅尔基亚城里,伊莉丝没认出你对吧?她甚至对自己生前的记忆也非常模糊,这是为什么呢?”恶魔循循善诱,“你想要一个答案,是吗?”
“条件。”
“显而易见,”他动了动酸痛的胳膊,束缚的铁链像是有生命般缠的更紧,一时间,室内只能听到铁链摩擦的咯吱声。
“你只需要帮我一个小忙。”恶魔说。
出乎意料的是,阿瑞斯没有丝毫犹豫地接受了恶魔的条件。
“你知道吗,我见过她很多次,每一次我都会在这里做一个记号。”
恶魔轻挑下眉,晦涩的目光扫向四周,阿瑞斯跟着他的动作看去,密密麻麻记号布满了地面、墙壁和天花板,仅剩恶魔脚下的一小块空地。
“伊莉丝已经重生过很多次了。”恶魔嗓音低沉。
(十七)番外1恶魔的真名
宇宙由无数面镜子组成。
你的世界之外存在另一个你,作着不同的选择,过着异样的人生。
他是神域的恶魔。
号称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域里存在恶魔,或者说,都是“恶魔”。
在人类的定义中,恶魔会以其力量欺骗、操纵或蹂躏人类,这样看,那位神官也没什么不同。祂写作,以笔尖操纵人类,用文字控制人生。而他,则在书中扮演反面角色,试探人心,蛊惑傻子们一次又一次做出错误的选择。
他很满意恶魔这个称呼,比起“虔诚信徒”、“苦修士”这些冒着酸臭气的狗屎头衔,恶魔这个名字听起来神秘又令人畏惧。
他享受将蠢人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所以自被创造以来,他一直安守本分地重复着相同的工作。
直到有一天,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人类的灵魂是那么的相似且无聊,尽管有着不同的样貌、性格和习惯,在面对诱惑时,却都经不起一次哪怕浅尝辄止的试探,贪婪地、急不可耐地竞相跃入火坑。
别的世界也是这样吗?他好奇。
神官把他限制在这方狭窄的“八音盒”中,对于一个恶魔来说无疑是最恶毒的“人设”。一个连自由都没有的恶魔顶多算是关在笼子里老虎,算什么恶魔。
所以他偷看了禁书,偷偷跑到其他世界游历,不对,怎么能叫“偷偷”呢,试探人心本来就是他的工作,他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人类有句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当他又一次从别的世界溜回来时,一缕灵魂沾在了斗篷上,而他浑然不知地把她带回了世界,抖落到了莱加帝国的皇宫里。因为这一丝魂魄的联系,每到夜晚,她都会成为“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
等到发现时,小家伙已被年纪尚小的洛兰察觉到了来历,悄然打乱了原本的世界线。
更糟的是,在他察觉到变数同时,那个人也意识到了她的存在。
“遗忘吧,就当一切是你的梦境,沉沉睡去。”祂低吟。
神官伸出手指轻弹女孩眉间,霎时间,平地生风,祂的宽袍长袖吹得猎猎作响。恶魔灵敏的鼻子首次在神殿咸涩的海风之外捕捉到一股潮湿的、泥土的腥气,穿越层层鲜花簇拥的隧道,迥异于地中海的雨季,停停下下,连绵不绝,草木在丰沛的滋润中达到饱和,呈现出一种过分的、旺盛的浓绿。
一滴冰凉滴落到恶魔的鼻尖,他怔愣地仰头,银针披面,神殿里下起了雨。
他接住女孩软掉的身躯,棉花似的重量,玻璃一样的灵魂。
一行晶莹从她眼角淌下,分不清是泪还是雨,他用拇指替她抚去,心中忽然感到一阵陌生的刺痛,小家伙在皇宫两年的夜晚浓缩在几页薄薄的纸上。
打湿的纸张捏在神官垂落的手中,祂任由雨丝缓缓浸透乌黑的长发,以及那时还未衰败的年轻容颜。
他最呆板的一个同事负责将她送回去。这个家伙,要不是看在那对和他一模一样的山羊犄角的份上,他都不屑于将他称之为同类。他是说,看看那个愚蠢的家伙,除了划船还会些什么?
自由的大门轰然关上,鲜血淋漓的铁索穿胛悬挂,他引以为傲的膜翅被残忍砍去,每当伤口愈合,铁链都会无情地绞断他的手脚,一次又一次。
在黑暗中不知忍受了多久的煎熬,唯有无名怒火与阴暗里蔓生的恨意与日俱增。当暗室骤然透明,他已没力气去弄清来人。
一本边缘烧得焦黑的书掷到他面前。
“把她找回来。”上首传来那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他艰难地抬起头,血液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神官灰白的头发和顿生的皱纹,恶魔嘴角噙起无声的笑。
“你要和我玩个游戏吗?”
拿着录取通知书的女孩对瓶吹了一口酒,她醉眼朦胧地盯着恶魔看了半晌,干脆利落地吐出混着酒气的一个字:
“滚。”
世界这种东西,有时就像一个注水的塑料袋,戳破了一个洞,水就会从破口中源源不断涌出。
“让他们相爱,”神官说,“拯救世界。”
第一次,她沉睡于莱加皇宫郊外的皑皑白雪。
第二次,她在严寒的疫病中呼吸衰竭。
第叁次,她于佩索阿城堡内香消玉殒。
... ...
最初的时候,恢复记忆的她确实想要拯救洛兰,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恶魔亲眼见证那双眼睛由明亮变得麻木,最终黯淡无光。
他们没能产生爱情,洛兰在追逐一个永远到不了的终点。这不过是一场漫长的折磨,一场带着重生记忆的无尽炼狱。即使记忆物归原主,丢失的十年注定让两人形同陌路。
他们是患难相逢的伴侣,同时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情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忍不住靠近,也许是同样出于孤独的共情,可是恶魔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赫克托尔不了解她,索维里斯和卡斯帕企图了解她,但两个世界的人生如此不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
所以他带来了阿瑞斯,她曾经的竞争对手,在她离开之前的世界后始终徘徊于交界不肯离去的幽灵。
她会好些吗?他有多久没在她脸上见过笑容。
神殿的雨还在下,叁角形屋顶坍塌了一半。
他决心要为她偷一本书。
所有人都死了。
一切好像一场梦,那么不真实。
要是能像梦一样醒来就好了。
“洛兰。”女人吻上男人血污的脸。
洛兰受宠若惊,箍紧她的腰,颤抖着回吻。
他吻的投入,刺入身体的利刃就愈陷愈深。
洛兰像是丧失了痛感,吻的更加深入,直至他的爱将两人浑身染透,密不可分。
“我原以为我能改变你,是我太蠢,”伊莉丝双目失焦,像在看他又仿佛眼里从没有他,“为你这种东西根本不值得。”
她推开他,踉跄着抬步离开。
“不...”浸透血液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裙角。
这只手杀过阿瑞斯,杀过卡斯帕...杀了——她。
愤怒之神蒙蔽双眼,她举起剑,愤恨地挥下。同时也斩断了自己的软弱和对不公命运的屈从。
护国之剑削铁如泥。
剑锋微扬,刀锋擦着空气发出刺耳的破风声,稳稳抵在恶魔的咽喉。
“你,带我去见祂。”浑身浴血的“复仇女神”如是说。
偷来的书飞出恶魔的手掌,书页四散,被风卷着旋转、上升、飞舞,霎时间燃烧起来,宛如一只只纷飞的金鸟,焚尽而亡。灰烬漫天飘落,落在他被神官斩断的犄角根部。恶魔的犄角和翅膀都不能再生。
“我叫玛基拉。”恶魔嘴角漾起浅浅弧度。
圣母像垂下铅泪,圣徒石像在暮色中倾倒,世界在崩塌。
她得知了真相。
积水浸没了神殿的地板,也洗刷净了她脚上的脏污,衣裙下摆被水打湿,洁白的布料上鲜红的指印却怎么也冲不淡、化不开。
“狗日的。”
她挑衅地冲他们竖了个中指,后仰跌入无尽的深渊。
玛基拉的思绪一片空白,只能听到心跳声如雷般在胸腔中回响,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已随她一起跃下悬崖,可抓不住她的一片衣角。
神殿的雨停了。
恶魔的真名只告诉爱的人。
(十八)围猎
赴约那日,伊莉丝从莫甘娜手中接过弓,只端详着不语,打蜡的紫衫弓身泛着蜜棕色光泽,掂在手里分量沉重,莫甘娜使的得心应手。
奎里昂“病倒”后,她把持内阁几十余载,将治下管理的井井有条,这绝非外界传闻中循规蹈矩的人可以做到。她有理由怀疑,年龄只是莫甘娜的“障眼法”,众人天然会对年老的女性放松警惕或自然亲近,认为她们必定慈和、包容、年老昏花、至于颟顸糊涂,便随意敷衍,却不曾注意到另一面——她是掌权者。
伊莉丝替她觉得心酸,莱加帝国对于男性的期许有很多,他们可以选择成为农夫、猎人、武士、商人、甚至统治者,参军,事农、从商、从政的大门无时无刻不对他们敞开,而摆在女性面前的道路却刻薄的仅有成为淑女和贤妻两条,更确切的说,是一条,因为所有宗教经文和社会文化都在规训女人们出嫁前做个淑女,出嫁后成为贤妻。
即使莫甘娜贵为名门之后,同时也是梅尔基亚统治者的独生子,情况也没有好转,她依旧无法成为名正言顺的统治者。极重视血缘的老古板们在这种时候宁愿选择一个无任何瓜葛的外男奎里昂,也不肯对他们崇敬领袖的亲生血脉抱以一丝希冀。何其讽刺。
无可否认,莫甘娜最终获得了权利,但如人饮水,途中代价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有朝一日,华丽的象牙腿会成为沉重的负担。
她将弓交到伊莉丝手上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想让伊莉丝复制她的人生吗,通过把丈夫换成更容易操控的小孩。还是纯粹在报复与自己离心的女儿,将怒火发泄在女儿的女儿身上?
伊莉丝摩搓着磨损的皮质握柄,一时拿不准莫甘娜究竟想看到一个“不输须眉”的外孙,还是娇弱无能的公主。
一着不慎,等待她的又是何种命运?
“怎么,你弱到连弓也拿不动吗?”
莫甘娜端起茶碗,轻晃着头吹了吹。
伊莉丝蜷了蜷手指,沉下决心。她搭箭,将弓弦拉满,歪头瞄准,动作一气呵成。手指一松,鵟鹰翎羽颤动着飞出,楼下看戏的贵族礼帽被射了个对穿。
这次没有雷动的掌声和欢呼,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伊莉丝所在的露台。
命运,无论多少次,她都选择把握在自己手上。
“你知道那家伙有多少封邑吗?”莫甘娜不咸不淡地问。
细密的汗珠自伊莉丝额上渗出,她握紧手中的弓,用力到指节发白。
陶瓷杯碟落到桌面上,清脆的碰撞在这种寂静下响亮地令人心惊,仿佛是在她灵魂上敲击。
莫甘娜看着伊莉丝,自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我听说莉薇娅严令禁止她女儿习武,这些本事是谁教你的?”
想到她之前对赫克托尔的惩罚,伊莉丝喉咙发紧,张了张嘴,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遮掩。
“是赫克托尔吧?”女人瞥她一眼,目光如炬,洞穿了她的想法,“你的动作跟他很像。”
“是我让他教我的。”伊莉丝解释。
“怕我惩罚他?放心吧,我虽然尖酸,可还不至于古板。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打得人皮开肉绽。”莫甘娜斜靠在长沙发上,神色懒懒的,“没想到你们两个倒合得来,看来我做了个正确的选择。”
心中的巨石落地,伊莉丝忙不迭提裙向莫甘娜道谢:“多谢您的宽容。”
落日熔金,夕阳的颜色仿佛与苍凉的大地融为一体,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
“别假惺惺的,我也不是为了你。”莫甘娜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累了。快跟你的小情郎回去吧,下次记得夜里别叫那么大声,搞得城堡里的猫都要发春了。”
伊莉丝的脸腾的红了,没想到消息走漏的那么快,连莫甘娜也知道了,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这样下去自己的生活岂不是全无隐私可言?
都怪卡斯帕那个家伙!伊莉丝的指节捏的咯咯作响,暗暗决定回去后一定要找他算账。
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离开的,伊莉丝脑子乱的像一团浆糊,好像走之前,莫甘娜还对她说了什么,是什么呢...
梅尔基亚昼炎夜凉,温差极大,晚上冷的像寒冰地狱,不多迭几层被子,她都担心自己会在梦里冻死。
可是今天这被子似乎格外的沉重,伊莉丝在睡梦中感觉到自己被“藤蔓”紧紧箍着,伸展不开手脚,连呼吸也困难。
幸好憋死前求生本能拽了她一把,她顶着如山的困意掀开铅重的眼皮,入目是男孩沉静的睡颜,朦胧的晨光自后透过,给他毛茸茸的脑袋和姣好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又密又长的睫羽像两把羽扇,在他眼底扫下一层青黑色的阴影。呼吸声均匀,规律的热气喷薄在她脸上,泛起阵阵痒意。
像天使一样...
伊莉丝感叹。
等等,哪里不对。
本应是再美好不过的画面,配合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可如果对象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还是昨天刚被指为未婚夫的对象,就不那么友好了。
瞌睡虫登时跑了个精光,伊莉丝反应过来一股脑地将自己卷成了粽子,在确保了安全后,她尝试着推了推对方,可小孩就是小孩,睡眠质量也不是一般的好,几次下来人没醒不说,迷迷糊糊地还和伊莉丝抢起被子,这叫人如何能忍?
她眼疾手快地扯住即将逃跑的被面,毫不相让,一拉一拽几个回合下来,夹在其中被迫成为拔河绳的布料遽然一声惨叫,呲拉劈作两半,两人都被带得滚到床下。
伊莉丝吃痛地扶着屁股,床对面的人经此一役也总算醒了。男孩泪眼朦胧撑着床爬起,大剌剌挡住她面前的光,然后她就被迫观看了一幅“遛鸟”奇观。
鸟叫叽喳不停,那人胯下一条荡来荡去还挺应景?
要长针眼了。
伊莉丝紧闭双眼,恨不得把看过的眼珠子也扣下来。胸膛几次剧烈起伏,她终是忍无可忍冲门外高声喊道:
“卡斯帕,给我滚进来!”
话音刚落,推门声响起。
伊莉丝扭过头,颤声指向对面:“把他给我扔出去。”
“你干什么,竟敢这么对你的丈夫?”男孩一脸不可置信。
说着人就被卡斯帕擒住,考虑到这么丢出去不雅观,他捡起地上的被子把人裹住,男孩奋力挣扎,嘴里不停地大嚷着要向姑母告状。
伊莉丝此时已气得浑身乱战,三两步走过去夺下他身上的遮羞布,咬牙切齿道:“不准给他穿衣服!”
男孩就这么光溜溜地被伊莉丝一脚踹出,消息飞一样传开,没过多久,便又成了新的桃色秘闻。
不过伊莉丝显然已不在乎这些,比起这个,她更关心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我还没找你算账。”伊莉丝回身恶狠狠瞪了一眼卡斯帕。
“欢迎英雄们入场!”
围猎大会上,赫克托尔遇到随莫甘娜出席的伊莉丝。因为私生子的身份,他没有资格参加比赛,但作为护卫队的一员,他得以进入内围。
几天不见,她似乎消瘦了些,伊莉丝的身体本就单薄,只是在回程路上稍加锻炼,才有所改善,现在她整个人蔫不拉几的状态好像又回到了刚认识她的时候。
他是个糙人,对很多细微的变化往往没那么敏锐,这一点他有很明确的认知,但伊莉丝和传闻中的差异已经大到让他不能忽视的地步,他所接触的她身上有一种不服输的气势,还总是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有时他都要疑惑,到底是传闻太夸张,还是她们本来就是两个人。
但不论如何,赫克托尔想,他都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伊莉丝这两天确实不太好过,主要原因就是莱纳斯那个死小子实在是太能缠人,张口闭口“女人”、“老婆”这种尴尬的古早霸总称呼,弄得她心力交瘁。
她现在的状态不像霸总小说里的小娇妻,反而像在经历儿子青春期。
有时她真想冷笑反问他:“就你那小身板,牛子长好了吗?”又怕打击到他脆弱的小心脏,弄哭了还得自己哄。
“喂,女人。”又来了。
这么下去迟早都会是自己的死期吧。
伊莉丝熟练的捡起一块糕点塞进莱纳斯嘴里,一个眼神都吝啬分给他:
“吃你的吧。”她冷漠道。
“伊莉丝。”
仿佛浑身过电,伊莉丝陡然一激灵,不是因为声音的主人,而是她想起了那天莫甘娜的话,她说,赫克托尔叫自己名字时好像从来不会结巴。
她怔怔转头,望向来人,熟悉的铸铁甲胄,护腰勒出男人窄悍的腰线,那双灰蓝色瞳孔初看时以为是冻湖坚冰,了解后才知道更像是初春开冻的湖面,隐藏着温柔平静的火源。
赫克托尔耳根有些发热,他动了动嘴,想问伊莉丝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又贪恋于她难得的关注。
“你能再喊一次吗?我的名字。”
(十九)遇袭
十年前的星夜,你说,我们逃跑吧,洛兰。
为这句话我已经等了很久。
你太清楚只要不放开我的手,不论哪里,我都愿意。
——
“你说莫甘娜夫人会不会选伊莉丝做继承人?”
黑胖子拨了拨柴堆里的火,往火里投了几个土豆子,刺啦啦一串脆响,火苗陡然高蹿,身材魁梧的大胡子唬了一跳,猛然后仰,堪堪避开差点燎到胡子上的火舌。
“蠢货,你往里面加的什么!”
他气得拧眉,鼓起眼睛。
“就,土豆啊。”黑胖子讪讪放下手中的拨火棍,听到大胡子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几个字的音调像从陡坡上飞流直下,越说越瑟缩。
“哼,你当她还是公主吗?区区一个女人能成什么事?”大胡子没好气道,一面仔细检查自己精心打理的胡子有没有损伤。
“可是我听说莫甘娜给她选的未婚夫是她侄子,会不会是想趁机拉拢莱纳斯家族?”
“小屁孩能翻出什么花,话说回来,”大胡子捻着胡子,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莫甘娜那个老东西还能活多久,到时候新领袖一即位,啧啧,那个什么伊莉丝还不是沦落成玩物,”想到这儿,他双手捧着在胸前托了托,嘴角浮现出一丝奸笑,“白天我在围猎大会上远远看到了,那对奶子,可真白啊,可惜离得远...”
话没说完,胖子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大胡子的手指便像几根香肠一样齐刷刷飞出。
“啊啊啊啊啊——!”
大胡子捂住喷血的手痛得满地打滚。
腥热的血液浇到胖子脸上,他像是瞬间石化一样,吓的一动不敢动。
沾血白刃沿着肩膀徐徐架在他层层肥肉的颈项,胖子膝盖一软,五体投地,哆哆嗦嗦求饶:
“饶命,饶命!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
锋利的剑尖挑起胖子的下巴,他小心翼翼地抬眸,眼角余光中瞥到白色斗篷下一双发光的异色瞳仁,宛如见了地狱修罗,惊惧地瞳孔震颤。
“光是从这张臭嘴里叫出她的名字,就够你死一回了。”
剑刃上移插入到胖子的嘴中,洛兰轻挪手腕,冰凉的刀刃抵在胖子肥厚的腮帮子肉上,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顿时在口腔中化开,薄薄的锋利似乎随时都能将他贪吃的嘴一路切到耳根。
“饶,饶命。”他颤抖着双手合十,含糊不清地讨饶。
透明涎液顺着嘴角瀑布似的流下淅淅沥沥滴到地上,洛兰眉头微皱,嫌弃地挪开脚,手中用力,胖子的嘴角渐渐被割开一道血红的豁口。
“住手,”赶到的赫克托尔拔剑向洛兰,“他,他们是护,护卫队的人。”
洛兰转过身,赫克托尔看清他斗篷上的刺绣标记,动作一滞,不确定道:“圣,圣殿骑士团?”
“队长救我!”胖子趁机连滚带爬地躲到赫克托尔身后,捂着流血不止的嘴角指向对面的洛兰,疾言厉色地控诉道:“是他!就是他砍掉了大胡子的手指还想割烂我的嘴!”
“队,队长...”躺在地上的大胡子痛到面目扭曲,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了。
“看来你就是那个结巴。”洛兰歪了歪头,“卡斯帕呢?”随即恍然大悟道,“哦——,看来有人当狗当习惯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
“骑士团无,无权干涉内,内政,这,这件事我会上,上报。”
“上上上上报。”洛兰极尽夸张地模仿赫克托尔的语气,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真有意思,怪不得她对你感兴趣。”他揩掉眼角笑出的泪珠,轻扬眉峰,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不过你管不着这事了,因为一会儿,你就会在这里长眠。”
洛兰身体一转,挥动手臂,长剑如闪电斜劈下来,电光火石间,赫克托尔反手用刀面挡住剑锋,噌地一声,利刃相接的同时,刺耳的摩擦声划破空气。
胖子早吓得溜之大吉,赫克托尔逼近洛兰,皱眉提醒道:
“圣,圣殿骑士也,也不能肆无忌惮。”
“先活过今晚再说吧。”洛兰轻笑一声,刀锋一转,向他胸口刺去。
“不好了,前面说伊莉丝殿下被人掳走了!”刚跑出没多远的胖子去而复返,神色张惶的向赫克托尔报告。
男人脚步腾挪,侧身避开攻击,同时长剑纵扫,将力道引偏,洛兰的剑风霎时在地面劈开一道深重的裂痕。
“怎么回事?”他沉声回问。
“是谁?”洛兰面色阴沉。
胖子顶着两道能吃人的目光,顿时如芒在背,渗出的口水刺激地嘴角伤口隐隐作痛,他艰难吞了一口唾沫,颤声答道:
“不清楚,莫甘娜夫人在传您回去。”
两个男人此刻默契地达成了停战协议 ,步履生风地一同跟胖子向围猎场赶去。
与此同时,昏迷已久的伊莉丝被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唤醒了神志。
她昏昏沉沉地掀开眼,洞穴墙壁上火光重重,她觉得浑身无力,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最后的记忆是自己为了躲避莱纳斯,骑马从会场偷溜出来,然后就碰到了,碰到了...
“醒了?”黑影挡住她面前的火光。
伊莉丝瞬间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下,目光触及到熟悉的滑稽戏服和小丑面具,她一下子想起,当时是碰上了典礼上被邀来助兴的小丑,对方谎称迷路,趁机便将她迷晕。
“你想要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她想得简单,绑架犯无非劫财劫色,前者梅利安涅家族有的是,后者她也能陪他周旋。
“我想要什么?”小丑面具狞笑着逼近伊莉丝,猛力扯住女人的头发逼她仰视自己,“我想要的可太多了,你不记得我了吗,伊莉丝,我可是没有一秒不在想你啊。”
嘶哑的嗓音带着一丝熟悉,可仅凭这点无法辨别身份,伊莉丝强忍住头皮扯痛的泪水,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你是谁?”
男人烧伤的手揭开面具,一张被火烧得血肉模糊的面孔显露出来,突出的眼球暴露在外,鼻骨外露,仿佛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恐怖怪物。
“罗欧.佩索阿。”伊莉丝低喃。
“终于想起我了吗,亲爱的。”
男人扯出一个阴森的笑容,烧的没皮的手指伸向她的脸,伊莉丝厌恶地避开,冷冷道:
“你咎由自取。”
“是你害的!”罗欧面目狰狞地咆哮,反身快步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棍,徐徐走近她,“现在该轮到你尝尝这滋味了。”
“你别过来。”
伊莉丝目光紧锁住男人的动作,脸上的恐惧半真半假,她故意激怒他,实则一直在寻找时机脱身。赫克托尔从前传授过她挣脱绳索的技巧,可她暗中尝试多次无果,估计是缚住双手的绳结打得太死。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她不断向后挪动身体,直到后背撞上坚硬的墙壁退无可退,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她将双腿蜷在胸前,压缩身体调整成方便蓄力的姿势看着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咚咚,咚咚,心脏剧烈跳动,怦怦的声音震得她鼓膜生疼。
燃烧的“火刃”挥舞着落下,在空中划出一道明黄的弧线,伊莉丝蓄力一击,踹中男人下盘,沉闷的声响过后,木棍脱手,罗欧脚下失去平衡,仰翻在地。
伊莉丝趁机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向洞口冲去。
快了,就快了,她喘息着离出口愈来愈近,却在即将迈出的一刹那被人从身后薅住头发,扯翻到地上。
“想跑?小贱人,”罗欧踩住女人,一柄匕首自腰间拔出,他阴恻恻道:“可惜你没机会了。”利刃随之落下。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男人被人一肩撞上,重重摔在墙上,灰尘簌簌落下,盖了两人满头。
“快跑!快跑!”
来人自后紧箍住罗欧,限制住他的行动,一面冲伊莉丝喊道。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即使灰尘满身,伊莉丝依然认出了那头熟悉的深灰色卷发和浅棕皮肤,在佩索阿城堡遇见的那个奴隶少年,竟真的如约前来找她了。
下唇几乎被咬到出血,她眼眶发涨,泪水模糊的视野中少年的桎梏逐渐变得吃力,她深知不能再犹豫了,惟有逃跑,才能为两人争取到一线生机。
等我。
她无声地说,头也不回地奔向洞口。
满缀星子的天穹在头顶缓慢转动,梅尔基亚的土地空旷、平坦、寒冷,她大口喘气,没命地奔跑,冷热交加,向前,向前,即使腿如灌铅也不敢停下。没有目的地的疲劳,等在前方的也许是希望,也许是死亡。
冥冥之中,她恍惚回忆起很久之前自己也曾这样奔跑,她拽着男孩的手,脚下的黄土随之变成石板路。
两个小孩手牵手跑向皇宫高大的城门,金属铆钉的钢铁怪兽在他们面前山一样拔高,竖起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我们翻过去。”
女孩握了握男孩的掌心。
“嗯。”
男孩重重点头,可两人刚迈开步子,一支箭矢便猛然穿透了他的肩膀。
小女孩绊倒在地,面朝下磕在石板上昏迷不醒。男孩捂着流血的肩膀,痛得快要昏厥,却还是咬牙一步步爬到女孩身边,牵住她的手,在耳边迭声轻唤她的名字。
铛——铛——
教堂的钟声敲响之际,
洛兰的月亮被神没收,
从此十载春秋,
再没在属于他的夜晚升起。
黑暗中火光闪动,伊莉丝已几近力竭。
算了吧,她无望地想,自己的重生或许只是个偶然的错误。
一双手伸出将人拥了个满怀,伊莉丝鼻端嗅到衣料上教堂的蜡烛味和淡淡的玫瑰香。
“我的月亮。”
紧绷的神经陡然松懈,决堤的泪水倾泻而出,她咬着男人肩头布料,趴在他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
“做的好,卡斯帕。”老古雷斯赞赏地拍了拍身侧男孩的肩。
“这是我应该的做的,”
男孩收起弓箭,稚嫩的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与成熟,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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