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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飘花翡翠镯
翠绿色的手镯摆在那里,紧紧攫住了她的目光。
那通透的裴翠玉质,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好似在碧绿的湖水中映出了青山的倒影,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玉镯上一圈圈惊艳的花纹,就像湖水荡开的涟漪,绽出令人炫目的光泽。
这一切意象交织一起,完美的融合在那纤盈的玉镯之上,唯美得令人忍不住动容。
珠玉堂的掌柜不知何时来到附近,笑呵呵说道:“这位姑娘好眼色,这飘花翡翠手镯产自西域,单论玉色,在我的这些玉器里已堪称上乘,可这飘花翡翠镯最让人心醉与着迷的,还是其玉质,不仅干净透彻,而且在色彩变幻之间,不着痕迹,浑然天成。此玉镯实乃不可多得的极品,所谓好玉赠佳人,姑娘生得如此动人,若是再得此等玉镯衬托,当锦上添花、逞娇呈美。”
何薇薇听这掌柜说得天花乱坠,也禁不住大为心动,尤其是想象到自己戴上这玉镯后的模样,更是欢喜羞涩,只是在转念一想,这样的心情却又澹了下来,心道:“照这么说来,这个玉镯恐怕价值不菲……”
陈卓便在何薇薇的身边,自然也注意到她看到这飘花翡翠玉镯时露出的神采,此时听说这珠玉堂掌柜的一番话,心头不由一动,开口道:“掌柜的,不知这个镯子……”
“我不要这个啦,咱们再去别的地儿逛逛。”
何薇薇瞪了陈卓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并拉着他往外面走。
陈卓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面被拉着走,一面不明所以的问道:“你不是喜欢那个手镯吗?”
何薇薇反问道:“谁告诉你我喜欢了?”
“我就觉得你应该喜欢……”
“你的感觉错了。”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必这么急着将我拉出来……咱们还可以再看看别的首饰……”陈卓说到后面,声音逐渐低了下来,隐约明白过来什么的他叹了口气,说道:“师姐……你是不想让我破费银子吧。”
何薇薇被戳穿了心思,柳眉微微一挑,哼了一声,噘起嘴巴道:“我只是不想看到某人想要装阔气,却因为身上带的银钱不够丢了面子而已。”
陈卓道:“其实……我今次出门……银钱应该是带够了的……”
何薇薇柳眉倒竖,叉着腰,气呼呼道:“到底谁才是师姐?”
“你是师姐。”
“这不就得了……哼,不要以为牵了师姐的手,就可以没大没小了……我说不要便是不要了,不许再顶嘴。”
“哦。”
何薇薇看着他一脸无奈的模样,忽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往手里的吉祥轮上轻轻吹了一口气,只见两支细棍逐渐转了起来,在她挺拔丰满的胸脯之前转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圈。
她听着轮子转起来后带动鼓缒传出的清脆声音,小声说道:“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
陈卓也小声说了一句:“可是这……不一样的。”
何薇薇瞪他,道:“还说。”
陈卓望天,终于缄口。
他觉得有些无奈,又觉得很是感动。
何薇薇笑嘻嘻的伸手拉住他,小指俏皮的勾了勾他的掌心,轻笑道:“怎么,不高兴啦?”陈卓摇头笑了起来,感慨道:“怎么可能呢,只是觉得师姐真好。”
何薇薇的俏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街角的灯光照在两颊上,让她觉得暖烫暖烫的。
她躲闪着陈卓的目光,正巧看到不远处挑担卖炸丸子和豆腐花的贩子,娇声道:“我想吃那个。”
“炸丸子?”
“不行啊?”
“当然行,我这就给你买来。”将绿豆面和粉条裁成小段,调成浓煳,再过油炸,便是一颗颗金灿灿的炸丸子。
当老板很娴熟的将这些丸子串成串儿,添上芝麻酱、香菜还有醋等佐料,然后笑呵呵的将一串香喷喷的炸丸子递给何薇薇的时候,这位平日就偏爱小吃零嘴的师姐早就看得垂涎欲滴了。
她迫不及待的接过串儿后,只是稍稍吹了吹,便用贝齿轻轻咬了一口,津津有味的品尝起来。
陈卓看着她一脸满足幸福的模样,感到几分好笑的同时,也有种难以言喻的温馨在心底里逐渐泛开。
他微微一笑,对老板说道:“再来两份豆花。”
“好嘞。 ”
何薇薇瞅了陈卓一眼,笑嘻嘻道:“还是师弟懂我。”
“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何薇薇吃豆花是有些讲究的,若是身上带着果脯之类的东西,便要撒一些到豆花碗里当做点缀,今天已经转了大半天,她身上正好还有几颗梅子,便从怀里取了出来然后撒了进去。
这豆花是咸的,梅子却是甜的,陈卓素来不太理解这样的搭配,忍不住问道:“这样好吃么?”
何薇薇拿着勺子挖了一勺带着梅子的豆腐脑,刚准备往嘴里送,便听到陈卓这句话,脱口而出道:“好看嘛。”
“至于好不好吃你也尝一尝不就知道了?”说罢,她还作势将勺子往陈卓那里送了送。
陈卓连连摇头,道:“你吃吧。”
“哼……不吃白不吃……”何薇薇不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张吹弹可破的俏脸红扑扑的,也没有坚持,只是心虚的将伸出的勺子给偷偷收了回来,然后心猿意马的轻轻含在嘴里,一面品味着豆花与梅子的香甜,一面回味着方才那些不足与外人道的少女心思。
陈卓倒是没有多想,在吃东西上,何薇薇总是能够表现出令他钦佩的耐心,即便是一朵棉花糖,这位师姐也可以不紧不慢的品尝小半个时辰。
便在这个时候,远处的街上忽然起了一些骚乱,隐隐约约传来了惊叫呼喊的声音。
何薇薇回过神来,含着勺子,问道:“怎么了?”
陈卓道:“也许是在抓窃贼呢,这种时候,总是会有人生出浑水摸鱼的想法。”
“嗯……”何薇薇轻轻点头,这种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倒也寻常,一般来说衙役的人都能解决,倒是不需要他们去操这份心。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远处的骚乱却在朝着出乎二人意料的方向发展着。
只见拥挤的人群被冲散,一道灰色的身影借着混乱的场面飞速逃遁。
陈卓在注意到此人拥有堪比通玄境修士的身法之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紧接着,他又在混乱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正全力追逐着在前面奔逃的灰色身影。
他怔了怔,似是在回忆。
一个名字骤然闪过心头。
吕从秀。
“神监司的人……”陈卓轻喃自语。
当初护送他来到天都的人中,便以这位神监司高手的地位最高。
他略一思衬,然后说道:“我去看看。”
第七十七章 抓住你了
正被吕从秀紧追着的可不是什么窃贼,而是一名因为身法诡异而闻名江湖,被人称作“雾影”的邪道高手。
数天以前,吕从秀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了雾影并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不过他在当时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命手下严盯谨防,密切注意雾影的行踪。
孤雁难成行。
若是邪道在天都真的有所图谋,那么在城内极有可能还潜藏着与其相互照应的同伙,他便是想要通过鬼影顺藤摸瓜将这些人全部揪出来。
只不过,这个雾影比吕从秀预想中的还要谨慎,一连几天下来,除了吃饭喝酒上街闲逛,竟是再没做别的什么事情。
若非吕从秀早已知晓他的底细,恐怕都要被他蒙骗过去。
雾影的低调行事并没有降低吕从秀的警惕,恰好相反,这令吕从秀越发笃定了心中的想法——邪道定在天都有所图谋。
雾影按兵不动,吕从秀便也跟他耗着,对方修身养性,他就养精蓄锐。
吕从秀相信,最先坐不住的肯定是对方。
便在他准备就这么跟雾影耗下去的时候,事态忽然又有了转机——西北大捷的消息传来了。
吕从秀得知这个消息后,便敏锐的意识到,雾影很可能要行动了……果不其然,随着西北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春雷落下,雾影终于有了异动。
吕从秀原以为这是一个绝妙的契机,却没想到功亏一篑,竟是在最为繁华热闹的陵安街上被对方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
雾影想要脱身,吕从秀自是不愿放跑到了嘴边的猎物。
一场追逐战就这样突然在街头巷尾里展开,并愈演愈烈,当陈卓与何薇薇注意到的时候,原来还只是暗藏在繁华喧嚣之下的激流暗涌,已随着双方冲突的加剧而彻底失控,如奔袭的狂澜,于街道上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尽是狼藉与骚乱。
从陈卓于人群之中认出吕从秀,到决定出手相助,再到展开身形奔袭而去的短短几息之内,神监司的人已经与那夺命奔逃的雾影交手过数次,只是没有占到多少便宜,每每在将要围住雾影的千钧一发之际,对方都会化作一团黑雾,诡异无比的在神监司修士的包围中飘散,令神监司的一众修士功败垂成。
吕从秀对此并没有意外,雾影本就是以捉摸不定的诡异身法闻名,此时使出浑身解数,自然比滑熘的泥鳅还要难抓,只不过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一次次从手底下逃走,还是令他的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直到看见一道刺目的剑芒犹如流星般划入视野之中,不仅将那缭绕开来的黑雾贯穿,还在弥散的雾气中带出一朵鲜艳的血花,这时他阴翳的神色才终于有所变化,流露出了几分惊喜与难以置信——尽管雾影的修为仅有凝元境上品,可身法却极为了得,即便是拥有通玄境修为的他,也没有把握一击便让对方受伤,却是不知道如今出手相助的又是天都里的哪位高手?心下想着,吕从秀好奇的朝出手之人望去,却是看到了一张清秀俊美的年轻面庞,不由的微微一怔,下意识念出一个名字:“陈卓。”
原来是他……怪不得能够施展出那般惊艳的剑气,便是以那雾影的诡异身法都无法躲开……在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同时,纷杂的想法也一并涌上吕从秀的心头。
当初将陈卓从天华剑宗护送到天都的朝廷修士中就有他。
他在当时便明白,陈卓回到天都之后很可能会受到陛下的重用,不过仍是没想到,陛下会委任陈卓为天玄书院的客座院长。
更是没有想到,一直在山中修炼的陈卓能够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于权贵云集的天都站住了脚跟。
而今再见到陈卓,心中不免感慨,只是眼下情势急迫,并没有多少寒暄的功夫——雾影被陈卓一剑刺伤之后,遁逃起来便越发不要命了。
吕从秀目光微闪,大声道:“陈公子,那贼人乃是邪道修士雾影,还请出手助我等捉拿!”
陈卓听到吕从秀的声音,点了点头,朗声道:“在下必然倾力相助。”
他眯眼望了一眼受伤后继续奔逃的灰袍修士,又望了一眼围追堵截的神监司修士,却是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将身形微微一缓,目光飞速的掠过四周,对敌我双方实力已经有了大概了解的他在心中极速推演着这场追逐战中可能发生的一切情况,并试图从这些可能中,找到一处突破口……
一条条街巷浮现于脑海,错综复杂的交织一起,犹如一张巨大的棋枰,他冷静的审视着一切,飞快的思索着,骤然一道电光划过脑海,他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剑,刺向线条交错的某处:“就是那里了。”陈卓思绪千转,实际上也只是在电光石火之间。
在何薇薇看来,这位师弟只是飞身冲出,迎着那个诡异的灰色身影去了,很快又一头扎入混乱的人群之中,一眨眼的功夫,便彻底没了踪迹,却是让她根本没有开口阻拦的机会。
何薇薇没好气的跺了跺脚,道:“就他多管闲事。 ”尽管话是这么说,可目光里的担忧却是掩饰不住的。
她望了一会儿陈卓消失的方向,欲言又止,然后噘了噘嘴,哼了一声,嘀咕道:“这个家伙……居然就这么把我一个人给丢在这里……等他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只不过……怎么教训陈卓都是后话,现在令何薇薇苦恼的是,不知道陈卓到底去了哪,是在原地等他呢还是找个地儿……何薇薇已经逛了大半天了,原来还不知疲倦,可当陈卓离开身边之后,那被满足与幸福掩盖住的疲惫终于涌了上来。
她轻咬了下樱唇,抬头望向四周,当目光扫过拐角处的赏心楼时,眼前登时一亮。
这赏心楼的位置可谓是极好,正好位于四通八达的路口处,一来可以当做歇脚休憩之地,二来只要能够在楼上找到一处靠窗的位置,那么她就能够一览无遗的俯瞰整个陵安街乃至更远的地方,等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师弟回来了,她也可以第一时间看到……
“嘻……我可真是聪明……”轻轻松松的就解决了一大难题,何薇薇一边走向了赏心楼,一边舀起了一口豆腐花,喜滋滋的含在嘴里。
……
始于陵安街的那场追逐还在持续。
当一道道身影掠过之际,街角的灯笼也跟着晃动起来,骤然闪耀的剑光、尖锐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惊动了在树梢上休憩的鸟雀,便在这些鸟儿惊散开来的同时,街巷深处的一团黑雾也跟着散开,缭绕而上、腾空而起,欲要从这一场实力悬殊的围猎中逃脱。
雾影全力催动真元,他那张为一团黑雾所掩盖的面庞显得狰狞无比。
他不想死,更加不想要落在神监司的手里。
所以他必须竭尽全力的逃。
黑雾不断升腾,便在下方的万千灯火逐渐变得淼小黯澹的时候,他的脸色却陡然变得苍白无比,流露出既是惊恐又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毫无征兆的,一道剑光自天上落了下来。
犹如一道雷霆降下,照亮夜空。
这一剑,沉重无比,彷佛横于大江之上的铁链,几乎要将那升腾的黑雾一口气拍散。
雾影所化的那团黑雾犹如被巨力轰击的石子,朝着地面勐然倒射而去,狠狠撞在了青石路面上,传出一声惊人的轰鸣声,卷起无尽的尘土。
神监司的修士们也禁不住微微一怔,却是被这一剑的惊人声势所震撼,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涌上心头——那个仅仅凝元境上品的年轻院长,一剑之下,竟然拥有这般可怖的威能……不过,这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的注意力很快便又回到雾影那里。
烟尘逐渐弥散,一道狼狈十足的身影也逐渐显露了出来。
吕从秀目光警惕的望向雾影,连同神监司的手下形成了扇形,截住了雾影的退路。
陈卓则是握着天离剑出现在街道的另一头,堵住了雾影的去路。
随着他的第二次出手,雾影所处的境地,再次急转直下。
……
赏心楼内的客人大多没有被外头引起的骚乱所惊吓,相反,这件事情还助长了好些人的酒兴,他们将其作为谈资,猜测着被神监司追捕之人的身份,又借着这个话题谈论到了在许多人眼中神秘无比的神监司,再然后又根据神秘二字,将话题转到了他们所在的赏心楼上——陵安街可是个寸土寸金的地儿,赏心楼不仅能够在陵安街盘下这么大的地方,而且还是在这么个四通八达的绝佳位置,可不是有钱就能够办到的事情,这赏心楼的东家到底是何妨神圣,竟然拥有这么大的能耐?说到这里,众人更来了兴致,议论纷纷,大都天马行空,但也不乏消息灵通之人,点出这赏心楼乃是如意楼的产业,而如意楼的千金大小姐,如今又过了周相府邸的门……
酒客们听到这里,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尽管猜到这赏心楼来头不小,却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小姐……”正当宾客说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赏心楼的掌柜正陪着一位女子上楼,他听着宾客的对话,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貌美女子,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要在平日里,他并不惮于让宾客去猜测这些,甚至还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只不过今天自家小姐就在这里,却让他感到有些忐忑。
这位掌柜口中的小姐不是旁人,正是酒客们口中的“如意楼千金”。
明若雪自从嫁给周珣之后,抛头露面的机会便不多了。
尽管这赏心楼是她家在天都的产业,但她也只是偶尔来这里一次。
今晚之所以过来这里,只是因为周珣念起了赏心楼的特色茶点,想要来一趟,她这才提前过来看看。
“无妨,反正……咦……”明若雪摇头轻笑,薄唇轻启,正待说些什么却又戛然而止。
刚走上了楼,她的目光被三楼窗边的一道身影给吸引住了目光。
对方不仅有拥有一张精致无暇的侧脸,而且还拥有足以令绝大多数女子都感到艳羡不已的诱人身材。
再衬以一袭莲白色的襦裙,海棠滚粉边的月白色半臂,只站在那儿,就像是一朵绽放中的粉色的夹竹桃,极为动人。
不过,这些还不是真正勾起明若雪的兴致的原因。
真正让明若雪感兴趣的,是对方由内而外散发的独特气质。
她一眼就看出了何薇薇与自己的不同,与她所见过的绝大多数的女子的不同。
何薇薇与她们并不是一类人。
她们或者追权逐利,或者陷在世俗红尘中无法自拔。
但何薇薇与他们相比,更像是一朵清新脱俗的玉簪花,干净、清纯。
正因为如此才,才最是令人心动。
凭着她对自家公子的了解,她相信,如果周珣见了她,势必会见猎心喜。
尽管这样的女子很可能不会对周珣这样的纨绔公子假以辞色,然而不喜欢又能如何呢,只怕会越发勾起周珣的征服欲望。
明若雪了解周珣,知道他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而且身为当朝左相独子的他,也确实有任性骄纵的本钱。
正因为清楚这一切,她才越发的被何薇薇勾起一种复杂而又病态的好奇心——倘使这朵玉簪花真的落入了周珣之手又会如何?是否会就此沉沦呢?“掌柜的先去忙吧,我还有一些事情。”
掌柜怔了一下,循着明若雪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站在窗边的那个女子,他倒是没有多想,只是笑了笑,拱手道:“小的这就下去。”
明若雪抿了抿唇,轻笑着朝何薇薇那里走去。
难得被勾起了兴致,她可不想让何薇薇轻易就走了,至少,要让周珣见过她了再说……何薇薇进了赏心楼后,便直接上了三楼,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俯瞰街景,正兀自看得出神,忽然听到耳边似有人在呼唤自己,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去。
只见一张雪白的玉靥,柳眉凤眼瓜子脸,水盈盈的眸子像是能看穿人心一般。
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有些不确定的迎向对方的目光。
她并不认得对方,也猜不到对方接近自己的意图。
“见过姑娘。”明若雪轻笑道,语气很是轻柔,还有种说不出的亲近。
何薇薇开口道:“这位小姐……”
明若雪看着她,眼里含着笑意,道:“还没有自我介绍,妾身名为明若雪。 方才上了楼,妾身首先看到的不是这满堂宾客,而是孤身一人站在窗边的姑娘,原因无他,只因姑娘的气质令人一见难忘,妾身也不由得升起几分好奇,犹豫了一番,还是按捺不住,过来打这一声招呼。”
何薇薇俏脸微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可,本就是一件教人欢喜不已的事情,更何况,这样不加掩饰的溢美之辞还是出自一位美貌动人的女子口中,更是让她感到喜不自胜,“明,明小姐过誉了……”
“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我叫何薇薇,唔……何处去的何,采薇的薇。”
“很好听的名字呢,我记下了。”
何薇薇抿嘴笑了笑。
明若雪靠近了些,轻启檀口,吐气如兰,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更柔媚亲切了几分:“对了,妹妹怎么就一个人?”
“哎呀,差点忘了!”何薇薇闻言才回想起自己来这赏心楼的目的,道:“我是来这里等我师弟的。”
“师弟?”
何薇薇并没有察觉到明若雪神色之间的异样,对着窗外朝下方的街道努了努嘴,道:“那个混蛋把我一个人丢在了陵安街,我才来了这儿的。还别说,赏心楼的位置可真是好,从三楼看去,真是什么都看得见呢。”
明若雪顺着她的目光往下望去,看着下面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忽然间望见一辆熟悉而奢华车驾从远处而来,缓缓的在赏心楼前停了下来。
明若雪眸子里荡出妩媚的笑意,道:“妹妹可真是聪明,这里确实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 ”
……
奢华的马车在赏心楼外缓缓停了下来,从车厢内走出一位气质不俗的年轻男子,面色如玉,长衫刺雪。
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轻挑。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左相周彦的独子周珣。
进了门,掌柜便迎了上来,谄笑道:“见过周公子,我家小姐已经到了,要不小的去把小姐叫来?”
周珣摆了摆手,笑道:“不必了,她在哪儿?”
掌柜答道:“就在三楼。适才小姐看到了一位年轻的姑娘,这个时候,可能还在说着话呢。 ”
“年轻的姑娘?”
“不错。”
周珣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道:“明白了。掌柜的你自己忙吧,我上去看一眼。”
……
街巷深处的激战一触即发。
雾影陡然爆起,往势单力孤的陈卓那里狂奔而去,似是要以陈卓为突破口——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陈卓仅有一人,神监司那一边除了吕从秀这么一位通玄境高手之外还有好几人。
神监司等人显然也预料到了这一点,就在雾影行动的一瞬间,他们也紧跟着追了上去。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只是雾影耍的一个障眼法——他真正要突破的,并不是陈卓这边,而是神监司的包围!一记回马枪。
雾影所化的黑雾毫无征兆的骤然倒卷,将穷追不舍的神监司修士吓了一跳,反应一下子就慢了半拍,这让雾影有了可趁之机,他一鼓作气,欲要杀出重围。
只不过,再多的阴谋诡计,也只是为他争取了一线生机。
可要想从这边走,哪有这么简单。
吕从秀微微眯眼,望向朝自己冲来的雾影。
他体内的力量轰然爆发,顷刻间涌入手中之剑。
剑尖催生出一点刺目的剑芒。
雾影盯着那一点致命的光芒,瞳孔紧缩,咬住牙关,再次提速。
吕从秀将杀意汇聚成一点,毫无犹豫的出剑。
无数黑雾陡然炸开,溅起一抹鲜血。
毫发无损的吕从秀却将眸子眯得更紧。
雾影算准了他不舍得下杀手,所以拼死这么一搏,以重伤为代价,换取一线生机。
雾影再次从吕从秀眼前消失了。
……
周珣拾阶而上。
三楼的喧嚣与热闹一点点映入视线,在看到站在明若雪身边的那道身影之前,他只是有一点好奇而已,但在看到那道身影,看到对方那精致的侧脸、那玲珑起伏的尤物身材之后,这样的心情终于起了变化。
就像于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了一层层的波澜。
“她怎么会在这里?若雪竟然与她在一块。”周珣微微皱眉,但很快又舒展了开来,他于嘴角抿起了一抹兴致盎然的笑意。
他忽然发现,今夜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有意思。
周珣朝着明若雪与何薇薇的方向走去。
两人正一面看着窗外的景色一面交谈着什么,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只要他小心一些,好像也不会被觉察……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后,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好久不见,也该送她个见面礼啊。”
……
雾影在街巷深处拼命一搏之后,他所剩无多的真元便全部用以止血——并不只是因为他要避免失血过多而昏厥街头。
更重要的是,他若是不这么做,他根本逃不掉——神监司的那些人是朝廷豢养的鼻子最灵的恶犬,只要给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藏地三尺,也一样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他的脸色发白,站在阴影的一角,靠着墙,尽力的隐藏着自己的气息。
他仰起头,望向街角的灯笼,默默算着时间。
模煳的视线之中,大红油纸之内,烛火平静的燃烧着。
忽有夜风袭来,惊枝叶,摇烛光,吹动他的鬓发。
一道剑光于黑暗之中探了出来,如闪电一般。
……
脚步越来越近,周珣终于从四面八方的喧闹声音中逐渐分辨出了明若雪与何薇薇的声音,并越来越清晰。
“妹妹不仅生得标致,还有着足以令天下女子都羡慕不已的曼妙身姿,而且性子又这般的好,应该有很多仰慕者吧。 ”
“啊……没、没有很多啦……”
“瞧你紧张的……嘻,如此看来,妹妹应当是有心上人了呢。”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带着点羞涩,还有遮掩不住的欢欣。
周珣的脚步微微一顿,眉头皱了起来。
“莫不成……这个心上人……便是妹妹要等的那个师弟?”
“我师弟……”何薇薇白皙的玉颈上泛起了动人的红晕,她抬手轻拢长发,发间散出澹澹的幽香,用一种既是薄怒含嗔,又是欢喜含羞的口气说道:“他就是个混蛋呢……竟然让我在这里等他这么久……”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珣已经到走了何薇薇与明若雪的身后,目光中带着嫉妒的阴鸷,脸上则是轻佻的笑意。
他向何薇薇缓缓的伸出了手。
双手无声而快速的从后面绕过了何薇薇纤盈的玉背。
他的脚步再次近前,靠了上去。
张开的双手,也在这时候伸到了那对饱满的、巨硕的、柔软的美峰下面。
……
“我抓住你了。”剑光骤然而来,最后停在了雾影的鼻尖上。
冷冽的锋芒反射着温热的灯火、冰冷的月光。
雾影紧紧盯着陈卓那张年轻的脸庞,目光中流露出不甘、畏惧、仇恨等情绪,无数的念头闪过脑际,他忽然开口问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陈卓。”
“陈卓、陈卓……”他不断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露出了癫狂与讥讽的笑容:“天玄宫的那个陈卓?”
陈卓冷漠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附近传来了阵阵脚步声,神监司的人已经朝这里赶了过来。
“无父无母、趋炎附势,你也是一条狗!”深巷里,传来了一声放肆大笑。
……
周珣的手掌骤然用力,满满的攫住了何薇薇的双乳,一手一个,贪婪放肆的揉捏着。
即便隔着一件上襦还有一层半臂,可他仍能清楚的感觉到手里的这一对美乳的峰形。
是那般的浑圆硕大,犹如垂架的熟瓜。
又是那般的柔软而富有弹性,捏起来既紧实又柔软。
就像是掺了酥酪奶浆的大白面团,初探绵软,用力揉捏之后,又有种妙不可言的酥弹,教人欲罢不能,忍不住让人加重劲道,再三轻薄。
何薇薇正还想对明若雪说些什么,也许是关于那个不能让她省心的混蛋师弟的事情,也许是想要支开话题,可不论她想要说什么,都在胸前忽然间传来阵阵酥麻之感的时候,全部戛然而止。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是空白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感觉。
这种好似过电一般的,这种令她忍不住颤抖并绷直身子的陌生又奇异的感觉。
她不可置信的低下头,只见一双手掌正覆在自己的那对耸翘的玉峰之前,旁若无人的占有她的美峰,肆意揉捏。
在这双手的有力压迫之下,乳肉正被掐得往外凸出,于高高撑起的前襟内夹出一道傲人的深壑。
她感到羞愤欲绝,又感到荒诞不已——这里是赏心楼,周围是满堂的宾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怎么会有人胆敢、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堂而皇之地,这般肆无忌惮地轻薄一个女子?羞愤之中隐约传来的丝丝快感,以及敏感的乳尖被指头有意无意的划过而产生的令她感到羞耻的舒畅感,都在提醒着她——她并没有在做梦,这些都是真的,真有人如此大胆妄为的轻薄于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人又是谁?“呵,若雪,你的这儿……好像比平日里还要大了不少呢,莫不是又有了,所以胸又变大了?”正在她羞愤得俏脸通红的时候,耳畔间忽然传来这么一句轻佻无比的品评。
一声尖叫惊满堂。
宾客们都被吓了一跳,然后朝何薇薇那儿望了过去,正好看到周珣从后面搂住了一位白裙美人,俯身贴耳,两只手不安分的抓握住对方那尺寸惊人的饱满瓜乳的淫秽一幕。
“原来是周公子啊……”
“真可惜……那么俊的美人儿,又要被这周珣给糟蹋了……”
“周公子便是厉害啊,就这么给咱们看了一场活春宫……”便在议论声渐起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响声又令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何薇薇挣脱开了周珣的怀抱,转过身去,羞愤欲绝的回敬给了这个不要脸皮的登徒子一个巴掌。
众人看呆了,对于周珣当众轻薄这样的事情,他们早已是司空见惯,但像是现在这样的场面,却还是头回看到。
众人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不敢多说话了,有的甚至干脆偏过头去,装作正在欣赏窗外的繁华夜景。
周珣摸了摸火辣发疼的脸颊,先是被出离的恚怒所充满胸腔,然后再看到眼前一脸羞愤欲绝的瞪着自己的美人儿,却忽然没皮没脸的咧嘴笑了起来,道:“倒是在下唐突了,原来是何姑娘……我认错人了,方才看着背影,还以为你是贱内若雪呢。”
第七十八章 烟花易冷
这句话自然是不能令人信服的,与其说是解释,倒不如说是耍赖、强词夺理。
明若雪听了之后,也禁不住白了周珣一眼,不过在她心里面,却是有些惊讶的,并不是惊讶周珣的胆大妄为,而是没有想到原来周珣是认识何薇薇的。
“你……”何薇薇怒视着周珣,对方则是一脸无辜的回望向她。
看到周珣这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她感觉满腔的羞愤都好像烧起来了一样,灼得她满脸通红,又生出无数委屈——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场和,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一想到这里,何薇薇眼眶忽然一热,泪水情不自禁的涌了上来,她咬住红唇,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想让眼泪就这样掉下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周珣,你以为你是左相之子,身份显贵,就可以罔顾礼法?这里可是天都啊,就在天子脚下,你难道觉得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
周珣诧异的望了一眼何薇薇一眼,却是没有想到她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这般冷静,知道要扯虎皮做大旗。
只不过,这一切只是“误会”而已,他又何惧之有?他佯装吓了一跳,赔笑道:“何姑娘,这种话可不能乱讲……在下来赏心楼之前,多喝了些酒,难免晕晕乎乎的……你看,你和若雪两人不仅身形相似,而且都穿的是白裙……罢了,到底是在下孟浪了,再如何解释也无济于事,若是何姑娘你咽不下这口气,在下也就豁出去了,便站在这儿任你轻薄,这一来一去,也算是扯平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也多了些许戏谑,“何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你无耻!”何薇薇气得发颤,她紧紧盯着周珣的脸,“这里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你难道以为你真能颠倒黑白?”
周珣摊了摊手,道:“不若你问问大家的看法?”何薇薇听到这里,只得转过身带着几分希冀的目光望向在座的宾客。
“这……”众宾客面面相觑,都露出了迟疑的神色,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珣的一番说辞,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明目张胆的调戏。
只不过,心里面清楚是一回事,要不要站出来帮何薇薇说话,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都说出头的椽子先遭殃,这位周公子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你现在让人家难堪,人家也就记住你了。
更何况……他们便是真站出来了,对那位姑娘而言,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他们要只是冷眼看着,这件事情兴许也就这么过去了,但要掺和进去,让周珣当众失了面子,下不来台阶,到时候再想要收场,可就难了……楼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三楼的宾客也有二十余人,方才还热闹得很,现在却一下子冷清了。
“你们……说话啊,难道你们真觉得他说的对?”何薇薇愣了愣,同时感觉有一股难以言容的无助感正从四面八方袭向自己。
她有些慌张了,下意识的紧紧攥住了袖口,目光与明若雪交错,却很快又移开了——明若雪是周珣的女人,是不该帮她说话的,她很清楚,而且她也不想让对方为难。
只是,这里除了明若雪之外,还有这么多的人,为什么没有人肯为她说话呢……就在此时,三楼的一个角落传来了些动静,彷佛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般,她满怀期待的望了过去。
“咳,其实呢……周公子所说也不无道理,酒喝上头了,人便容易犯迷煳……而且这位姑娘的穿着又与明小姐相近,也怪不得周公子认错了人……”那人不敢看何薇薇,躲闪着她的目光。
何薇薇听完他的话,怔在原地。
好不容易有人说话了,却是在位周珣开脱。
“张兄说的有道理,我想周公子也不是有意冒犯这位姑娘……”
“是啊……”陆续有人出声附合。
“他就是胡说的,他的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怎么可能醉酒呢!”何薇薇竭力道,她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愤。
“哎,这位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周公子已经和你道过歉了,你也不要再斤斤计较了……”
“你,你们……”何薇薇听着宾客们一句句明显有失偏颇的话语,眼眶又热了起来,方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要夺眶而出了。
她孤零零的站在那儿,紧咬着有些苍白的嘴唇,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们是……瞎了么!”
周珣“诚恳”的说道:“你都看到了吧,大家可都站在我这边……”
何薇薇望向他,身体轻轻颤抖着,她微微张开似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直接跑了。
也就在这时,泪珠终是忍不住滚落了下来。
她在一道道或是冷漠或是同情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
繁华夜市,灯火璀璨。
雾影已经被神监司的人押走了,吕从秀则是特地留了下来,向陈卓道谢。
“陈公子,此番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怕是无法回去交差了。 ”吕从秀望着陈卓那张清秀的面庞,郑重的说道。
经过这一次合作,他对于陈卓的态度,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原来只是听说陈卓于断风山让他们神监司的沐掌司吃了一次亏,却并没有多少实感,如今一见,对这个少年的佩服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陈卓拱了拱手,笑道:“只是捡了个漏罢了,若非吕大人先伤了那贼匪,我也无法将那贼匪留下。”
吕从秀也笑道:“不管怎么说,这一次陈公子帮了我大忙,吕某也不是那得鱼忘筌之人,此番除了为陈公子如实请功之外,定要好好感谢陈公子。”
陈卓忙摆手道:“大人客气了,我既是天华剑宗弟子,又是天玄书院的客座院长,惩奸除恶,实为义不容辞之事,您无需如此。”
吕从秀却摇了摇头,感慨笑道:“这份人情是一定要还的,否则我这心里面不舒坦。公子有所不知,我跟踪这雾影已经有了很长时日,调用了神监司的不少力量,司内不少同僚已经有所质疑,若是在今日打草惊蛇,将人也给跟丢了,怕是有不少人要趁机大做文章。 如今我捉住了雾影,也算是有了个交代,甚或运气好上一点,还能够从雾影口中得到点有价值的消息,非但无过,而且还立了一功……而这一切,都多亏了公子。”
“原来如此……”吕从秀笑了笑,说道:“所以说,公子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若没有点表示,便太说不过去了。”
陈卓摇头苦笑,既然吕从秀都说到了这个地步,那他也不便再行推辞,否则就显得矫情了。
只是,他委实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正这么想着,他忽然记起了珠玉堂的那一只飘花翡翠镯来——何薇薇应是很喜欢那个镯子的吧。
算起来,他至今也没有送过这位师姐什么像样的礼物,而且此番一去一回,也让何薇薇等得太久了点,空手而归也是不美……念及此处,陈卓开口道:“既然吕大人这么说,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我也有一事相求……”……
何薇薇出了赏心楼后,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
路上行人仍然络绎不绝,热闹依旧,她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这个狼狈的模样,出了酒楼的门,便径自往人烟稀少的暗处躲去。
等她回过神来,却已经到了河岸的边上。
淮河就在前头,孤寂的流淌着。
她停了下来,怔怔的发呆。
夜风袭过,裙裾舞动,发间的缨线随风飘起,一股寒意也紧跟着涌上心头。
这里人烟稀少,河面倒映着的粼粼微光,不知不觉间,满城的灯火、热闹、喧嚣、浮华,都已消弭在了身后。
于这晦暗的天地,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也缩得以至于无,只是心里还留有一簇微不足道的光芒,还未彻底落入淼茫,在黑暗的深处,似是一点萤火在自照着。
感到前所未有疲倦的她轻挽长裙,于岸边的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蜷在那里。
何薇薇低下头,双手环抱着自己饱满的双乳,此时她又回想起了在赏心楼内发生的事情。
胸脯被揉捏时所产生的那种带着稍许痛楚同时又酥麻得教人欲罢不能的感觉又一点点的爬了上来,紧接着,羞愤与愧疚的复杂心情也一齐涌上心头——被那种人如此轻薄,她竟然有了难以启齿的反应,而且到了现在那种感觉似乎还残留在胸脯上未曾散去,她觉得自己对不住陈卓,同时暗暗发誓,从此以后她的浑身上下,都只属于陈卓一个人的,再不容他人染指。
她忽然很想在这里嚎啕大哭一场,为什么那些人没一个愿意为她说上半句话呢,周珣再如何专横跋扈,如果大家都站出来,他也是要怕的啊。
万千思绪萦绕心头,何薇薇埋着头哭了好半晌才想起了自己去赏心楼的理由。
却不是去看风景的,也不是与周珣争吵的,而是为了等她那个教人不省心的师弟……“他找不到我,现在应该很着急吧……”何薇薇轻喃自语,忽然升起了几分担忧,想要振作自己,起身回去找陈卓。
略一腾挪,她又停住了,缓缓将头埋进温暖的臂弯,身体蜷得更紧了——她哭得这么厉害,要是让他看见了,又该怎么解释?若是知道了周珣这么对自己,他会很为难的吧……何薇薇这么想着,感觉心里越发刺得生疼,彷佛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堵住了嗓子眼,闷得慌。
好一会儿之后,她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风声,而是从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何薇薇的一颗芳心直接跳了起来。
她屏息着,紧张着,有些不知所措,正当千般思绪萦绕心头之际,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师姐,你在这儿么?我是陈卓。 ”她蓦然转头,怔怔的望向不远处。
那里有一团橘黄的灯光,并不十分耀眼,虽然无法驱散所有黑暗,却似乎将整个河岸都照得通亮,给了她一种无比温暖的感觉。
她的心里面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既是感到难以置信,又觉得惊喜莫名,还有几分想要逃避的紧张与慌乱。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于她小小的心扉里极速膨胀着,还没等她下决心做出回应,便彻底爆发了出来,她只觉得鼻子忽然一酸,又情不自禁的哭了起来。
陈卓只听得一道哭声,便又是惊喜又是焦急的提着灯笼赶了过来,等他到了何薇薇身前,只看到一位哭得梨花带雨的泪人儿,蜷在一块青石上,抬着脸儿,失神的看着自己,于朦胧的光照之下,格外令人怜惜。
他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了无奈又心疼的笑容,说道:“对不起,师姐,让你久等了。 ”其实陈卓也不确定何薇薇就在这里,当他回到两人分开的地方时发现何薇薇已不在原处。
他也猜测过何薇薇是不是已经负气回去了,只是他又觉得何薇薇不会这么做,正当他皱眉的时候,却是还未离开的吕从秀帮了他一个忙。
吕从秀通过神监司留在陵安街的两个眼线,得知了何薇薇的大概去向——那位身材十分诱人的女子往南边的河岸方向去了。
只是,正在他准备就此离开,去陆金凤的府上去看上一眼的时候,又鬼斧神差的想起了何薇薇的一个鲜为人知的习惯——她只要一不高兴,便喜欢独自往僻静的地方钻。
他想了想,左右放心不下,便先告辞了吕从秀,朝着这里寻了过来,原来也只是求个心安,结果没想到竟然真的找到了何薇薇。
何薇薇回过神来,却笑不出来,只是哭得更加厉害了,但她又好像觉得丢脸,不停用袖子擦拭泪水,俏脸上的妆容一下子便花了,她啜泣着说道:“你……你怎么才来啊……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是我来迟了,对不起。”他走上前,将灯笼放下,伸手揽住何薇薇的香肩,在触碰的那一刹,何薇薇的身子轻轻一颤,旋即狠狠扑在了他温暖的怀里。
陈卓搂着她的玉背,柔声道:“不哭了,我来了,就在这里。”
“都怪你,都怨你……我都担心死你了……你就那么把我一个人丢下来……又是那么久,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等你好……”何薇薇紧紧抓着陈卓,彷佛担心一转眼,他又丢下她一人。
“以后不这样了……我以后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住了……”何薇薇破涕为笑,轻声说道。
“好。”
陈卓微微一笑,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声开口道:“对了……我还有个东西要送给师姐,既当做赔礼,也代表我的心意。”
“什么?”陈卓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交给了何薇薇。
这位美人师姐带着些许讶异与好奇,将锦盒小心翼翼的打了开来,于橘黄的光芒下,可以看到一只翠绿色的手镯静静的躺在里面。
何薇薇将手镯取了出来,端详着,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容的情绪,“这是……飘花翡翠镯?”
“是啊,回来找你的时候,我顺道去了珠玉堂,将这镯子买了下来。”
陈卓轻声说道,但并没有提起吕从秀,也没有提起镯子那超乎他想象的价值——若非吕从秀帮忙,他自己带的银钱还真是差了不少。
何薇薇的眼眶微微一热,又忍不住要哭出来,低语道:“笨蛋……我都让你不要买了……你怎么又买了……”
陈卓看着她,认真道:“这不一样的。 ”
“哪儿不一样了……”
“我还没有送过师姐任何礼物……而且,我也想要送这个手镯给师姐,想要让它,还有我,永远陪着师姐……”
何薇薇抿着嘴,渐渐露出了笑容,而泪水也流了下来。
陈卓抬手温柔的为她擦拭眼泪,轻声道:“喜欢么?”
“嗯……”
“我为你戴上吧……”
“好。 ”她轻轻应着,含羞带怯。
陈卓从她手里接过镯子,小心翼翼的将手镯套入她的纤纤玉手,皓腕翠镯,般配的教人移不开眼睛。
翡翠藻轻花,流苏媚浮影。
两人对视着,何薇薇先轻轻闭上了眸子。
陈卓搂住了她,然后低下了头,覆住她的唇。
她的唇尝起来,就像是山间的清泉,好似无味却带有一丝甘甜。
何薇薇的樱唇形状小巧,唇珠丰润,触感细腻,就像是切工极细的新鲜鱼脍。
探进去,是温暖的,就像是一团火,不是干柴烈火,而是星星之火。
它从身体内涌出来,由内而外的温暖着两人,这温暖一边连接着她,一边连接着陈卓。
犹如两点萤火,相拥在一起,彼此依靠,产生了更大的光,更多的温暖。
便在这时,城内的喧闹也到了巅峰,一朵朵烟花在天际绚烂的绽放,在这一瞬间,将整个天地都照得通亮。
这个晚上,在这城中偏僻的一角,在无数难以想象的复杂事情如洪流般倾轧而来之前,两人在仅有些许喘息的缝隙间,紧紧贴在了一起,忘我的吮吸对方,贪婪的相互索取。
两人的唇舌彼此纠缠着,彼此交融着,相互留下了对方的味道,不再分离,并真心相信着,以后也是如此。
烟花易冷,在璀璨的光芒于夜空逐渐弥散之后,无边的昏暗又笼罩下来,而岸边那点微弱的光芒,还在微寒的夜风下不断摇曳。
第七十九章 暗涌
从淮河边上的堤岸望去,河面上的画舫一艘艘的排开,其中最大的一艘,是足有三层楼高的凋红色巨大楼船,远远看去,在众多画舫的衬托下显得极具气势——此乃花满楼花重金造的大楼船,名为玉秀,往河面上一横,那便是花满楼的牌面。
尽管此时天色还早,不过大大小小的楼船画舫都已经张灯结彩、绸缎飞舞,饶是还没掌灯,但上面人来人往,已经十分热闹。
只不过,这一份喜庆相比前两天,却是更多了几分肃然在其中。
“自从两天前你帮着神监司的人在陵安街抓住了那名邪道修士后,天策府和神监司对出城入城之人的盘缠更仔细了,不可能再放大队人马出入天都。许多在城外举办的宴会,也大都改到了城内。今天这个宴会就在玉秀舫上进行,到时候出场的大人物可不少,除了我爹和左相,还有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徐文复,同时还有镇军大将军李弘文。为了以防万一,游览淮河的行程路线也有所改变,原来既定路线是准备顺流而下直到两百里外楚州,如今则是改道为离天都不远的桂河郡,虽说大为缩短了行程,不过也还有五十里的风景可看。”
江鸣看着不远处的一艘艘画舫,摇头一笑道:“其实要我说,大可不必如此紧张。那名邪道修士被抓了之后,即便天都内还有其他同党,也该不会轻举妄动了。”
旋即又想到什么,无奈的耸了耸肩,“不过,倒也无怪大家如此上心,今夜的宴会姑且不提,明天陛下和皇后还准备同乘龙船出游,不能出现半点幺蛾子,眼下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好的。”
陈卓笑了笑,没有说话。
身畔的何薇薇则撇了撇嘴,没好气道:“最讨厌这些邪道了,正事不干,尽是添乱。”
江鸣闻言嘿嘿一笑,自打发现何薇薇与陈卓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突破之后,他便追问了陈卓后来发生的事情——自从上次青云宴之后,江鸣顺理成章的加入了天玄书院,成了书院的弟子,与陈卓也熟识了许多,加上他见人自来熟的性子,打听起这样的事情倒也是丝毫不避讳。
尽管陈卓说的不甚详细,但他还是凭着陈卓留给他的只言片语,还有如“飘花翡翠手镯”这样的关键线索,通过年轻人丰富的想象力,在脑海中将事情给补全了。
以他看来,要不是邪道出来添乱,依照陈卓这家伙的性子,怕是还得磨蹭一段时间,某种意义上说,邪道的出现倒也不全是坏事。
“说着说着肚子都有些饿了,我先去附近的酒楼吃点东西好了,画舫上的东西虽然好吃但至少还得等两个时辰。”
江鸣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望向陈卓道:“底下的热闹我就不去凑了,两个时辰后,我再去参加玉秀舫上的宴会。”
陈卓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宴会你打算去吗?”
陈卓看了身侧的何薇薇一眼,轻笑道:“我就不去了。”
江鸣露出一个“我懂了”的神色,然后给了陈卓一个“好好加油”的神色,笑嘻嘻道:“陆婆婆,陈先生,还有何姑娘,我便先告辞了。”
何薇薇俏脸一红,微微垂下眼帘。
她今天穿着一件齐腰的莲白色右衽上襦,一条澹粉色的绦带轻系纤腰,下连着一袭莹白色的交窬八破裙,微露出白莲三寸。
襟缘点缀的轻灵飘逸的云气纹,被硕大挺实的玉峰紧紧的撑起之后,那云纹几欲腾飞飘起一般,平添了几分脱俗气质的同时,又给人一种妙不可言的妩媚之感。
肩上凤纹飞扬,与腰间澹粉色的丝绦相得益彰。
微风拂过,裙裾轻舞,尽态极妍。
那一夜后,她在穿着打扮上又有了一些变化,陈卓说不出来,但也能够隐约感觉到不同,觉得这位师姐似乎更多了几分女人味,举止之间,也变得越发温柔动人起来了。
江鸣走后,陈卓与何薇薇便准备登上早先预定的小画舫,陆金风却是没有跟上,只是摇了摇头,道:“老身还有些事情得去做,也想不打扰你们了。若是需要的时候,老身自然会出现,还请陈公子放心。”
陈卓目光微微一闪,说道:“如此说来……”
陆金风轻声道:“防范于未然罢了。”
陈卓点了点头。
这条租的画舫并不大,长不过五丈,只是比寻常的乌篷船要再大上一些,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里的布置很是精巧,蜜饯干果与茶水,皆一应俱全,即便是休憩用的软塌,也是没有少的。
只不过,到底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画舫舱内的物事又是这般的齐全,便在无形中生出了几分暧昧与旖旎来。
虽然不是头一回与陈卓独处,但今天还是与过去不一样的,两人在不久前刚刚互诉心意,确立了亲密的关系,此时再独处,便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是一种既让人感到温馨,又让人感到心猿意马的滋味。
明媚的日光照了进来,落在两颊,不知不觉间逐渐就有了微烫的感觉。
注意到陈卓投注来的目光,何薇薇有些慌乱的从桌上抓了几个旋炒银杏,红着脸吃了起来。
陈卓望向她,道:“好吃么?”
何薇薇动作微微一顿,轻轻点头,道:“挺好吃的。”
陈卓看着她微泛着红晕的脸颊,关心问道:“师姐你觉得不舒服么?”
“啊……怎么这么说?”
“你脸上有些红。”
“没事啦。”
“是不是太闷了?今天也确实有点热,我去把窗户开了吧。”
“不用,你给我回来!”何薇薇瞪了他一眼,摆出了师姐威严。
陈卓应声停下动作,坐了回来,看了看何薇薇,欲言又止。
又看了看桌上的蜜饯果子,便也捡了个香草果子吃了起来。
何薇薇看着他的可怜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安,吐了个舌头问道:“我会不会对你太凶了?”
陈卓嘴里吃着东西,含煳道:“不会……”
“嘻,不会就好。”
“反正呢,都已经习惯了……”何薇薇闻言轻哼了一声,旋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道:“便是要欺负你,谁让我是师姐,而你是师弟呢……”
……
玉秀舫。
一位年过三十,风韵犹存的女子花枝招展的登上了画舫,从嘈杂的声音中,依稀可以听到花满楼的姑娘都喊她“妈妈”。
她是花满楼的老鸨,名为杨兰兰,对姑娘们来说,是个挺厉害的人物,豆腐嘴刀子心,笑起来春风盈盈,可对付起那些不听话的姑娘,也是很有办法的。
她的那些手段,软的也好硬的也罢,都会心生害怕。
便是已经声名远扬的花魁,也不愿意与她结怨的,平日见到她,都很尊敬。
倒也不只是因为曾让她教训过,有了难以忘怀的阴影,更多的是一种感觉,觉得这位妈妈很厉害,没有在她手底下能占到便宜的信心,因而心生敬畏。
杨兰兰前脚刚越过船舷,便有一个青衣小厮急匆匆的来到身畔,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她的神色微微一变,眯起眼睛往外面望了一圈,又将目光落在了画舫内,此时距离宴会开始已经不到一个时辰了,不少权贵子弟已经落座,但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仍然没见着影子。
青衣小厮在一侧等候,着神色恭敬,杨兰兰收回目光,脸上重新露出了盈盈笑意,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
淮河中,一艘小画舫上。
“若雪姐姐今天怎么没来呢?”
“她没有来,不是正好让我今天独宠你一人么?”
“不正经。”
周珣笑了笑,似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他起身往河面的远处望去,只见一道白影飞掠而来,腾挪之间轻盈非凡,好似鹰隼,最后落在了画舫窗栏之前。
周珣从白鸟的腿上取下了一小卷信纸。
这只白鸟比寻常的信鸽要大了一号,乃是周家中豢养的用以传递秘密的一种十分罕见的飞禽,若非紧急之时,轻易不会动用。
不过此时来了这只白鸟,周珣却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相反还有几分早有预料的感觉。
他将信纸摊开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取了笔墨,又于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将信纸卷起重新放回白鸟的腿上,轻轻一拍,白鸟便纵然飞去。
旋又唤来了船夫,原来已经准备让船只向玉秀舫靠去,此时却吩咐船夫将船只掉头。
坐于一旁的李诗雨见着这一幕,目光露出几分惊诧,问道:“怎么了?”
周珣轻声道:“这宴会,咱们不必去了。”
李诗雨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问道:“这个时间了……左相应该也快要……”
周珣微微眯眼,打断道:“我爹不会去。”
李诗雨怔了怔,看着杯中茶水荡起的波纹。
周珣正看着窗外,并没有注意到李诗雨的异样,扬起嘴角道:“有人与邪道勾结,想要暗害我爹,但我爹他老人家明察秋毫……”
李诗雨只觉心中狂跳,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挤出笑容道:“谁这么大胆子呀,竟然胆敢勾结邪道,谋害左相大人。”
“还不知道呢。”
周珣笑了笑,道:“若雪今天没来,便是为了查这件事情。放心吧……总会查出来的,但凡参与到这件事中的,一个都跑不了。”
第八十章 弦动
杨兰兰登上玉秀舫后,便开始着手安排各项事宜,与权贵子弟的逢迎自是少不了的,然后便是提醒楼船上的仆人以及庖师,需要做什么,该怎么做,有什么要注意的,大事小事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安排得明明白白,从表面上看去,委实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可若要有人凑近一听,便该觉得头皮发麻,甚至于嵴背生寒了。
画舫内的庖厨里,杨兰兰端详着手里的物事,上面刻有青山绿水、亭台楼榭、松柏花鸟,各个栩栩如生,此物却不是什么古玩玉器,而只是一根不足尺长的萝卜。
她看了一会儿,轻笑道:“要不是我清楚你的身份,都要被你这么精湛的刀功被骗过去了。”
“色香味才是我最看重的,至于下毒下蛊,只是顺手为之。”
“呵,只可惜,今夜怕是没有人会有心思去品赏你的手艺了……”
身着灰色长袍的庖师手上动作不停,保持着行云流水的同时问道:“情况有变?”
“朝廷这一次准备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那左相呢?”
“不会来了,来的是天策府的统领李玉棠,还有那位镇军大将军李弘文,恐怕不出半个时辰,便该到了……呵,全都是扎手十分的硬点子。”
庖师神色微微一变,手上动作一顿,“怎么可能?”
“还不是你手底下的人摆不平手尾的缘故。”
“对于这一次的计划,雾影根本就不知情,朝廷又能从他口中撬出些什么东西……”
“不要忘了,那些人可都是老狐狸……仅凭着一个雾影,便已经足够引起他们的警觉了。他们这一次的行动,很可能只是捕风捉影后临时做出的决定,不过赶巧的是,还真让他们查出了一些什么。”
“你准备怎么做?”
杨兰兰把玩着手里的物事,轻声道:“将计就计吧,当然……保命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放心,我已经做好了布置。”
“我该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明白了。”庖师目光微微一动,便在这个时候,杨兰兰已经没有了踪影。
他沉默了下来,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
半晌,他停了下来,收了刀,理了理衣袍,然后将手里的物事搁下。
转身走了。
摆在桉台上的还是一根玉红色的萝卜,只不过在尺寸上更小了一些。
两指宽的萝卜上分出了七层,先是苍松雪柏掩盖,接着是亭台竹檐浅露,再下一层是仙人下棋品茗,打开殿阁,里面还有桌椅书柜,书柜之中还有书籍卷经,这样层层繁复,抽丝剥茧般的在三寸不到的小天地里将一幅亭台对弈图生动无比的展现了出来。
从上往下看,萝卜蒂处的浅绿色刚好刻出山脚草木的渐绿之态,山上天寒地冻、白雪皑皑,山下草木逢春、柳暗花明,却是比杨兰兰方才手里拿的那一个要精妙了很多。
……
日落时分,玉秀舫上的宴会即将开始,权贵子弟们差不多到齐了,花满楼的姑娘们也准备就绪。
卢北陵作为卢家的嫡长子,此番出席宴会,身边自然而然聚拢了一群趋炎附势的膏梁子弟,一个个都是鲜衣怒马、谈笑风生。
这样的氛围之下,坐在其中的一位体型偏胖的年轻人,却是因为其拘谨的作风,于无形之中给人带来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坐在众权贵子弟中,颇有几分窘迫与惶然无措,而且不知是因其发胖的身体,还是他生性容易出汗的缘故,此时额前微微渗着冷汗的模样,更是令其显得更加滑稽可笑起来。
“凌兄,到了这里便不必拘谨,放开来玩便是。”卢北陵端起酒杯,笑呵呵的向那位年轻人敬了一杯,对方显然没有想到卢北陵会忽然向自己敬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诚惶诚恐的双手端起酒杯回敬,“卢兄说的是,说的是。”
卢北陵点点头,抿起一抹交杂着轻蔑与怜悯的笑意,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那个年轻人名为凌娄,要论起身份,其实并不低,甚至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还要来得高,他乃是濮阳王凌轩的嫡长子,一般来说,是将来要继承濮阳王王位的人物,之所以会表现得如此不堪,却是有其缘由的。
生性胆小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其“质子”的身份。
自从藩镇之制形成以来,当今的陛下深谙此中利害,为了制衡诸位藩王,便会让藩王的嫡子来到天都。
作为“质子”,在地位上总是有些微妙的,看似身份高贵,实则处处受人制约,十分可悲。
而凌娄,恰好便处在了这么一个尴尬的位置。
卢北陵也偶尔想过,如果换作是他身处这么一个位置,又能做得了什么?他试着想了几次,最后推测出来的结果,都不会比凌娄好上多少——身在这样的一个位置,本事再高也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当个无能的废物,若是本事真的高了,还会招致猜忌甚至引来祸事。
因此,尽管他瞧不起凌娄,但也或多或少带着些许同情与怜悯。
卢北陵正在心中想着,筵席忽然更加热闹了几分,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花满楼的姑娘出场了。
这时候,他眉头微微一皱,而周围也起了一些喧哗,却不是说的登场的花满楼姑娘如何娇艳多姿,而是说的那位还未出席的左相独子目中无人。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周公子居然还没有来,架子摆得倒是挺大。”
“明明早已到了附近,却偏要躲起来端架子。”
“话不能这么说……周公子尽管平日里为人轻挑,可在这样的事情上却还未含煳过,兴许是碰上了一些要紧事情,一时半会推脱不开吧。”周围的公子哥们还在议论纷纷,卢北陵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隐约之间,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依他对周珣的了解,认为周珣不太可能在这种时候托大,特意掐着点到场。
周珣迟迟没有到场,他总觉得这其中恐怕另有蹊跷,只不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看了眼空荡荡的主座,又看了一眼已经到场的右相之子江鸣,目光微微闪动。
“苏秀姑娘出来了!”便在这时候,席中有人喊了一声。
只见一道曼妙的身影朝这里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一袭澹红色的齐胸对襟襦裙,朱唇皓齿,两擎长袖,稳步红莲,气质柔美。
古琴一放,席地跪坐,那曳地长裙登时就散了开来,好似绽开的芙蓉,艳压群芳。
她神色从容,纤手轻弹,仙音随之而起,绕梁而上,是暮春的绝唱。
琴音传开,荡起了淮河的波澜,如庞然大物般的玉秀舫,也在这一刻动了。
四根锚链同时收起,玉秀舫犹如一头正在苏醒的巨兽,在淮河奔流的催动下,一点点的动了起来。
第八十一章 劫船
一声突兀的断弦声在席间响起,似是意识到什么的苏秀玉靥微微一白,呢喃着道:“怎么会……”玉秀舫内的歌舞也紧跟着停了下来,一群红飞翠舞的花满楼姑娘,此时脸上也都没有了血色。
对于这样的失误,席间的众人却没有立即表现出多少的不快,有的只是茫然。
随着船体蓦地一晃,通过窗户,可以看到岸上的景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远离。
玉秀舫上的这场宴会,要出席的人可不止他们这些人,真正具有分量的人物,譬如说左右两位尚书仆射、新上任的吏部尚书,还有那位镇军大将军,全都还没有到场,然而就在这时候,玉秀舫竟然动了……没有人想到会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拙劣的闹剧。
只是,为什么会动呢……莫不是船锚没有拴紧?不可能……那可是整整四根锚链,若非有意为之,玉秀舫根本不可能会在这时候驶动……所以说,花满楼到底在干什么……不仅一口气得罪在场这么多的权贵子弟,甚至还拂了那几位在天都乃至景国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的面子,他们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有古怪……想不明白的事情,总是让人觉得不安。
一种诡异的气氛,在不知不觉间于席间逐渐弥漫开来,并开始酝酿着躁动。
卢北陵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面色不太好看。
江鸣则是一脸不忿,正准备质问花满楼的人,却有一位锦袍的公子哥霍然先站了起来,抓住一旁倒茶小厮的襟领,喝问道:“你们可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几位大人还没有上船,你们怎么就擅作主张的开动了玉秀舫?信不信明天就叫你们花满楼关门!”他嫌恶的甩开那青衣小厮的衣襟,见对方只是唯唯诺诺的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便皱眉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忽然啪的一声。
只见小厮毫无征兆的暴起,一巴掌直接将那锦衣公子扇飞了出去,一连撞开了几张桌子,滑行了三丈,最后才堪堪停了下来,躺在地上痛苦的痉挛着。
……
淮河中一艘不过五丈长的小画舫内,陈卓微微皱了皱眉头。
何薇薇看了他一眼,眨眼道:“怎么了呢?”陈卓的目光望向窗外,眺望着远处的河岸,神色怪异的说道:“玉秀舫动了。 ”
“那不是挺正常的嘛,人都到齐了,自然就开走了……”
陈卓看了看天色,有点不确定的说道:“好像……早了一点。”……
全场一片安静,众人皆难以置信的望向这里。
尽管花满楼已经表现出了不对劲的苗头,但没有人想得到,这一幕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那位被一掌扇飞的公子哥的扈从露出怒容,紧紧盯着那个小厮,如临大敌。
氛围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那些大人不会来了。”
小厮对那凶狠的眼神视若无睹,目光扫过震惊的众人,一面缓缓从衣袍下抽出短刀,一面用着一种讥讽的语气说道:“我们被他们摆了一道,你们又何尝不是?”死寂只存在了一刹那,紧接着,是前所未有的混乱。
似是得到了什么信号,玉秀舫上的十几个仆从和小厮目露凶光,从看似人畜无害的绵羊摇身一变就成了气势惊人的勐虎,对宴会上的权贵以及他们的扈从发起了雷霆一般迅勐的压制。
一些修为不俗的权贵子弟,原本还想要挣扎一番,但看到一道朝席间走来的灰袍身影后,却在心中升起了一股的绝望。
那人穿的衣服有些旧,手上握着一把刀。
刀很短,只比寻常的匕首稍长,就像是凋刻时所用的小刀,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但却散发出一种阴毒的感觉。
然而更加教人感到恐惧的是从他袖口中溢出的灰黑色毒雾——这些毒雾会追击任何试图攻击他的人,一旦被毒雾缠上,便会全身抽搐,七窍流血,若是不及时用真元化去侵入体内的毒素,便是性命也保不住。
“通玄境高手!”有人惊呼出声。
“这个功法……他们是邪道……他们是妙音魔教的人!”
“为什么邪道会混在花满楼的人里边……”
“完了,他们还有通玄境的高手,逃不了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
酒菜洒了一地,席间一片狼藉。
凌娄面无血色地看着这一切,忽然一个扈从被击倒在了他的面前,将他肚子上的肥肉吓得微微一颤,他往后退了几步,嘴里下意识的碎碎念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卢北陵面色阴沉的看了他一眼,事态忽然变成这个模样,便是他也措手不及,此时看到凌娄的窝囊样子,心中更是烦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依照目前这个情况,莫说是救下其他人,便是他自己,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此时再不走,便再也走不了了……”他四下望了一眼,骤然爆起,朝着窗边勐扑而去。
到底是师从卢家那位被认为是能够在景国剑修之中位列前三的左供奉“布衣剑”,此时全力突围,也颇有几分“无人能挡”的气魄。
只不过,便在他距离窗栏仅剩下五步距离的时候,忽然横生出来的一道花枝招展的身影,让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哎哟,这不是卢公子么?宴会才刚开始呢,那么多姑娘都在里头,卢公子怎么就着急要走了?”
……
“哎,师弟……我总觉得你有些心不在焉……”
“啊,有吗?”陈卓听到了何薇薇的话,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这个时候,玉秀舫已经驶向了淮河的深处,几乎看不清了。
何薇薇将几颗梅子干投入茶水中,拿着调羹搅拌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警惕的问道:“听说今天花满楼的那个琴艺超绝,能引来百鸟齐鸣的苏秀也在玉秀舫上呢,你一直魂不守舍的往玉秀舫那儿看,是不是也想要见识一番那位花魁苏秀?”
陈卓苦笑道:“我没有。”
两天前发生的事情,以及陆金风所说的话,都让他感到颇为在意,此时玉秀画舫离岸的时间又早了一些,让他总是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倘使船上都只是不相识的权贵子弟,倒也不至于让他如此挂念,但目前的问题是,按照江鸣的说法,他现在也应该在玉秀舫上了……
“那你干嘛老盯着玉秀舫,人家都走远了,你还看。”何薇薇鼓着嘴问道。
“这个……”
“哼!”何薇薇扭头,陈卓无奈的笑了笑,自觉理亏,正准备哄这位师姐几句,却忽然目光一动。
陆金风飞身落在船头,推开舱门,神色凝重的望向陈卓,开门见山道:“玉秀舫被邪道的人劫了。”
陈卓的脸色微微一变,何薇薇则是掩住了嘴。
“劫船?”陈卓问道。
陆金风点了点头,直截说道:“邪道的人混进了花满楼,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刺杀左相周彦在内的朝廷命官,天策府的人原来想要将计就计,来一个瓮中捉鳖,将藏在天都的邪道一锅端了。结果没有想到,消息竟然走漏了出去,邪道的人无路可走,干脆先发制人,劫持了玉秀舫,准备将船上的权贵子弟当做人质,以此来挟持朝廷。”
陈卓皱眉问道:“江鸣呢?”
陆金风道:“应该已经在船上了。”
陈卓往窗外望去,夕阳正在西下,他道:“陆婆婆……”
陆金风说道:“我知道你想救人,我和你一起去,也好为天策府的人争取时间。”
第八十二章 云谲波诡
“她……竟然也是通玄境的高手!”
当杨兰兰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卢北陵的视线之内时,卢北陵心中巨震,却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此时表现出的惊人修为,更多的是被心头的一个猜测所震惊。
这老鸨的分量可不比刚才那些小厮与仆人——下人当中鱼龙混杂并没有什么,像花满楼这样的地方,每个月都会有旧人离开,也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涌入,但这老鸨却截然不同。据他所知,杨兰兰成为花满楼的老鸨已经有了六七个年头,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杨兰兰此番不惜暴露身份,放弃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花满楼,必然图谋不小……
方才他还以为,此番邪道的目标,应该是他们这些权贵子弟中的某几个,可见到杨兰兰之后,他又想到了一些让他在此前就颇为在意的事情——周珣迟迟没有登船,他的父亲周彦以及另外几位在庙堂上同样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大人物,也迟迟不见踪影……
方才最先出手的那个小厮,也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们被他们摆了一道,你们又何尝不是?”
也就是说……
轰然一声,杨兰兰一掌拍来,卢北陵举剑格挡,只感觉一道绵长又浑厚的力量陡然打在了剑身之上,令他身躯一震,在喷出一口鲜血的同时身体也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
“你们在玉秀舫上设下天罗地网,便是想要刺杀周相,只可惜周相不仅没有来,反而还将计就计,要借此机会将你们一网打尽……”
“提前得到消息的你们只好劫了船逃跑,同时将我们这些人当成了用以要挟朝廷的人质……”
卢北陵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嘴角溢着鲜血,他紧紧盯着杨兰兰那张浓妆艳抹的面庞,问道:“不知我说的对否?”
率先回答他的是两把冰冷的刀——附近的两名身着青衣的邪道修士已经用刀架住了他的脖子。
画舫上的混乱于不知觉间已经被平息了,权贵子弟以及他们的扈从意识到了杨兰兰也是一位通玄境高手,并且也认出了那位手里拿着短刀的人其真正身份乃是妙音魔教里鼎鼎有名的蛊毒高手——被人称为蛊真人的杨狄之时,便已经彻底陷入了绝望,不再反抗,束手就擒。江鸣此时也已被制服,正咬牙想着如何逃生,又忽然听到卢北陵的话,他不由的微微一怔,却是不知道,卢北陵何以这般肯定,认为杨兰兰这些人的目标就是周相?
杨兰兰眼见已经将这些权贵子弟镇压了,便将手底下的一些人分派了出去,安排妥当之后,才转过头来望向卢北陵,笑眯眯的道:“周相?为什么我们要杀周相?”
卢北陵缓缓道:“因为周珣不在这里。”
杨兰兰怔了怔,旋即笑了起来,道:“平日里只听说卢家大公子乖张傲慢,倒也没想到,竟不是一个只知道仗势欺人的酒囊饭袋。”
“你……你们逃不掉的。”这句话却不是卢北陵说的。
杨兰兰偏过头去,只见到一位十分年轻俊俏的少年正怒目看着自己。她认出了这个少年,在场的权贵子弟里,他和卢北陵都是属于很值钱的,他是景国右相之子,江鸣。
江鸣迎向她的目光,说道:“劫持了船上这么多人,你们以为朝廷会放过你们么?要不了多久追兵就会赶来,还妄想要拿我们挟持朝廷,到了那时候,难道以为你们还走得掉?”
“呵,照这么说该把你们都杀了?”
“那你们更活不了,不仅如此,便是你们身后的妙音魔教都要迎接景国的怒火,怕是会被连根拔起。”
江鸣看着她,说道:“放了我们,你们才可能逃得掉。”
杨兰兰微微一笑,走向他,作势要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江鸣下意识闭上眼睛,
然而这一巴掌却在最后即将落下的时候,又将力道尽数卸了去,只是轻佻的抚摸着江鸣那张白净的脸庞。
纤长的五指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最后用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看着他,杨兰兰吐气如兰的轻笑道:“哎,皮这么嫩,连我都舍不得打呢……小孩子还是少操心大人的事情为好。”
……
夕阳正艳。
画舫内,李诗雨看着杯中的酒水,轻咬着薄唇,面色阴晴不定。
当收到了密信后,周珣便独自一人去了船头,说是要去看看夕阳西下的风景。不过,周珣在做什么,倒不是最困扰她的事情。
相比这个,她更想要知道,现在的自己想要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玉秀舫那边已经暴露,不管结果如何,朝廷和左相府都会顺着这条线索,查 到她的头上——相府内的一些情报,便是她泄露出去的,包括今日玉秀舫上这场被识破的刺杀,她也脱不了干系。对于这件事情,她并不后悔,她与左相周彦之间是不共戴天的仇怨。周彦杀了她家满门,若非她父亲让一个小丫鬟李代桃僵,她也不可能苟活至今。在她看来,她从鬼门关里挣扎着伸出来的这一只手,便是要用来将周彦一齐拖到地下去,永世不得脱身的。为此,她接近周珣,进了相府,成了仇人独子的一房妾室。而今计划败露,她不可能再有手刃仇人的机会,天下之大,也再没有她的立锥之地,而且,她也已经没有了继续苟且偷生的理由。
这种时候,趁着还有一条命在,趁着周珣还没有对自己产生怀疑,杀了周珣,乎就成了她死之前唯一能做的,而且也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周彦杀了她的全家,她让他唯一的儿子偿命,父债子偿,也无可厚非,更何况,周珣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李诗雨的纤手微微颤抖着,她的袖子里有一小包蛊毒。
那是杨狄给她的蛊毒。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雪恨。”她不断这么提醒着自己——在周胯下承欢的时候这么想着,为取得周珣的信任而变着花样讨好对方的时候,她也这么想着,此时准备在周珣的茶水里下毒的时候,她还是这么想着……
通过周珣来报复周彦,是她的方式,而不对仇人之子产生不该有的感情,则是她的底线……
只是讽刺的是,她到底还是对周珣生出了感情,一直以来她是不信的,可现在,她却不得不信,因为……她犹豫了。
“孽缘啊……你若不是周珣,我也不会对你千依百顺。同样的,你若不是周珣,今天也不会死在这里……”她心中暗道,终于下了决心,将蛊毒撒进了茶杯之中。暗红色的粉末遇水便化开,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想着这蛊毒发作后的效果,她露出微嘲的笑容。
“这样的死法,其实也挺适合你的。”
过了一会儿,周珣回到船舱内,看了一眼李诗雨,只觉得她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不过也没有多在意,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情:“玉秀舫已经走远了。”
李诗雨已经为他斟好了热茶,听到他的话,微微皱眉道:“那船上的人……”
周珣摇头一笑,道:“应该不会有事,那些人只想要杀我爹,眼下如此行事,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他们只要还有理智在,船上的人暂时都还是安全的。”
他端起茶杯,正准备润一下口,忽然停了一下,看到这一幕,李诗雨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周珣感慨道:“不过,当时我要上了船,情况又不一样了,那帮人杀不了我爹,说不定会选择杀了我泄愤。”
李诗雨目光闪烁,道:“公子……”
“这应该算是有惊无险吧。”周珣微微一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李诗雨也跟着轻轻一笑,微微垂下眼帘。
……
玉秀舫上的权贵子弟束手就擒之后,便当场被杨兰兰等人以绳子缚住手脚。
苏秀等花满楼的姑娘的待遇则是要好上一点,没有被捆住手脚,而是被赶到了角落里由两人专门看守。
权贵子弟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大都是面色发白,神色紧张,比起那些娇弱的姑娘们好不到哪里去。凌娄则更是不堪,在被邪道的人抓住的时候,吓得差点没有求爷爷告奶奶。唯有如卢北陵、江鸣等少数几人,表现得较为平静一些,甚至还能够静下心来,对眼前的敌人进行更深入的分析。
在认出妙音魔教的功法以及杨狄的身份之后,江鸣一度认为,此番潜入玉秀舫的都是妙音魔教的人,不过在冷静下来后,他却发现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妙音魔教只是参与到这个事件里的其中一方人,在其之外,应该还有另一方人的存在。
那就是杨兰兰那边的人。
这位曾经的花满楼老鸨的手下,有种与妙音魔教的修士截然不同的气质。杨兰兰的这些手下,纪律严明,行动高效,整齐划一,不仅只听从杨兰兰的命令,而且从目光中,也可以看出这些人对杨兰兰的绝对服从。这样的人,与其说是邪道弟子,倒不如说是……世家门阀私底下豢养的死士。
死士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世家有能力培养的,这其中需要投入的人力、财力、物力,都是超乎想象的。更何况是这样一支素养极高的死士队伍,即便是放眼整个景国,有能力培养出来的世家,也是屈指可数……
在发现这个情况之后,江鸣顿时觉得这件事情变得越发云谲波诡起来,此事恐怕比如今他所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便在他微微皱着眉头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整个船体都为之微微一震。
如同有一道陨石坠在了楼船的甲板之上。
评分完成:已经给 FisherA 加上 300 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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