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阳职业技术学院往事】（9）

作者：mugouliye

2024年12月27日发表于第一会所

第九章——崩塌

在一家披萨快餐店吃过午饭，我开车载着李梓彧来到五中校门口。我不可能将一个小姑娘独自放到家里，一来我家里还有很多秘密，或者说个人隐私，另一来，虽然经历了上午那些事，但对于这个和同龄人相比心机过重的小姑娘，显然我并没有那么多信任。李梓彧似乎也明白我的忧虑，她啥也没说，开了车门准备进校门。

“稍等一下。”我叫住了李梓彧，下车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了两瓶五粮液，用黑色袋子装好，递给李梓彧。“既然迟到了，你去找班主任道个歉。” 她接过我手里的袋子，没立刻走，而是盯着我看。

我一拍脑袋，“哦，放学后你在门口的奶茶店等我，我会来接你。” “好。”李梓彧咧嘴假笑了一下，然后嘟囔着说，“听着就像某种悲剧的flag。”然后转身快步进了校门呢。

等李梓彧走后，我从车里翻了一包新的华子出来，拆开，抽出一支烟，在鼻子下面闻了一下，点燃后深吸了一口，然后踱了几步靠近在校门口的保安。刚才我送李梓彧的时候，这个略显麻木的中年人自然是看到了。

“你是那娃的亲戚？”保安见我靠近，自然也凑了过来。

“表哥。” 我边笑边抽出一支华子，递给保安。他接过我手里的华子看了一眼，“呦，3字头的啊。”然后也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和保安闲聊了几句，我将剩下的一盒烟塞给他，“娃放学后，会在那个奶茶店等我，麻烦老哥帮忙看一下。”

等我终于重新回到学院，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掏出手机盯着那两条未知号码发来的消息。

我将这电话号码，输入到搜搜引擎，输入到支付宝，输入到微信，想看出一些蛛丝马迹，然而这个号码就如同信息时代的幽灵，隐匿在无数的数据背后，毫无踪迹可寻。我压抑在心底的烦躁情绪，就如翻涌的沸水将锅盖顶的不停颤动，喷出的蒸汽带着灼人的热。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略微平复了一些面对未知的紧张心情，将手机丢到一边，点起一支烟，往椅子后面一靠，开始重新思考最近发生的一切。

首先，柳雪莉是自杀的，还是他杀的？寝室的隔音效果其实一般，而一个晚上我几乎都在，没有什么异常的声音，即使在我离开寝室楼到回到车里这短暂的时间有任何异常争吵或者求救的话，孙玲珺肯定会告诉李梓彧。说到这个，柳雪莉的室友肯定清楚更多情况，她的室友都是谁呢？王静，一个东北来的漂亮姑娘，性格开朗自来熟；张芸芸，河南人，翘挺的鼻子令人印象深刻，衬托的面容很有立体感，印象中性格有点孤僻；郭玉萍，是寝室长，家在安徽马鞍山，虽然相貌不算出众，但天生媚骨，初中开始就靠卖福利赚钱养男朋友，特意安排在她们寝室负责带动淫乱氛围。我和郭玉萍还算熟，但这个时候去联系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我现在是否还能联系到她？

其次，如果李梓彧分析的没错的话，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张叔信任的？是因为我和李晔她们寝室的人走得太近了？应该不是，如果有什么谋划应该在柳雪莉入学时就确定了，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李晔她们，反过来对于李晔的计划我又是明确知道的，这怎么能说我失去信任了呢。难道干脆就是我想多了，柳雪莉的事情就纯粹是一个意外，毕竟在正常的学校都有学生自杀，更何况我们这种地方。柳雪莉家境本来就不好，虽然父亲有了手术费，但也许10万元不够呢？也许治愈无望呢？也许她觉得自己要靠肉体才能换得10万元，对比网络上的那些纸醉金迷，忽然在深夜觉得自己身世太悲惨了呢？

所以有没有可能我只是单纯被李梓彧利用了，她利用一些话术，让面对突发事件有些失常的我深信自己陷入了麻烦，然后利用我解决她自己的麻烦？这样一想，李梓彧也许有机会给我发信息，假如柳雪莉是自杀，当她跳楼的那一刻，寝室的女生立刻大喊“柳雪莉坠楼了”，孙玲珺有可能马上知道出了什么事故，然后假如那个时候孙玲珺正好在给李梓彧打电话讲述我那晚令人震惊的表现，李梓彧确实可能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以她的脑子和心机，有可能马上就先想到应该利用这个事件，就算她没想好，不管怎么样，先匿名给我发个信息总没错，后续可以继续利用，至于第二条消息，她那个时候完全有可能偷看到林忆安给我发的消息，而她手里正好拿着手机说要加我微信，趁我不注意发一条极其简短的短信也是有可能做到的。

而关于10万块买命钱，虽然李梓彧利用话术让我之前觉得有些道理，但现在细一想，柳雪莉的家人会因为学校以帮助学生解决困难发起捐款的名义给出了10万元手术费，就不来闹事吗？更何况，如果我是柳雪莉的家人，学校刚给了10万元，女儿就出意外了，这无论如何都令人更加怀疑，反而可能引起更大的麻烦，以张叔的老谋深算，肯定不会犯这种错误！

想到这里，我一拍桌子，妈的，看来真的是被小姑娘给耍了。我一捂脸摇摇头，看来李梓彧有句话倒是没说错，喝酒让人变蠢啊。对李梓彧，我是有些生气，但是想到她被混混整得那么惨，肯定每天都在思考如何逃出地狱般的生活，倒是对她也恨不起来。不过她说的从孙玲珺那里获得的情报应该是真的，我当时骗她说10万块钱是直接打到柳雪莉父亲账户的，但实际上是直接将现金交到柳雪莉手上的，毕竟现金交易是最不容易引来麻烦的，现在这样看来柳雪莉显然应该没有将这件事透露给其他人。

想到这里，我心里忽然像落下了一块石头，轻松了不少。既然这样，我首先应该去看柳雪莉寝室的监控，毕竟这是第一手的证据。然后作为负责学生们思想的教导主任，自然要和柳雪莉的室友们谈话。不过如果柳雪莉的坠楼真的是自杀的话，那这个时候张叔一定也很头大，我现在应该马上先去找张叔。

走到张叔办公室门前，我侧耳倾听一下，里面有声音。然后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你好些没？”张叔的声音竟然有些疲倦。办公室里依旧如往常一样云雾缭绕，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郭玉萍坐在张叔办公桌侧面的沙发上，脸上还有泪痕，依旧是一身舞蹈练功服和白色裤袜。

“对不起，校长。事发突然，我没能第一时间调整好情绪。” 我没有马上坐下。

“你真正做到了把学生装在心里。可以理解。”张叔指了指办公桌另一侧的沙发，我走过去坐下来，和郭玉萍面对面。

“玉萍，你也给主任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张叔又点起一支烟。

“王主任，昨天晚上，我们都好好躺在床上，但还没睡。突然………柳雪莉的电话响了。”郭玉萍声音有点颤抖，时不时抽泣。

“然后我们，还在调侃她大晚上又搞什么情况，小雪也看上去很正常，反唇相讥了我们几句，然后拿着电话下了床，到阳台去接电话。但是…..但是，奇怪的是，当小雪接通电话那一刻后，好像只是那头在说话，她半天一句话也没说。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挂的电话，一直没有从阳台出来，我们还奇怪，喊她也没反应。就在我下床….我下床想去看看她咋了的时候，我就看见她忽然拉开阳台窗户就…..就…..”郭玉萍忽然变得泣不成声，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大概过了整整五分钟，办公室除了郭玉萍的抽泣声，谁也没有说话。我一直用余光看着张叔，感觉气氛似乎不太正常。

“玉萍，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两天可以不用去上课。”张叔语气温柔，“或者也可以请假回家一段时间。”

等郭玉萍离开，办公室又陷入了沉默。

“应平，你也走吧。这两天休息休息也可以。”张叔，罕见的叫了我的名字，而不是小王。

“张叔，那我，去调调监控，然后找宿舍的人再问问话？然后柳雪莉的家人知道消息了么？我也关注一下柳雪莉家人那边的情况。”张叔的反应，让我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然而张叔又点了一支烟，略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知道了，然后摆了摆手，我可以走了。

“等一下，”就在我要带上办公室门的时候，张叔忽然叫住了我。

“应平，记住，不要感情用事。”

我有些茫然的离开了张叔的办公室。今天张叔他似乎，似乎失去了一些东西，失去了平日里一切尽在掌握的那种底气。

虽然目前还有很多细节没有搞清楚，但最重要的还是关注柳雪莉家人那边的情况，后续肯定有一大堆麻烦事要处理，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些事学校应该都能压到民事纠纷的层面，不会引来警方真的调查，有同寝室室友的证词，和楼道里正常的监控信息，很容易证实是自杀。但这次问题还有点不同，柳雪莉上回挨打，无论身上的伤还有没有痕迹，她被体罚的事情目击者太多了，连李梓彧都知道，肯定无法隐瞒。另外是那10万块钱，给柳雪莉家里说的是来源于学校捐款，但实际上并没有捐款这件事的任何记录，完全禁不起深究。

所有这些都可能会成为问题，难道这就是张叔失态的原因？柳雪莉这件事怎么看都有其特殊性，让人心里不安，专门管理针孔摄像头的负责人告诉我，上午趁学院组织给所有女生进行集中心理辅导的时候，已经按张叔的要求拆除完了女生寝室里的摄像头，包括李晔寝室的那个我额外安装的。

下午3点，我一边看着监控画面，我一边回想张叔有些奇怪的表现。我反复看了监控好几遍，和郭玉萍说的基本一致，柳雪莉坠楼后，郭玉萍吓得瘫坐在了一地上，然后王静和张芸芸也连滚带爬下了床，王静打开寝室门，大喊“救命啊！有人坠楼了！柳雪莉跳楼了！”，而张芸芸浑身颤抖的拿起手机应该是在打电话报警。不一会儿，我看到孙玲珺、黄昕馨、武康朵和其他一些女孩子冲进了柳雪莉的寝室，没有看到李晔。孙玲珺手里似乎没有拿电话，但这并不能否定我对李梓彧知情的推断。

下午4点，我在办公室见到了李晔、孙玲珺、武康朵、黄昕馨四个人。孙玲珺哭着一头扎进我的怀里，问我知不知道柳雪莉为什么自杀，她说她们4个人知道柳雪莉挨体罚是为了那10万元，她们也不相信我会杀人。我轻轻拍着孙玲珺的后背，解释着我确实还不知道柳雪莉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也不必在意我做过什么，相信她们以自己的经历也清楚社会的复杂，有些事情事出有因，有些事情身不由己，更有些事情不要问也不要管。我没有揭穿李梓彧的事情，让她们好好调整心情。

下午5点，我今天带出来的枪藏在了办公室桌一个隐蔽的暗格里。后来接到了林忆安的电话，她告诉我晚上的调教课正常进行，但可能不会过度的调教，主要还是尽可能保持日常安排，让一切尽快恢复正轨，免得越来越乱。不过，她自己需要照看郭玉萍她们三个人，所以晚上不能去课堂了，麻烦我务必到场照看，以防出什么意外。我告诉林忆安，她自管放心，我们一起努力渡过这次麻烦。 晚上6点，我开车到五中门口的奶茶店，接上李梓彧，两个人一起去吃了猪脚饭。李梓彧嘲讽她班主任果然见礼眼开，居然表扬了她的成绩并让班里同学向她学习。一路上李梓彧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事情，但我大抵记不太清楚了。我把李梓彧带到学院，让她在我办公室好好写作业别到处乱跑。然后喝了一大杯咖啡，整理精神，准备去参加调教课。

晚上7点，在舞蹈教室，我见到了精神状态都很低落的女生们，除了郭玉萍她们3个人，其他人似乎都在。林忆安当然没有出现，那个秦老师也没出现。只有一个普通的舞蹈专业课老师在场，似乎也有点心不在焉。我简单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如往常一样坐到教室后面。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我立刻走到窗前，看到夜色里，校门口停着好几辆车围住了前面的马路，在路中间燃起了一堆篝火，有一群人穿着白色的孝服，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拿着喇叭在喊着什么。看来是柳雪莉的家人来闹事了。女生们也被外面的嘈杂吸引，纷纷往窗户边上凑，我立刻喝止了她们，然后快速拉上了所有窗帘。这时手机响了，是保安队长，他焦急的说柳雪莉家里人来闹事了，张叔的电话打不通，问我该怎么处理。我说先稳住局面，说已经通知了校领导，千万不能让他们进校门，我这边马上想办法处理。

我跑出教室，在楼道里反复给张叔和其他几个学校高层打电话，结果居然没有一个打得通，就在我疑惑和焦虑的时候，忽然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心里顿感不妙。正在我考虑是否赶紧疏散学生的时候，几个警察已经出现在楼道里，没有我认识的人。他们快步过来一句话都没有问，就把我按在了墙壁上，直接给我带上了手铐。

“同志，警察同志，这里肯定有什么误会！”我心里也慌了神，然而几个警察并没有理我。其中一个警察推开教室门，另有两个警察似乎故意将我也拉倒了教室门口。

那个警察在教室门口扫视了一眼，一句话没说便转身离开了，而我就这样在女生们众目睽睽之下被押走了，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孙玲珺她们不解、疑惑和惊讶的表情。

我被押到了校门口，终于看清横幅上的字——“黑心学校体罚虐待学生，衣冠禽兽还我爱女性命！”我仿佛被游街示众般，被押着穿过那群闹事的人群。站在人群前的，是一位面容憔悴、头发凌乱的中年妇女。她仰着头，用一种刺骨的目光死死盯着我，那是被生活长期折磨后，又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失去所有希望，只剩下纯粹怨毒的眼神。她的手里端着一副黑白遗像，照片中的柳雪莉笑得灿烂无比，仿佛还活着一般。可正是这张熟悉的脸，让我心里一阵绞痛。

突然，闹事的人群中，一个大概30多岁的男人冲过来挥起酒瓶狠狠砸向我，在酒瓶的碎裂声中，我一阵眩晕和剧痛，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几个警察不急不躁的从旁边走过来将愤恨的人群和我隔开。

一路上，没有人和我说话，也没有人给我止血，我的眼睛被血糊的看不清前路，吸入鼻子的血液呛的我难以呼吸，流进口中的血液让我一阵阵恶心。一左一右两个警察仿佛黑白无常，带我去面对地狱的审判。到了警察局，有医生过来给我简单处理了伤口，我被没收了所有东西，换了衣服，然后就被关了起来。 一直没有人和我说哪怕一句话。

在派出所的置留室里，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浓雾般逐渐笼罩了我的全身，每一根神经都被紧绷到极限。我害怕，害怕随时可能遭遇不测。那些我曾做过的龌龊或罪恶之事，如破碎的画面，在我半睡半醒的意识里不断重播，而柳雪莉的脸时不时突然闪现，惊得我几近崩溃。置留室的空气冰冷得刺骨，我浑身颤抖，心跳异常，大口呼吸，任何的响动都让我如惊弓之鸟般惶恐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24小时，也许更久。

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我被放了出来。从始至终，没有提审、没有讯问，除了最后放我出来的警察还给了我手机，和我说我可以走了，没有人和我说一句话。

我踉跄着，走出派出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林忆安，靠在她的那辆红色雷克萨斯旁边，动作不大的朝我招了招手，依旧精致温雅，却带着一抹阴沉的神色。

可能是因为彻底丧失了自尊和自信，我没有像往常那样走向副驾驶，而是默默绕到后排，蜷缩在座椅上。林忆安转过身，将一瓶水递给我，然后发动了车子。

冰凉的水滑过干涸如荒漠的喉咙，带来刺痛感，我张了张嘴，终于用嘶哑的声音低声问道。

“我们…去哪里。”

“赵先生要见你。”

心脏仿佛停跳了几拍。不过，这个回答，似乎又不算出乎意料。

“张叔，找我了么？”

“张文生，他….”

林忆安的话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生硬的陌生。我忽然意识到，她从未以全名称呼过张叔。

“他在家畏罪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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