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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omeguy1
2024/05/01发表于: SIS,禁忌书屋
是否首发:是
字数:15,375 字
*********************************** 两百章撒花,可喜可贺。虽然应该十几章前便破百万字了,但到了第二百章却是确凿无疑了,又是一个里程碑。
希望本作的第二个百万字也会顺风顺水地在接下来的几年内达成。 ***********************************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九十九章:仙品
我与颜君泠对视了一眼,旋即问道:“前辈认为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
林夏妍哂笑道:“若只有你和你这朋友的话,我也许还会认为是漓儿担心不过我,与你一起来找师父了。可是此前青州官军大捷的消息才刚传来不久,你们就到了,我猜,你们是为了寻找对付宁王的方法才会千里迢迢地深入这敌军重地,是吧?”
我点头道:“林前辈慧眼如炬。我们确实是为此而来的,当然,我和清漓同时也十分担心您的安危,所以无论在建宁收获如何,都要将您救出来的。” 林夏妍张嘴正欲说什么,但没有出声,而是神情柔和了下来,缓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好样的,多谢你了,韩小子。”
颜君泠插嘴问道:“那么,前辈的立场呢?我们需要前辈的帮忙,而前辈经历了这番遭遇后,想来不再会为宁王军做事了吧?但是与宁王府为敌则是与抽身事外不同,需要正面与您的师门对立。我们能够指望您的配合么?”
林夏妍沉默了片刻后,冷冷地说道:“自然可以。在我来建宁之前,还抱有些许希望,师门是因为某种苦衷不得不助纣为虐。但是来了之后我却发现事实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十倍,百倍。花间派不仅是心甘情愿地为宁王军当上了心腹大将,更是将诸多为了救助世间孤苦女子的传承,反过来用作迫害她们的工具。这比整个门派被朝廷荡灭,更令人难过。我绝无法容忍师门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沦落为压迫女子的刽子手。”
“说来听听吧,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道:“既然前辈有心帮助,那就再好不过了。其实我们希望能够通过您找到花间派掌门凌秋函,与她谈判。花间派如今处境在宁王军中相当微妙,同盟关系已经出现裂痕了,也许凌掌门正需要一个可以争取朝廷招安的机会。” 林夏妍蹙眉道:“原来如此……掌门数月前离开了建宁,谁也不知道她躲哪儿去了。如果找不到她的话,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我耸肩道:“一步步来吧,前辈自己不知晓的话,也许知道能够为我们指明方向的人。我们能像今晚这样潜入这栋楼里,也能去拜访其他的人,而我的这位伙伴非常擅长从他人口中获悉情报。”
林夏妍失笑道:“你有时真的狂妄得令人厌烦。不过,倒也没必要这么麻烦。这世上除了阿圆、阿香几个贴身侍女之外,我也许是对她了解最深的人了。我虽然不知掌门去了哪儿,但也有猜测。宁王将我软禁起来,也许也是存了这方面的心思。”
我不由得附和道:“确实,那个伪装成你的高手,万玫,也是这么说的,说是要引诱花间派高手来营救前辈,然后再将她们擒下,作为筹码逼迫凌掌门现身。呃,既然如此,那为何宁王府没有直接审讯前辈,逼问出消息来?”
林夏妍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以为他们没有吗?表面上,我能告诉他们的情报对于他们自己揪出掌门的踪迹没有什么帮助,而且我这些年终究不是白混的,没让他们得逞。何况,掌门是堂堂的一流高手,在建宁需要顾虑宁王府的存在,但花间派的情报网也不是吃素的,离开了这座城池之后,哪怕依然在顺安,也没有任何人能轻易留下她。”
林夏妍轻轻揭过的“审讯”内容让我感到一阵寒意,但我也无意去刺探这种必定十分不堪的经历,而是转而说道:“听前辈的语气,不仅是对凌掌门的信心,更有自己能够找到她的信心。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需要步步小心的敌府,回到安全的地方谈话。我那另外的同伴,三妹,是个易容高手,能维持前辈仍然逗留在此的假象。”
“为什么要假装我还被困在这里?”林夏妍叉腰问道。
我怔了怔,答道:“因为我们不想打草惊蛇啊。如果我们就这么带您走的话,宁王府便立刻会警觉起来,并且会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与计划有所影响。” “你们准备针对宁王府行动?”
“没错。”
“你们准备争取掌门乃至师门的支持?背叛宁王军?”
“嗯,大体来说,是这样的。我们不想宁王对凌掌门在这个阶段起疑心。” 林夏妍笑了:“韩小子,当下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无法阻止宁王对掌门升起猜疑之心。从青州败报传来的那一刻,就注定宁王不会容忍这份力量不为自己掌控的。掌门她也许选择的盟友不对,但她的智谋却没有因此减退,早就意识到这份关系的脆弱了。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会迟迟未回建宁,为何我派如今如此被针对?只是不知她是否后悔了。”
我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么也许我们能直接带前辈走?不过等宁王府的高手发现您不在时,他们的头号怀疑对象便会是凌掌门。如果我们想通过她掌握宁王的行踪,这会有影响么?”
林夏妍思考了几秒后答道:“应该不会。其实我在之前也在希望师门会有人来救我,只是同时又希望她们会识趣地离远点。我若被救走了,哪怕不是她派的人,众人也只会这么认为。不过,你说你想掌握宁王的行踪,到底准备做什么?” 我笑而不语,而林夏妍则是狐疑地盯了我几秒,旋即哼道:“故弄玄虚。宁王行踪成谜,谨慎之极。不过,虽然我无法断言,但掌门必定是可以联系上宁王的。别的不说,她有一件无论如何宁王也想要得到的东西。”
“哦?是什么?”我和颜君泠都起了好奇心。
林夏妍冷哼道:“等咱们脱离此处再说吧,韩小子。”
娘子师父这针锋相对的脾气啊,快一年没见着了,竟然有点怀念。我含笑对颜君泠示意道:“好,咱们先把这个伪装成前辈的宁王府高手处理一下,然后赶紧离开。”
上楼之后,林夏妍见到倒在椅子里的万玫,皱眉道:“你们准备如何处理她。”
在楼上放哨,但一直在关注楼下的交谈的谭箐大咧咧地说道:“直接杀了就行了呗。反正下一次再见,就是你死我活的场合了,不如现在就下手,省了夜长梦多。”
林夏妍有些不忍地说道:“诸位,如果可以的话,且留她一命,仅仅是废掉武功就行了吧?”
我挑眉问道:“可别告诉我您见她是个女子就心有不忍了?”
林夏妍怅然说道:“也许吧。若她拜师学武的经历稍有不同,也许会是我派纳入的弟子也不一定。对这种人来说,失去了武功,比死了还难受。”
我看向两位队友,她们均是耸肩表示没有异议,于是我便答应了:“这个,我也不是什么坚持斩草除根,杀人如割草的狠人,既然前辈想这么做,那也不是不行。我只是有个问题哈,如果万玫是个男人的话,您还会这么心怀慈悲么?” 林夏妍想了想,诚实地答道:“应该不会吧。助纣为虐的恶男人多死几个对天下女子都是好事。”
我一下子被噎住,哪怕是两位同为女性的队友也一时无语。谭箐咂舌道:“林前辈,这双重标准且不说,你可真够极端的。”
林夏妍哼声道:“极端么?可能你只是没我见得多而已。”
“哈……不过,留万玫一命,至少会让宁王府理所当然地怀疑起对天下女子网开一面的花间派。这下他们不猜忌也不行了,前辈觉得这没问题么?”我提醒道。
林夏妍微微皱眉,表情有些漠然地说道:“师门与宁王军是无法平安共存的,早一点认清这个事实了,对师门里的姐妹们来说,只会是好事。也许当下的矛盾愈演愈烈会令人受伤,但总比一起死好。”
嗯,比起大半年前林夏妍的想法,眼下的林夏妍亲自见识到顺安景象,并且介入于建宁复杂的政治生态,显然已经更为现实了。既然她能有这个思想转变,那我觉得说动她配合我们行动不会是什么难事。
决定了下一步行动后,颜君泠与谭箐再次将万玫唤醒,然后塞进了一段虚假的记忆:几个蒙面人闯进这间卧室后将她利落地放倒,废掉武功,然后带着林夏妍飘然离去。
林夏妍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行事,却并没有开口请问我们在施什么术,而只是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小心地出门。
有着颜君泠的精神探测提防前方的行踪和谭箐的法术作为遮掩,我们轻易地回到伙伴们藏身的屋顶之上。
“人救出来了,咱们撤!”我对薛槿乔和梁清漓比了比大拇指,表示一切顺利。
薛槿乔满意地与我击了击掌,而梁清漓则是惊喜地望向无声地腾空落在我身后的林夏妍,轻声呼道:“师父!您没事吧?”
林夏妍听到她的声音,欣喜地将她拥入怀中道:“漓儿,你怎么也来了?这儿太危险了,韩小子真是没大没小的。”
梁清漓靠在她肩膀上笑道:“这怪不了夫君,是奴家执意要与他同行的。还好,还好师父没有事。这段时日来,建宁传出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奴家实在是……担心得不得了。”
颜君泠与谭箐同样地攀上屋顶,却是没有心情任由这感人的师徒重逢自然演完,同时催促道:“先回江府再说话!这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待我们回到江府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了。我们挤进颜君泠的房间,由谭箐布下术法确保我们能安全说话后,才一起将面巾摘下。当然,对林夏妍来说,她见到的仍然是陌生的脸孔。
林夏妍坐在椅子里,亲热地拉着梁清漓嘘寒问暖地聊了几句,但是见到我们几人,包括她的宝贝徒儿,都眼巴巴地看着她,缓下来叹了口气道:“好啦好啦,先谈正事。漓儿,咱们明天再谈家常。现在能与我说说,你们找掌门到底有什么事了吧?”
薛槿乔对我看来,而我则对她点了点头,于是她便开口道:“林长老,咱们先介绍一下。这位是路欣,建宁本地人,她在建宁的巡检队中任职,这几日穿针引线,为我们找到您出了很大的力。这位则是乔三妹,她是个能人异士,在青州时参与了对战右护法的一役。她们两人均是韩良的好友。您之前打过交道的玄蛟卫唐禹仁也在此,不过在外城——”
“等等,”林夏妍打断她,直直地看向谭箐,“你参与了青州官军生擒右护法的那一战?”
梁清漓挽着师父的手臂轻笑道:“不只是三妹,夫君,唐大哥……唔,甚至连奴家,都在其中扮演了分量不小的角色呢。”
薛槿乔微微一笑:“除了禹仁之外,我的客卿蟒蛇棍樊胜也在建宁。我姓薛,名槿乔,是昆仑派弟子,师从冷玉仙使秦宓。幸会了,林长老。”
“没想到碧华手竟会亲临建宁,也是,你与韩小子关系匪浅。”林夏妍神色复杂地环视了一周,叹道,“徒儿,你身边的这些人可真是了不得啊。一年前青莲圣城是你们带队扫荡,宁王与青莲教的阴谋是你们揭穿,眼下引发了建宁官场动荡的大败,也与你们有关。宁王军真是倒了大霉,与你们这些人作对。” “既然你们群聚于此,那所图谋的,必然是天大的事物。且听听看,到底要我和掌门做什么吧?”
薛槿乔沉声道:“其实这并不是来自我们的谋算,而是由我师叔,浪里挑花李天麟,托付的任务。他想让我们与贵派掌门会面,并且说服凌掌门带领花间派向朝廷投诚。”
林夏妍似笑非笑地说道:“这点倒是预料之中,李天麟当年行走江湖时,与师父和掌门打过交道,关系甚佳。他虽然出身京城望族,却也不是那种寻常的俗人,反而能对我们以平常心对待,不愧为昆仑四杰之首。不过,哪怕是他,恐怕也无法开出这种招安的条件来吧?”
“如果能够这么轻易地便抛弃宁王军,被朝廷所接受,那么掌门与师门的诸多姐妹造下的这些罪孽,岂不是个笑话?”林夏妍说到这里,脸色有些阴郁,“我了解掌门,她比谁都聪明,也比谁都固执,不会被说动的。哪怕是浪里挑花亲临,也未必能够改变她的心意,何况是你们几个小辈。”
“前辈对凌掌门的了解,自然比咱们都深。不过,师叔他也对自己的条件十分有信心。”薛槿乔顿了顿,并没有刻意吊着林夏妍的胃口,而是干脆地说道,“他说,他能助凌掌门成就先天。”
林夏妍花颜失色,惊呼道:“什么!?这怎么可能?难道,不……好一个李天麟,果然是个天下无双的人物,连口气和条件都如此不同凡响。”
我插嘴道:“据我对大燕武力的了解,先天已经是顶端了,也意味着哪怕是朝廷都不愿轻易与之为敌的震慑。我不知道凌掌门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与宁王府结盟的,但是这份筹码相信足以让任何人心动。”
林夏妍苦笑道:“没错。毕竟,哪怕是如今麾下兵力足以裹挟中原的宁王本人,也依然对这个传说中的境界梦寐以求,却始终无法获得。这也是他对花间派,对掌门如此执着的原因之一。”
我提问道:“说起这个,路欣在讲武堂里问的问题,我倒是还在心里想着。为何宁王府不直接把前辈关进大牢完事,而是要大费周章地找人伪装成您的模样,然后再放出消息说您被囚禁了起来?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凌掌门又到底掌握了什么东西,让他在推动足以让双方关系破裂的政令同时,又不敢真正地将你们打散镇压?找个杀鸡儆猴的对象,还要选前辈这种没有真正融入宁王军的中间派?” “因为掌门这个人便是他想要的东西。”林夏妍蹙眉道,“他认为,只要能与掌门双修,就能让他堪破生死玄关,成就先天之境。从一开始,这便是他对掌门提出的要求,却一直被掌门回避。现在看来,他不愿再等,却又不敢十分强硬地威胁掌门,只得退而求之,耍些下三滥的手段了。”
我疑惑地问道:“凌掌门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他愿意做到这个地步?这听起来跟李前辈开出的条件一样难以相信。”
林夏妍摇头道:“如果是天下任何其他的人,哪怕是浪里挑花,说自己能够靠与掌门双修而堪破这生死关卡,我也只会当他是垂涎掌门美色而已。但姜飞熊也许是天下最了解牝牡玄功的人,比我,比花间派的所有人,甚至比掌门都理解得更深。而掌门刚好又是传说中的‘国色天香’之相。因此,他若觉得能凭此机缘超凡入圣,那便决不能小觑。”
梁清漓愕然问道:“国色天香?世上真的有这等资质么?奴家以为这只是师门功法里所推崇的理想而已。”
我也有些惊讶。作为牝牡玄功的修习者,自家娘子又是受到正统花间派传承的弟子,我自然也知道花间派识辨色相的依据:一部名为《百花录》的典籍。据说这是花间派三代祖师根据玄姹相,云雨花露诀,牝牡玄功等武功里对资质、根骨等较为独特的要求统合起来的半武半医型经书。
这部奇书记录了世间绝大部分人的色相,与他们修炼起花间派武功,尤其是媚术与双修气功的资质。梁清漓便是其中属于中上资质的“荷尖碧叶”,林夏妍是与其大概同级的“胭脂蔷薇”,也因此得了个她尤为不喜的“冷蔷薇”绰号。 百花录里,多以花语来评价各个不同的色相,分为下中上三品。据说上一代的花间派掌门韩羽华便是十年一见的“凌霜绽妍”,这个菊花相仅次于花中之王的“倾城牡丹”。而在牡丹相之上则还有两种传说中的“仙品”:国色天香之相,与仙姿玉骨之相。
传说中,唯有与拥有仙品色相之人双修,才能齐齐叩开至高无上的炼气关卡,成就先天。到底是否如此,无人得知,毕竟花间派从未出过先天之境的高手。 林夏妍苦笑道:“世人均以为掌门是那花中之王的倾城牡丹相,其实不然。据我所知,她便是那百年一遇的‘国色天香相’。宁王在获得了青莲教与我派的诸多传承之后,同样获悉了这个秘密。他在过去数年与花间派结为盟友后,锲而不舍地追逐着掌门,想要借助她晋身先天。也因此,他不敢逼得太过,让掌门与他彻底翻脸。”
第二百章:来历
“听前辈的意思,他这么过分地对待您,并不会跨越凌掌门的底线?”颜君泠敏锐地察觉到林夏妍画外之意,“在我们的印象中,前辈是仅次于凌掌门和碎樱剑的地位贵重之辈,难道仅仅因为没有掺和到与宁王军结盟的勾当,便被舍弃了?”
林夏妍稍稍垂下头,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痛苦中混杂着黯然的表情告诉了我们答案。梁清漓挽着她的手臂,咬了咬嘴唇,也没有言语。
良久后,她叹气道:“我在宁王军反叛之后,只见过掌门一面。那时,我只是不解,因为我觉得她一定会有能够让我安心的原因,或者苦衷,或者解释。但她并没有解答我的疑问,只是拜托我去亲自用双眼去见花间派子弟在宁王军中所获得的一切。她说,‘过去百年里,从未有任何一刻,能让我们这些被轻蔑地斥为妖女的人,昂首行走于世人之间,而被平等对待,被尊重,被敬畏。直到现在。’
林夏妍喃喃说道:“但是,这真的就是我们应当做的么?真的没有其他的,更好的选择么?这些尊敬到底有多真?而那些被青莲教,被宁王军,甚至…被师门摧残的女子,又是这份待遇的代价么?”
我们一时都默然了。当花间派做出这个选择时,她们便无法再为自己开脱了。哪怕她们确实能够为自己的门派,为这些从世俗的偏见中受到庇护的女子铸就一个崭新的,更为友善的环境,这也是建立在无数个无辜的男女的血泪与牺牲之上的东西。
无论为之辩解的言语多么堂皇,多么振振有词,也改变不了那丑恶的真相。 “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掌门也许也意识到她无法改变我的想法。也许我在她的计划中,已成为了不合时宜的障碍了。宁王想必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林夏妍神色疲惫地说道,“所以,我也想再见她一面。至少,在这个同盟开始崩解的时候面对面地再问她一次,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究竟是不是她所想要的。”
如果这正是她想要的呢?如果她不为手上所染的鲜血与罪孽有半分悔意,那时,你又该如何?这个问题几乎是本能地浮现在心头,但我终究没有这么不识趣地说出来,而是转移了话题。
“那看来咱们双方的目的刚好一致,这好极了。说起宁王,前辈可曾与他打过交道么?我们其实在讲武堂里见到他了。他亲自来到新学员们入学的第一天来鼓励我们学习,修炼。”
林夏妍冷笑道:“见是见过几面,不过我从不知道自己见的到底是他,还是他那名闻天下的替身。”
薛槿乔娥眉挑起,问道:“哦?此话何解?”
“青莲教三大高手,分别是左右两护法和神将。右护法自不用说,文武双全,军权在握,但折于你们手下。神将左无忌乃是比两护法还大一辈,成名已久的邪派宗师。最为神秘的是左护法,地位比右护法还高却从来只闻其名,不闻其事迹。不过,来了建宁我才知道,他现在成了宁王最信任的心腹之一。有传闻说,这左护法有时会以宁王的替身在外行走,掩饰他的真正去向。”
我惊讶地说道:“竟有此事?那么,咱们在四禧路新开的那讲武堂见到的,有可能是左护法,而不是宁王本人?”
林夏妍点头道:“此人谨慎如鼠,且疑神疑鬼的,见到的若是他本人才是怪事。何况以他的身份,怎么看也不会为了你们这些还未有二流水平的学生涉险亲自出面。不过,他确实也是个怪人,如果真的为了这种小事抛头露面,我也不会太惊讶。”
谭箐疑惑地说道:“不对啊,建宁里里外外都是宁王军高手,咱们进出讲武堂这种心腹重地,更是什么都要被检查。在这种地方,他都要如此小心翼翼的么?”
林夏妍嗤笑道:“所以我才说他谨慎如鼠啊。在自家的大本营都不敢以本身面目光明正大地行事,还想当帝王,真是可笑。”
考虑到咱们正在谋划刺杀他的可能性,也许这种谨慎不是坏事。我想起这一点,忍不住微笑道:“所幸,只要凌掌门愿意配合的话,我们就必定能够掌握宁王,真正的宁王,的去向,是吧?”
“按道理是这么说的,怎么?看你小子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没安好心。” 我轻咳一声道:“假设,假设哈,凌掌门被我们说动,愿意配合我们行动,然后借着她与宁王的关系,掌握了他的行踪。那么,我们是否能够直接设下陷阱刺杀他,从而使宁王军群龙无首,不战自溃?”
林夏妍脸色凝重地答道:“此招凶险无比,宁王身边的近卫均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本人更是等闲不会离开建宁。这便是你们的谋划?”
“这是李天麟的计划。如果能通过凌掌门知晓宁王的行踪,那么,浪里挑花将会亲自带队行刺。前辈觉得,这份武力足够么?”
由可能是天下第一人的李天麟亲自出马刺杀宁王姜飞熊,这份大胆又直接的计划让林夏妍也沉默了。
“……不得不说,这还真的有成事的机会。”她叹息道,“既然知道你们在酝酿着这等杀招,也许宁王谨慎的习性反而不是什么值得嘲笑的东西。一切等咱们见到掌门再说吧。”
讨论了这么久,再过几个时辰天便要亮了。考虑到林夏妍的身份与我们所在的地方,还是将她送出外城,去与老唐和樊胜会合比较好。等我们从江府回到颜君泠家了,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颜君泠与谭箐作为异能法术最适合潜行的两人,接下了护送林夏妍出内城这辛苦的任务。我与梁清漓,薛槿乔两人则是留了下来。
待我和娘子上床时,我已疲倦得不得了。梁清漓靠在我旁边,温热的身子与隐约的体香,均是让我的心情舒缓下来,才刚躺下便昏昏欲睡了。
“夫君。”梁清漓突然轻声开口了,“师父她……很难过呢。”
我打起精神来,转头看向双眸有如夜空般幽深的梁清漓,柔声道:“她怎能不难过?被自己人背叛,见到她毕生所追求的东西,那些理念与道理,在现实的权衡与利益交换中,被摔了个粉碎,是我的话,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 梁清漓有些不忍地问道:“我们该怎么帮她呢?”
“我们救她出来,与她一起去见凌秋函,就是能所做到的,最好的了。剩下的关于师门的真相,需要她自己去慢慢接受。你作为她的弟子,其实不在局中,看得也比她清晰。也许她会对我说的话有所抗拒,但她一定会尊重你的意见的,正适合为她开导。”
梁清漓思考了一阵后,啄了啄我的脸颊道:“奴家明白了。”
早晨,在侍从礼貌地带来热水与毛巾后,我们洗漱了一番,应付了江不凡和朱婉儿后,立刻出门回到颜君泠的住处。
至此,潜入建宁的团队终于与林夏妍会合了。我们坐在堂屋里,围绕着一张小桌案,杯中的茶水刚泡好,我们有的人捧在手中,有的人在小口啜,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尴尬。
在我介绍完双方之后,还是樊胜首先抱拳行礼道:“久违了,冷蔷薇。在下蟒蛇棍樊胜。”
唐禹仁神色平淡地点头道:“玄蛟卫,唐禹仁。林长老别来无恙?” 林夏妍眼神稍稍地在唐禹仁看似完好无缺的左臂逗留了一下,然后颔首道:“多谢诸位这次前来救助我脱离宁王军的囚禁。”
“既然林长老已被救出,那咱们此行的目的也完成了大半。且请阿良仔细分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禹仁对我说道。
我们讲解了一番昨晚的见闻,重点划出从朱婉儿和林夏妍那里得到的诸多信息。唐禹仁事无巨细地针对着诸多引起他注意的问题讨论了许久,最后坐在那里,闭目深思。
薛槿乔托着下颌问道:“怎么样,禹仁?你有什么看法?我觉得咱们赶紧找个机会出城,让林前辈带我们去见凌掌门,然后回冀州向师叔禀报。”
唐禹仁睁开双眼道:“朱婉儿提起的事让我甚是好奇。她说,牝牡玄功在宁王介入之前,并没有如今这么玄奇的效用。林长老可知晓其中内情?”
林夏妍踌躇了片刻后说道:“其实这也是我所不解的。对外人来说,牝牡玄功确实是我派绝学,论到炼气合气,阴阳调和,乃是丝毫不逊色六大派,乃至皇室真传的神功。但是,唯有我等接触到派内秘辛的高层才知道,自师祖百多年前创出牝牡玄功以来,它便是残缺的。也因此,从未有能凭借牝牡玄功修成先天的人,尽管在功法总纲里,先天是有资质者理应能够成就的境界。”
“我当初来到建宁得见掌门,问她的问题之一便是牝牡玄功何时有了这等惊人的作用,掌门却含糊其辞,并未正面回答这个疑问。不过,我也确实听闻有人说过,是数年前宁王与师门搭上线后,牝牡玄功才被补全的。因此……可能宁王府才是真正将这部神功推到如今地步的势力。”
我和唐禹仁听了这话,不约而同看向对方,想到了同样的事:牝牡玄功的来历,和叶未央与青莲教初代教主魏齐的关系。宁王不知从何掌控了青莲教,并且获得了青莲教百年底蕴的资源。如果是凭借这层传承帮花间派补全了功法,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这些猜想还是要等见到凌秋函之后,才有机会验证。现在我们还是得专注于出城,然后找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花间派掌门。
“林长老既然有把握找到凌掌门,那么咱们就别在这儿耽搁了,尽早出城行动。”薛槿乔拍板道。
梁清漓问道:“奴家与夫君,三妹几人都在讲武堂入学了,路什长更是巡检队的重要人物,就这么在师父被神秘人救出之际突然不告而别,会不会有些太引人注意了?”
我点头道:“确实是个问题。路欣,你怎么看?”
颜君泠沉吟道:“我倒不用担心太多,虽然不能说是来去自由,但想要寻个借口离城一阵,也不是难事。至于你们嘛,也不是个大问题。再过十来天就是除夕了,彼时大把人会离城回老家过年,我们正好在那时一起走。”
对啊,这段时间忙着四处奔走处理各种各样的大小事务,竟然忘了已经年底了。没有比过年回老家更好的借口离开建宁去搞事儿了,这倒是恰好解决了我们的一个小麻烦。
那么,我对林夏妍仅剩的一个问题便是……
“林前辈,禹仁和我之前谈起了青莲教与花间派的历史。听他说,初代青莲教教主,嗯,那时还叫青莲门来着,似乎和贵派的立派祖师关系匪浅,不知是否有这回事?”
林夏妍道:“你们知道的倒是不少,寻常弟子都不一定明白你在说什么。不愧是玄蛟卫。没错,祖师确实跟当初的救苦尊者是生死之交。祖师能够成立如此离经叛道的门派,也与救苦尊者的扶持有关。可惜后来尊者仙逝,不肖子弟狐假虎威,借着青莲门辛苦经营的基业与名声去做那什子邪教,害人害己,百年之后还在荼毒百姓。那自诩为青莲教主的杨泽霖起兵之后,师门便淡了与它的来往,以免受到牵连。到了如今,已没有几个人知道咱们当初关系那么亲密。” 说到这里,她皱了皱鼻子:“啧,直到几年前还是如此。相对于前辈,我们这批人反而是直接往火坑里跳了,真是不知死活。”
我继续问道:“我与禹仁听李天麟前辈说,两派流传下来的绝学秘术,比如牝牡玄功和莲开百籽,甚至连镇派武功青莲宝鉴,都是源自某个神秘的传承,而不是完全出于两派的前辈自身创造出来的。不知前辈对此如何理解?”
林夏妍秀眉深深蹙起,沉思道:“李天麟竟了解得如此之深?也是,左无忌是他的手下败将,他必定见识过一流水准的莲华大手印。不错,掌门虽然告诉我的内幕不多,但确实提过,青莲宝鉴是她见过的,除了世上寥寥几门绝顶功夫之外,最为精妙的武学典籍。而对于我派的武功传承,我只知道祖师当初在深山中悟道数年,偶得机缘,而后才有诸多花间派绝学。至于那机缘到底是什么,派内典籍语焉不详。”
“呃,花间派就没有什么石碑啊,壁画啊,竹简啊之类的由叶祖师传下来的东西么?或者,当初浮萍居士有没有赠送给叶祖师什么记载了炼气秘诀的事物?”我突然抛出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来。
颜君泠与谭箐听了这个问题,均是打起精神来。林夏妍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摇头道:“这我便不知了,你得问掌门。她与陈师叔才是最通晓这类派内秘辛的。”
我感觉到林夏妍对这些不切实际的问题有些不耐,连忙陪笑道:“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哈。您觉得凌掌门关于这方面的事,除了花间派的历史之外,对青莲派的传承,过往,也会有深入的了解吗?”
“这也难说,不过掌门是个细心的人,在将一件事了解透彻之前不会轻易冒险的。哪怕宁王真的是以补全牝牡玄功为饵引诱她合作,她也一定会尽可能地索取更多的知识。眼下两家也合作了有好几年了,宁王府,青莲教里的那些龌龊是瞒不过她的。”
“这样么,那就好,那就好……多谢前辈解惑。”我若有所思地行了一礼。 接下来的几天飞快地过去了。林夏妍在家休养了一阵后,耐不住性子想着要出门。我们这几天一直在小心地关注着宁王府的动向,颜君泠更是发动人脉留意任何林夏妍失踪的信息,却没有发觉任何不对,想来宁王府是准备低调处理此事了。既然如此,唐禹仁也拗不过林夏妍,只得为她上了易容。
梁清漓好不容易找着了师父,每天到家后都会拉着她叽叽喳喳地谈上一两个时辰。而林夏妍也对自己这个弟子毫不含糊,除了与她拉家常之外,还会每天都仔细指导武功,为讲武堂里学的内容与梁清漓本身就已经掌握的功法补充细节。我则是有闲时的时候厚着脸皮也一起旁听。
随着年关一日日的逼近,我们也顺理成章地向讲武堂里的导师请假了。由于整个班里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在这几天开始告假离开了,我们混在其中丝毫没有引起注意。
不仅是我们这些别有用心的学员,内城外城的大街小巷上,商贩的摊铺里也见得到各种各样的年货。米面小吃,酒肉鸡鱼,还有冬季时照样能买到的果品菜蔬,什么鹅梨、胡桃、韭黄、生菜等,虽然价格不便宜,但为了办顿好年饭,买菜的行人络绎不绝。
不只是食物,还有春联,符箓,门神画像等祛邪祈福的好玩意,连颜君泠也买了几件来装饰自家的小宅子。
在离开的前夕,打包好事物后,众人吃了一顿由我下厨,梁清漓帮忙打下手的丰盛大餐,齐齐聚在堂屋里闲聊。
梁清漓秀了一手自从去了濮阳之后便再没机会用过的点茶技术,为我们泡上了热腾腾的青白色茶汤。哪怕仅仅用着简陋的茶具与最普通不过的茶叶,在媳妇儿学武之后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与差错的手法下,也形成了神韵上佳的演出。 林夏妍一边饮着茶一边赞叹道:“漓儿,你这手点茶技艺实在是大雅之物,可惜我文思欠缺,无法恰当地品鉴评赏。”
薛槿乔也重重点头道:“确实棒,茶艺不输我在京城饮过的那些闻名遐迩的茶博士。改天咱们回薛府,我要让爹爹把那套乌金茶具寻出来,再开半斤青凤髓,才配得上清漓你的手艺。”
梁清漓浅浅笑道:“过奖了,奴家只是小有心得而已。”
颜君泠在我身边悄悄对我道:“你这媳妇儿真的是,蕙心兰质,温柔聪慧,而且还难得地文化底蕴十足,可让你撞了大运了。”
我笑道:“那是。你这还没见她真正的相貌呢,除了这些优点之外,还得加上美丽温婉,体贴坚强。”
颜君泠似笑非笑地说道:“薛槿乔呢?听你们说起她时,可是个不逊色你那几个西联的红颜知己的大美人哦。”
我打了个哈哈道:“人是挺漂亮的,你可别瞎想哈。”
颜君泠只是不住地冷笑。
我为了转移话题,也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对林夏妍问道:“说起来,我听前辈说花间派,说宁王军,甚至连说青莲教都听了不少真知灼见了。前辈也许是我们所有人中与宁王离得最近的人,您对他怎么看?从掳掠良民,到悍然起兵,再到大开习武之门,这些惊世骇俗的行为举止,又是为了什么?”
“姜飞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林夏妍放下茶杯,认真思考了几秒后,神情有些复杂地答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第二百零一章:狂徒
“哦?是因为他坐下的这些难以理解的疯狂之事,还是为了什么其他的原因?”唐禹仁这时也好奇地问道。
林夏妍靠在椅子背上,皱起眉头:“不,无论是为了一己私欲残害百姓,还是反叛朝廷裹挟天下,甚至连广发武功秘籍试图打造一支无敌之师,都有前人做过。但姜飞熊这人……好像真的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听了这话,我可来兴趣了:“前辈的意思是,您觉得他那些看起来响亮之极的口号和理念,什么清君侧,均贫富,人人有功练,人人当高手,不只是为了唬人用的?”
“没错……也许是他口才实在够好吧,在我来到建宁后,他也曾见过我几次面。虽然那有可能是顶着宁王模样的左护法在忽悠我,但我总觉得并不是那样的,我见到的,真的就是那个搅动天下风云的男人,亲自来试图说动我彻底加入他们,为宁王军做事。”
林夏妍顿了顿,半是苦恼,半是不解地说道:“他最后一次见到我是九月底,那时右护法被斩的消息已传回来了,人心浮动。不知是不是因此,他的说辞尤为有力。我至今仍然想不通,以姜飞熊这样的人,这样的家世,为何会有此等想法。”
“他说,我所期待的,在大燕的当下获得一席之地,让花间派被官府承认的情形,是无法实现的。因为棋局已定,无论是棋手还是棋子,都要按着朝廷的规矩来,而花间派是规矩之外的存在,没有值得让朝廷破格认可的筹码。花间派的武功在没有他介入之前,有着天然的桎梏,只能靠着个别奇才突破到一流之境,并且无望先天。我们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到顶了,既没有足够的力量受到官府的承认,又没有足够的背景洗白,因此不将这棋局掀翻了,永远不可能上桌。掌门就是因为意识到这个困境,才选择与他合作。”
“如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但是他突然又自言自语地说起些其他的东西来,而这才是最让我无法理解的。他问我,当下世间的局面,到底是谁说的算?当然是皇族,但皇室为何能够高高在上地统治万民?他说,从开国以来,甚至旧朝与之前,所有的权贵,所有的世家,与所有的皇亲国戚,都要将两种东西紧紧攥在手中,一个是人才,另一个则是武功。如今的武功比百年前精妙了许多,而从今以后,二流,一流,乃至先天高手只会越来越多,但是他们只会被吸收到朝廷这个庞然巨物中。而只要他们统治神州的力量无法被违逆,那么世间人与人的所有分化与差异都会与其他一切的事物都无关,只关乎一件事,那就是拳头有多硬。” 林夏妍模仿着宁王的口气道:“他对我说,‘夏妍,你要知道,武功其实是个很没道理,更不讲究公平的东西。从表面上来看,它似乎能让人绕开出身、家世的桎梏形成阶层的跳跃,但实际上,有钱权者不逊资质优越者,而资质优越者的下一代,又会有机会凭着继承父辈的资源与资质更上一层楼,成为又有钱权又有资质的人。上乘武功,钱粮师资,均是牢牢地被握在已成为棋手的人掌中。日积月累下来,除非平民百姓卖身与朝廷与世家,成为他们的爪牙,否则断无机会抓住上升的渠道。终有一日,平凡百姓会再也无法跨越那由武功划下的鸿沟,也因此无力抵抗朝廷所对他们施加的一切苦难,因为暴力,暴力才是这人世间唯一的真理’。”
“他还问我,如果是我的话,该如何打破这层天堑,让这世间更公平一些,让这份为朝廷把持的权柄和力量不那么地唯我独断。”
说到这里,林夏妍有些迷惘地呢喃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遥远了,也有些不切实际。但就算我认真去想了,我也想不出,该如何改变这个世道。”
我回想起讲武堂里那个疑似是宁王的男人所说的话,深深吸了口气道:“这宁王,思想境界有点高啊。且不说这到底是不是他之所以颠倒乾坤,大动刀兵的真正原因,但是能想出这么一通说辞,就比寻常的野心家强太多了。说实话,我甚至有点佩服了。我想,他会这么问,就一定有着自己的答案。而我猜,他给出的答案,就是如他现在真正所做的那样,把武功传播下去,让每个人都能习武,让每个人都能当高手,是吧?”
林夏妍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他说讲武堂与青莲力士都是其中的一部分。等到有朝一日,等他摧毁了这片大地上积累了千百年的枷锁后,他会将完整的,能够一直修炼到先天之境的武功颁发给天下的每一个人,并且创出比莲开百籽更强大,更完美,能够不靠外人的真气种子就能提高自己天资上限的秘术。那样,当人人都是三流高手时,二流高手将不足为虑。如果人人都是二流高手,那么一流,乃至先天高手,都将无法如现在这般以个人的力量横行无忌。” 维持和平最好的方式,至少,维持平衡的最好方式,便是所有人的力量都处于一个相对均衡的状态。要么就人人都没枪,要么就人人都有枪。如此,才不会被一个天然形成的阶层或者团体垄断暴力。宁王姜飞熊……好像准备玩真的啊。 唐禹仁冷冷地说道:“同样的话,在普通人口中说出来引人深思,在黑道高手口中说出来,不自量力,但在宁王这种人口中说出来,也许会有改变天下的力量。这种志向有多么疯狂,他现在积聚的力量与人马便有多危险。”
林夏妍沉声道:“所以,也许说这是在发疯,并不适合。从听闻到他这些年所作的事后,我便觉得他是个痴心妄想的狂徒。然而,若不是朝廷的百年底蕴国力和高手都不逊宁王府这些年的积累,又有你们横空出世打断了他的谋划,也许还真有可能被他成功了。甚至,直到现在为止,我也无法自信地说,他定然无法击溃燕廷,开辟新的王朝。”
薛槿乔叹息道:“有着比天高的目标,在实际的行动中却又大胆谨慎,步步为营,理念和动机暂且不论,这真是个可怕的敌人啊。”
梁清漓对我说道:“夫君,宁王的这份理念,似曾相识。你与宋兄讨论起燕武院和武者的作用时,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呢。”
我点头道:“没错。且不论对错,能形成这种见解,就已经是种十分深刻的看法了。宁王非常敏锐地察觉到武功这么个东西在世俗中所起到的作用,和朝廷之所以需要垄断武功,将天下强者尽数收拢的原因。唯有如此,才能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统治,而不需要今天担心有什么黑道强者在城内大打出手,明天担心有什么邪派高手肆意杀人。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又确保了如果朝廷自己出了问题的话,高手这么多,平头百姓基本上无力反抗。当然,就算没有武功,王朝崩溃时,普通人本就是俎上鱼肉就是了。”
颜君泠接着道:“所以他的解决方式便是给所有人都发武器么。真是……肆无忌惮啊。人人都练功,不,都有机会达到一个基准线的战斗力,那就相当于没有人练功。个体与数量之间,再次会来到一个更平衡的形态,而不是现在这样,大高手几乎能完全凌驾于群体之上。但是在抵达这个新的平衡之前,如果真的能达到这个新的平衡,必定会流很多血,也会有很大的动荡。”
樊胜这时忍不住插嘴道:“诸位,你们不会真的信了这狂徒的话了吧?老夫行走江湖三十多年,这种话听得可不是一次二次了。每个世代都会有一个妄想着能够将天下按照自己的想法塑造成地上神国的狂徒,而每次都是不折不扣的白日梦。”
我耸了耸肩道:“樊老,这就跟禹仁说的那样。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说他想要改变人间,只不过是在过嘴瘾。一个以此为目标的门派,在国力强盛的大燕,最多也不过是像铁心门那样成为被人厌恶,但只能暗中耍耍花样的过街老鼠。而一个麾下拥有上千二流高手,数千三流高手,数万兵马的势力,无论他说的是什么话,我们作为敌人都不得不认真对待。”
樊胜长长地叹了口气,红润的脸上皱纹十分深刻,虽然内功深厚保养得不错,此时也显得有些苍老:“这些筹谋与对弈,却是远远超过了老夫江湖厮杀的经验了。哪怕是龙头帮鼎盛时与天箭帮的斗争,也比不上这其中的十分之一。这天下也得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来纠正了。”
唐禹仁看向我道:“阿良,你与路什长似乎都对宁王这种理念颇有了解。以你所见,他若真的想推行这些政令而不只是为了压榨兵源,我们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我倒是越来越觉得他可能真的相信这些道理,才大动刀兵的。这些想法太独特,太极端了,尤其是相对于大燕的主流思潮来说。如果仅仅是为了他个人的野心的话,完全可以选套更庸俗,更老套,也肯定更好用的说辞。甚至讲武堂这种形式虽然有利于催生武者壮大军队,但在短期内绝不是最有效的做法。” 我边思考边道:“虽然很疯狂,但自古以来,成大事的人都有点脑子不正常嘛。而且从他如此谨慎惜命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又不是那种身先士众的人。在成就大业之前,他估计是不会轻易涉险的。这么一来,我们必须创造出一个他无法不亲身出现的场合或者诱饵来。而宁王想要的是什么?我们又掌握了什么可以让他不得不冒险现身的筹码……啧,说来说去,还是回到这趟任务最初的目的来了。禹仁,你是不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他淡然道:“自然。从林长老口中确认后,我们所知道的有两件事。从全局来说,他想要的是彻底打碎如今的朝廷结构,将武学的力量散播到天下所有人手中。这个意图太宏大了,无从下手。但更具体地来看,他也认识到武功对自身处境的好处,因此孜孜不倦地在追求着先天之境。不管凌掌门是不是真的掌握着让他晋身先天的钥匙,只要他这么认为就够了。”
我接着道:“也因此,如果我们能说服凌掌门倒向朝廷,与我们合作的话,也许就能以与凌掌门为诱饵,将宁王引蛇出洞,然后我们则在暗中就位,由李前辈亲自出手,擒贼擒王。”
林夏妍默念了几句后,神色复杂地说道:“这计划……可行。不过,这一切取决于掌门自己的意愿。她……我可不知道自己能否说服她,还要看你们自己准备的筹码够不够重。”
薛槿乔这时也开口道:“林前辈,我虽然从未与您正面打过交道,但也神往已久。因此我也知道,您既不是炉鼎派,也不是双修派,而是纯粹的为了壮大门派,争取花间派在大燕中的地位的人。当下花间派虽与宁王府有了龃龉,但仍然是一损俱损的同盟。宁王军倒了的话,哪怕有我师叔为你们撑腰,贵派的弟子处境也不会太好。便是如此,您也真的愿意与我们合作么?”
林夏妍微微垂首,白皙的脸庞闪过几分挣扎与痛苦。哪怕被困在讲武堂下的囚牢时,我也未曾见到她露出此刻的脆弱。
“祖师当初成立花间派,其实并没有如今这么宏大的理念,仅仅是为了研习武学,完善牝牡玄功与云雨花露诀而已。是后来的代代师祖们忍不住接纳那些没有其他选择的女子,逐渐改变了门派,成为了如今的模样。但与青莲门变成青莲教那样的转变不同,我从未认为师门的改变是错的。我的师父奔波一生,便是为了救助世间那些没有活路,没有去处的女子,而她是我这一生最敬重的女子。” 当花间派长老再次抬头时,她的语气却没有半分动摇,神情沉重而坚决:“无论是世人的不解与唾弃,还是朝廷、武林的忌惮和阻扰,也无法遏制她的慈悲与善行。那些同意与宁王军合作的姐妹们也许已经忘记了她的教诲,或者不愿记起,因此她们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掌门是继承了师父的遗愿的女子,也是此前我所认同的唯一掌门人,但……她也错了。”
“这一切不只是掌门一个人的心血,而是百年来帮助无数女子找到继续前行的勇气,庇护她们的圣地。如果花间派会因此被摧毁,那也是它该承受的惩罚。但我们不会就此散去,也不会就此消亡,因为只要有需要扶助的,有被世道不公而摧残的弱女子,那就有我们的传承和价值。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依旧会如此。所以,我决不允许它被如此玷污!”
听了这番话,我们无法不动容。薛槿乔、唐禹仁、与樊胜均是同时举起了茶杯。薛槿乔严肃地说道:“世人皆言花间派里多的是倒行逆施,伤风败俗的妖女。然而师叔却告诉我,这是个英豪辈出的门派,槿乔此前一直未能得解。如今听到林前辈的这份觉悟和决心,我才知道,师叔说得没错,花间派有林前辈这般人物,便不会失了脊梁。”
我们齐齐地为她敬了一杯。林夏妍也只是平静地将身前的茶汤一口饮尽,说道:“只望浪里挑花不会忘记了他的承诺。”
下一天,我们终于出城了,目的地是建宁以南,处于顺安界内的一个城镇,怀化。
这个地方对我和唐禹仁来说并不算陌生,当初我随着薛槿乔扫荡了青莲圣城之后,留下来多呆了一个多月,帮助朝廷管理其中的俘虏与解救被抓来的苦工。而怀化作为离太屋山最近的大城,便是我们偶尔需要去出差的地方。
当初从太屋山下的地底洞窟逃出来之后,我们便是在林中邂逅了怀化门派风影楼的大师姐,如今已失踪快两年了的刘紫荧。
同时,怀化城外也是我、唐禹仁、与秦喜大战闻香散人,最后险而又险地将他击杀的地方。
如今我们再次回来时,它已跟建宁一样,成为了宁王军后方的要地。宁王军对此地如此看重,不仅是因为宁王府在这里深耕已久,足够稳定,还因为怀化与太屋山脉够近,区区百里的距离让脚力够足的人马能在一天内从怀化抵达太屋山下的青莲圣城。
几天后,在大年三十的前夕,我们见到了怀化依稀眼熟的城墙。这份景色带动的记忆令我腹部的痛楚莫名地尖锐了几分,仿佛转头便能看见闻香散人那皮笑肉不笑的面容与森冷的双眼。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唐禹仁,发现他也同时将视线投来。我咧嘴笑道:“是不是想起了咱们在这里的辉煌战绩?”
唐禹仁轻声道:“惨烈的过往。向东南方向再走小半个时辰,便能见到我那只手臂和闻香散人埋葬的地方了。”
我皱了皱鼻子道:“祸福相依的一个地方啊。希望这次来,轮到我们走运了。可惜飞龙寺的众僧早在宁王起兵后就避难去了,不然还能去与圆海住持和宗兴师傅叙叙旧。”
梁清漓好奇地看了看四周道:“当初夫君与唐大哥便是在此……被闻香散人袭击的吗?”
我苦笑道:“没错,好歹也是个纵横江湖二十多年的高手,在被明坚道人打败前几乎摸到了一流水准地板,伤好了之后竟然还是选择跟我们来阴的。那狗东西,先是下毒,然后吊在我们背后跟了十几里路,最后等毒彻底起效了才现身准备下杀手。若不是我们三个不是普通人,肯定会被他一网打尽。饶是如此,也是伤的伤,残的残。”
眼见媳妇儿抿起嘴唇,清澈的眸中泛起忧伤的色彩来,我连忙打岔道:“前辈,凌前辈难道就藏身于怀化内?这可是灯下黑啊,宁王军在这里的统治稳的不得了,仅次建宁。”
林夏妍瞟了我一眼道:“不错。师父在世时,与此间修行的无月师太引为知己,相见恨晚。掌门与我闯荡江湖时,也曾与南塘庵的法师们相谈甚欢。” 薛槿乔惊讶地问道:“南塘庵?我听闻过她们的名号。三十年前,无月师太乃是堂堂的一流高手,得了紫光寺的授职。只是她圆寂后庵里后继无人,如今名声不显了。”
林夏妍哼声道:“不错,不过虽然武功没有再出一个无月师太那样的大师,但在此修持的法师们仍然坚持着行善积德,哪怕是宁王起兵后都坚持如此,不像飞龙寺的那群大和尚见着不对便脚底抹油跑了。”
作为在飞龙寺挂了几个月单,修了一阵禅的半个飞龙寺居士,我听了这话也只得讪讪地笑了。
林夏妍倒是没有在意,继续道:“掌门与我在南塘庵与比丘尼们谈经论道时,用的并不是花间派弟子的身份,因此除了我们俩人之外,无人知晓掌门与如今的住持,静和师太关系莫逆,而静和师太向来行事低调,专心经营南塘庵的一亩三分地。掌门曾对我说,除了师门内的姐妹,世上只有寥寥几人让她能够完全地信任,静和师太便是其中之一。眼下情形微妙,她不可能就此离开顺安抛弃此地的花间派弟子,因此她必定仍然在顺安境内某处关注着宁王府的动向。没有比南塘庵更合适的场合让她静观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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