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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游戏 (第四卷 175-177)

2025-03-06 21:52 长篇小说 8520 ℃

作者: someguy1

2024/01/01发表于: SIS,禁忌书屋

是否首发:是

字数:18,120 字

*********************************** 新年快乐!

***********************************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七十五章:第一个与第一个

我怔怔地看着梁清漓,与她眼中潺潺流水般的淡淡情意,突然有些想哭。 我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清漓,我在这些旅程里,遇到过很多各种各样的人,也与许多不同的女子交心过。她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光芒和美丽,但你是我所认识的所有人中,最温柔,最宽容,也最能体谅我的人。尽管,在这个时候,我并不配得到你的宽容与体谅。”

梁清漓将我揽入怀中,轻轻地抚着我的背脊道:“亦或者,正是因为对象是夫君,奴家才有这份能够体谅他人的心思呢。”

我依在她温热的胸脯间,闭眼道:“不,你的温柔来自你的坚强,因为你有一颗能够包容他人的宽和内心。这是比任何天赋才情都要难得的品质。” 梁清漓点了点我的鼻子,宠溺地说道:“说到底,奴家从来没见过像夫君这么为桃花运盛烦恼的人,脸上的纠结都快溢出来了。在任何其他人身上只会显得虚伪的难题,竟然能让奴家有几分感同身受,也是夫君的特别之处。”

我苦笑道:“这次丑态尽露,你没愤然离去或者打我一巴掌,便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实在没必要再觉得需要顺从我说什么安慰的话。”

梁清漓正色说道:“夫君,奴家是认真的。虽然这段时日来,夫君让奴家接受了许多新奇的道理与想法,但奴家骨子里终归是个小女子,这些对夫君无比挣扎的困扰,其实从来都是奴家所认同的,接受的事实。纵然奴家认同夫君所讲的那些道理,真正放到自家身上,其实奴家感情上也远远没有夫君那么抗拒。” “更不用说,夫君的那个她甚至不是这方天地的人,而是隔了无数苍穹寰宇的天外天异人!便是师父在此,也无法如平时那般鄙夷夫君。”

“……这么说倒也有理。不过,我知道这终究是需要你委曲求全的自私。你若有任何不痛快的地方,千万别藏着掖着,尽管说出来大力谴责我,让你师父来揍我一顿也行,否则我良心不安。”

梁清漓失笑道:“夫君当真是……迂腐!连花间派的理念,都比夫君看得开啊。”

我叹道:“也许是我庸人自扰吧。但不这么纠结,我也不是我了。” 身旁的女子只是轻轻地笑了,握住我的手,就这样互相依偎着,没有说话。我感觉得到,梁清漓虽然有些低落,但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或者痛苦,让我有些庆幸,又为自己生出的庆幸之意感到自我厌恶。

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么心理扭曲的一个人的?

良久之后,这份舒适的宁静被梁清漓打断了:“说起夫君的‘三心二意’,奴家倒是有个问题。”

我心头紧了紧,答道:“问吧,我知无不言。”

“夫君是如何看待薛小姐的?”梁清漓看向我,温润的双眸中带有一抹探究,“奴家与她聊起夫君时,她的表情与语气,活脱脱地是个按捺不住情意的姑娘家,比起在军营里颁发命令时的威严与尊贵,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她真的十分在意夫君呢。夫君在天外天喜欢上了其他人,对薛小姐如此美丽善良的人,难道没有起意过么?”

面对这个意味深长的问题,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小心地说道:“她是一个对我来说,十分……特别的存在。而我也无法抵赖,自己对她确实有超越了朋友界限的好感。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们之前的事吧?我和她是在一个叫桐城县的小地方初次见面的,那时我还是客栈里的小厮。我们一起出城后,在清风山下遇到捷径匪人,并肩逃出生天,有几分机缘巧合的意思。”

“在大燕,只有三个人让我感到自己能够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地畅言。你,禹仁,和薛槿乔。你自然不用说,禹仁是我的生死之交。而薛槿乔呢,明明是我的顶头上司,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却从来没有让我感到任何身份上的隔阂。我觉得我们算得上朋友,真正的朋友,而我更知道,除了我之外,她没有任何其他的,能够倾诉心事的对象。”

梁清漓感慨地叹道:“而且,如今她又是救了夫君一命的恩人呢,这又添了一层英雄救美的感激。”

我失笑道:“是的。我十分欣赏她悍然打破军规,坚持去做自己觉得对的事的那种无畏心态,更会永远地感谢她从天而降,救了我和秦喜一命的恩情。虽然她从林中走出来的那一霎确实在我眼中跟仙女下凡渡我过难关般无异,但是也只是感谢而已。我不会指望一个女子因为我帮了她的忙便为我倾心,我也不会因为一个女子救了我一命便因此爱上她。所以,哪怕她想要我以身相许,我也只得婉拒了。”

梁清漓噘嘴道:“是么?奴家可却是因为夫君对奴家如此上心的帮助,才起意了呢。”

“呵,倒不是说不能这么做,只是我宁愿将‘恩情’与‘爱情’分得清楚一些而已。”我解释道,“在遥远的‘西联’异域里,那个名为艾莉克希丝的女子也是因为英雄救美对我产生了好感。其实我一开始确实拒绝了她,不只是因为我有你了,也因为我并不认为她真的喜欢上我了,而只是喜欢上拯救了她的英雄。那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意一个在那个场合对她伸出援手的男子。只是后来,我认识到‘真正’的她,也让她了解了我之后,才感觉到了真实不虚的吸引力。” “我之所以如此确信,是因为我在那时还认识了另一个女子,奥丽维娅。她与我的交际相当平淡,但仅仅是因为堪破了彼此的面具,见到了对方真实的模样,我们便彼此动念了。就如当初的你一样。那种感觉让我……很难抗拒。有时候,仅仅需要那么一刻,一秒,有与对方心灵相通的感觉,就足以让那个人深深地印在心里,再难忘却。对你如此,对艾莉克希丝、奥丽维娅如此,甚至对薛槿乔也如此。呵,我向来不愿意对自己的内心说谎,但没想到后果却是成了脚踏数条船的无耻男人。”

我陷入思绪,不由自主地将这些感想道来后,才反应过来。在媳妇面前高谈阔论自己对其他女人动心的过程是十足的傻逼行为,于是我连忙补充道:“不过这些事都没啥意思哈,再谈这些另外的女人也不是很适合,咱们说点其他的东西吧。”

梁清漓却没有预料中那么厌恶这个话题,而是微微点头地赞同道:“不,其实夫君说的话让奴家十分有感触。唔,奴家其实也有许多与夫君心心相印的回忆呢。嘻嘻,夫君,你是什么时候确认自己对奴家有意的?”

我想也没想地答道:“一年半还是两年前,我在刚开始教你和小玉武功的那阵。我记得,你在江口村买了越城郊外那座小院子没多久后,有一天我们俩坐在院落里。那天是下午时候,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们晒着太阳,悠悠闲闲地在聊天。然后话题告一段落了,你没有再接口,我也没有没话找话,我们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院子里的风景。那份沉默并不尴尬也并不生硬,而是自然得让我以为我们正该在那时候闭上嘴静心欣赏夏日的风和阳光。”

“然后,你突然对我笑了。那是一个在聚香苑时的你从未露出的笑容,轻松又自在,好像…好像真的很享受与我在一起的时光一样,让我一下子看呆了!当时在聊什么我忘了,应该是什么江湖轶事吧。但那一刻的感觉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那是一种如释重负,好像意识到了,啊!我终于有一个能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稍微卸下伪装的地方了。”

我回想起这份情景,对身前的爱人开心地笑道:“那份感觉,那个笑容,我永远会铭记于心。便是如今,回忆起来时,我的心仍然会为之悸动,又会感到无比的安宁。也就是从那里开始,我对你越来越在意,最后彻底陷了进去。” 梁清漓眼角下垂地看着我,脸颊泛红,轻轻地咬着下唇,眼眸中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夫君当真是世上最会拨动奴家心弦的人,也当真是与奴家心有灵犀呢。那一日的光景,便是奴家深藏于心中,最宝贵的记忆之一。在那片沉默中,奴家第一次地发现原来自己不去刻意奉承,讨好,也能够沉浸于如此轻松自在的交际。”

“其实,在聚香苑里,夫君与奴家天南地北无事不聊时,便感觉到,这个男子谈吐甚是有趣,但是越与夫君交际,奴家便越着迷于夫君的奇思妙想,还有全然不顾我们身份差别的平和态度。”她轻轻地抚着我的脸颊,呢喃道,“唯有夫君这样的男子,才能让奴家从青鸾,回到梁清漓,让奴家寻得自己,可以不再佩戴面具。”

梁清漓顿了顿,突然有些气馁地说道:“原来如此。薛小姐必定是因为在夫君面前,也能脱去面具,做回自己,才会因此对夫君动心呢。奴家……很理解她为何会如此,而且,早在遇上奴家之前,薛小姐便慧眼识英雄了,并且为了夫君,不惜打破军规,救了夫君一命。奴家实在无法想象,该如何报答她。”

我握住她的手,恳切地说道:“不,并不是如此。薛槿乔对我另眼相看,其实是有其他的原因的,至于感谢她这件事,你也不用担心太多,我与她之间,不必讲究这种东西的。”

“你其实是我一生中,第一个不是因为英雄救美,不是因为我武功高强,能力出众,仅仅因为认识了,了解了我是谁,便对这样一个人心生好感的女子。在西联的异域里,那个名叫奥丽维娅的女子,也正因为堪破了我真实的内在并且为此动心,才让我有所动摇的。”

“在之后我穿梭时空的经历里,确实有另外的女子因为诸如英雄救美和类似的原因而欣赏我,喜欢我。但我从未觉得那种场合下获得的爱与倾慕是真的,我也未曾以为她们见到的那个英勇无畏的我是真实的。恰恰相反,其实,在我这种想法扭曲的家伙眼中,只有你这样的喜欢,这种剥去了偶然突显出来的英勇,剔除了机缘巧合下做出的值得向往的壮举,没有任何值得大书特书的相遇与相知,仅仅因为我是‘我’便产生的喜欢……才是最纯粹,也对我来说,最珍贵的心意。”

穿梭时空的契约者周铭能与这么多优秀且美丽的女子相交甚至相恋,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也成为了与众不同的人物。

但唯有你,唯有奥丽维娅,才让我可以相信,也许就算是那个进入超越空间之前,平平凡凡,毫不起眼的周铭,如果遇上了对的时间与对的人,也有机会,也有资格,被人爱上,也能获得如此真挚而美丽的爱情。

想到这里,我忽地有些低落。但是,那个周铭终究是永远错过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而我之所以会如此挣扎,是因为我始终无法,也不想要,放下那个平凡的自己。在心底里,从本质上来说,我一直都是那个二十岁的青年,并且在此后数年穿梭时空的旅程中,固执地,近乎痴妄地,不愿自己被这些超乎想象的经历所改变。

梁清漓握紧了我的手:“夫君,这样的想法,确实有些太苛刻了呢,连奴家也会觉得自己很难做到这一点。不过,既然如此,夫君仍然对薛小姐心生好感了,那岂不是在你们之间,也发生了什么让夫君改变想法的东西?夫君与薛小姐之间,是否也有过那种心灵相通的时刻呢?”

“……确实如此。”我对上爱人若有所思的眼神,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在你与我结合的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之前,与槿乔第一次深刻地聊起了她内心中一直无处诉说的心思。也就是在那时,她对我倾诉了情意。”

我对梁清漓复述了远在一年多前,从怀化郊外与闻香散人大战回到越城之后,见到薛槿乔的那个夜晚,与她热情似火的宣言。我还将数日前,在薛府时与她坦诚相对的那番谈话概括了一遍。

“如果她仅是我的顶头上司,仅是一个美丽而强大的女子,仅是一个与我能够跨越时代与身份相知相交的友人,倒也罢了。但她偏偏又是整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我表示出那么热烈,那么真挚的喜欢的人。无论是韩良,还是周铭,在那之前,都从没有任何女子真正地喜欢过。其实我的前二十年人生,一直是个没有任何女人缘的男人呢。”

我叹了口气道:“不可否认,我也在那一刻感到了同样深刻的吸引力,浓烈且炽热。但是也只能止步于此了。我确实对她喜欢过,真正的喜欢,甚至到现在那种喜欢也没能彻底褪去……不过,我已经有你了,而我与她彼此都有自己的职责,虽然认识到这份心意并且将其正视而不是欺骗自己,但也无法回应。对不起,我知道,如今将这种事对你道来,是一种不公平的伤害,但是希望你不会担心,因为它已经过去了,而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梁清漓一手托腮道:“虽然奴家不想要有这么一个对手,但……也很难因此怪罪她呢。夫君,如你所说,这是你与奴家结合之前的事,况且,这就是你的性子,不要自责了,奴家并不怪罪你。”

我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道:“你对我太宽容了。”

身前的爱人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而是就这样握住我的手,静静地在这片宁静的夜幕里坐在我身旁。她如我一样,在思考,也许也在试图寻找能让这名为爱恨纠葛的线团解开的线头。

将这一切都说完之后,我整个人都虚脱了,但精神上却又如释重负,仿佛卸下了多个月来一直挂在身上的枷锁。至此,我已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摊开了,再无隐瞒,再无虚假。

这样做自私吗?是的,很自私,将自己犯过的错强加于爱人身上,让她永远负担起这份知识,这份不忠所带来的痛苦与不忿。但与此同时,这又是我经过这么久的思考后,得出的唯一的答案。这些过往,这些心思,是我的伴侣应然知道的,而她的选择,她的爱,也应该是在这些真相的基础上,做出的决定。 无论结果如何,哪怕将自己所有的其他原则都践踏了,我都坚持了那仅剩的最后一条:对自己爱的人真诚以待。而无论梁清漓如何反应,哪怕她要与我一拍两散,就此决裂……那也是我需要承受的后果。

“夫君,乔三妹是否也与你一样,躯壳里融合了天外天的灵魂?”半晌后,梁清漓突然问道。

我点头道:“没错,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有这份完全不讲道理的法术力量。不只是天外天,她的灵魂来自与我同一片异域呢,我们是一起降临在大燕的。啧,你在她面前别乱说啊,这可是个大秘密。她要是知道我这么痛快地露底了,又要嘲笑我了。”

梁清漓脸色复杂地荡着我们相连的手臂,感慨道:“夫君说起这些事时,奴家一点实感都没有,完全无法想象。在无穷无尽的天外天异域旅行,见识奴家想都想象不了的景色……一定很精彩吧?”

我老实地说道:“有些东西很新奇,但很多时候若论精彩和惊险,根本比不上大燕此时的内乱与青莲教,宁王军这些神秘的势力掀起的阴谋诡计,战争狂潮。我在经历了这些大起大落之后才明白了,平平淡淡,平安无事,才是最幸福的。” “嗯……如夫君所说,毕竟大家都是人。只要是人,那便有江湖与故事,与所有一切复杂的,难以预料的,令人喜悦与悲伤的经历呢。”

这一晚,我们迟迟未睡。梁清漓在一开始的忧虑消去后,好奇心便占据了上风,不住地问着各种各样的关于“周铭”,关于中国,关于西联的问题,而除却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之外,我也尽量满足了她的询问。

“哇,夫君的意思是,单单是靠钢铁的部件焊在一起,加上动力,便能飞起来?”

“夫君之前说,你在中国时除了在学校里出类拔萃,其他时并无突出之处,奴家实在难以想象呢。”

“既然夫君能够如同仙人一样前往不同的天地,那么,也许老天爷确实存在,漫天的神佛,也确实在遥远之处眺望着人间呢。”

我可以感觉到,随着这些细节性的,难以靠想象力编织的经历与见闻被道来,梁清漓原本半信半疑的态度越来越动摇了。假以时日,也许甚至不需要真正地见到什么证据,她都会真正地相信我这奇异的来历。

她对现代社会的繁华与先进表示羡慕与向往,对于周铭平平无奇的前半生表示难以置信,对我这个穿梭时空的能力十分地好奇,最后不可避免地,问起了关于她的“情敌”,艾莉克希丝的事。

“夫君,能与奴家说说,那个在西联俘获你的心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们躺在铺在地面的被褥上,梁清漓侧身望着我,问出了这个让我有些头皮发麻的问题。

我思考了片刻后,将西联的经历简略地描述了一遍,不过主要是介绍了我与艾莉克希丝相识相交的过程。

“我在面对她的时候,一直很犹豫。一方面,我无法抵赖,自己对她确实有一些不应该有的好感,但另一方面,我已经有你了,而且,如我之前所说,我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因为任何外界的理由喜欢上我。而艾莉克希丝是被我救了一命之后,才态度大变,对我另眼相看的。”

“但是……当一个我无法不在意的人,没有半分遮掩地对我揭露了她的心意时,我想要在她眼中,在她的脸上,寻得任何让自己能够拒绝的理由,却没能找到。在我亲眼见证了她毫无虚假的情意之后,那些犹豫和迟疑,都没能再阻挡我最诚实的意愿,那便是接受。”

梁清漓听得很仔细,时不时点头,摇头,并且流露出难得的,像是个心爱的玩具被人夺走的小女孩似的憨态。她不满地说道:“艾莉,艾莉克希丝,这个女子与奴家喜欢上夫君的过程,似乎有些太相似了。不要忘了,夫君,你也是个救了奴家于水火中的奇男子,大英雄呢。倒不如说,只要是夫君力所能及的范畴内,你总会去救助他人,也总能获得某个姑娘家的倾心的。”

我诚实地说道:“这算是我的一个弱点吧。我似乎对这种来自有感觉的人的真诚,很没辙。英雄救美从而让人产生好感已经在我身上发生了三次了,而且每次我最终都没能抗拒地同样喜欢上了对方……以后我可得注意不让自己陷进这种场合了。”

梁清漓噘嘴捏了捏我的脸颊道:“不过奴家可不愿当一个,阻止夫君帮助需要拯救的那些人的大恶人……唔,善泳者溺,夫君的真诚是无可抵挡的杀手锏,但相应的,面对同样真挚的情意时,也难以抗拒呢。奴家明白了,以后还是要看紧点,不要让那些敢于行动的大胆女子有机会对夫君表露心意。”

“以后我要行侠仗义,先把脸罩得严严实实的。”我打趣道。

我的娘子哼声道:“正该如此。夫君总是说自己的相貌平平无奇,也没有过人的魅力。事实证明夫君大错特错,这张脸有时候是该遮起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值不值得

当我们终于回到黄土林时,我险些没有认出这片在日光照耀下,显得宁静,甚至有几分祥和的树林。

然而土地上凝固的血迹与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焦味仍未彻底褪去,让我的心神一下子就回到不久前那个惊险的夜晚。

便是连谭箐也不禁安静了下来,秀眉微蹙,无言地走在我身旁四周张望。当我们来到驻军营地数百米外的一片空地时,我与她交换了个眼神。

“这……就是那晚决战的地方吧?”谭箐轻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应该是的,我险些没有辨认出来。”

梁清漓挽起我的手臂,被我们凝重的神色感染,担心地问道:“没事吧?” 我微笑道:“没事。只是有些感慨而已,那晚的参战人士里,我算是伤势最轻的一批了。禹仁,幸好你也未受伤。”

唐禹仁蹲下身来捻起一撮泥土,眯眼说道:“运气而已,那场面太混乱了,哪怕是我们主动设下的陷阱,也没想到右护法竟会如此大胆,调离了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二流高手,叛军在青州过半的高手来袭击,单论战力,根本不输我们布置的兵力。若不是能够拿下右护法,怕会是诱饵被吃完,陷阱全然无用了。” 薛槿乔也叹道:“军部的伤亡数字已经出来了,那晚死了四百零六个官兵,有六十七个是没能救回来的。还有三百二十九个伤势严重或者被烧伤的伤员,能被带回汴梁的都运走了,剩下的都是只能勉强吊住命的,只得听天由命。” 我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担忧地问道:“秦喜和景伊有消息吗?”

薛槿乔摇头道:“不知。此行刚好看看他们恢复得如何。”

进了紧张而有条不紊的新营地之后,薛槿乔与驻守在此地的将领交接了一些文件,然后便与我们直奔伤兵营。说是伤兵营,其实在这短短数日内,几栋简易的木屋已被建了起来,而伤兵便被安置在这些木屋里。

我们被两个女侍卫放行后,进入了药草味浓郁的屋子,越过数个躺在床上的女伤员之后,见到了景伊。这个一直以来存在感不高的女冠躺在床上,清秀的脸庞有些苍白。她转过头来看到我们,露出了欣喜之色。

“诸位,怎么回来了?”

眼见她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薛槿乔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少安毋躁:“别乱动,你的伤还没好呢。我们要押送一些罪犯回京给刑部审判,刚好路过探望你们。你还好吧?”

景伊对于这个说法有些疑惑,但是没有追问,转而答道:“多亏五台寺师傅与军医的悉心照料,已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也得在此再静养大半个月,才能起身回城。听说景源景珍也来了,不知是哪位师叔前来助拳?”

薛槿乔摇头道:“你师门没有余力派明字辈的高手前来,景源已是太清道实力最高的人。如今宗勤师叔与我派的庞师凌师叔在率领诸位武林同僚。” 景伊蹙眉道:“是这样么……我原以为师父或者明空师叔能够亲自前来支援的,冀州的情形看来比我想象中还要艰难。薛小姐,右护法虽已受擒,但濮阳的战事还是难以预料。没有你和唐、韩两位朋友出谋划策,是否不妥当?” 薛槿乔淡淡笑道:“有田将军亲临城下,叛军又在黄土林折了那么多人手与统帅,之后的就不必我等担心了。”

景伊听到这话,惊讶地问道:“咱们,咱们当真将右护法留下来了!?” “没错,多谢你,景伊。是你与那晚所有参与战斗的人共同的努力,才斩获了叛军起兵以来最大的胜利。”薛槿乔由衷地感谢道。

景伊表情有些复杂,垂下了头,似乎有些释然,然后笑道:“如此这般,才不负师父的重望,与师门的传承呢。”

闲聊了几句后,景伊道:“诸位,也不必为我担心,我的伤势已经完全稳定住了,只需要些时日慢慢痊愈。秦兄……才是需要关注的人。”

我问道:“景伊,秦兄状况如何?”

“他已经醒了,但是十分低落。你们来了一定会让他很高兴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

景伊犹豫了片刻,垂头问道:“孙师妹的遗体……将会如何处置?” 薛槿乔轻声说道:“暂存在义庄里,我已派信使加急往藏剑宫与孙家通知他们了。”

景伊黯然说道:“多谢薛小姐……不知能否让他们告知我一声,丧葬之日,景伊无论如何都会前往的。”

“一定的。”

我们心情有些沉重地悄然离去,出了门之后,薛槿乔叹了口气道:“景伊她对孙倩之事十分内疚,一直觉得是自己没能将她照顾好,才丧命于此的。战场残酷,刀枪无眼,又何谈责任?希望她能走出来。”

走进相邻的屋子后,大部分的人都还在昏睡中,让我一眼便见到了秦喜,而他的模样却让我心头不住下沉。原先只有两鬓灰白的长发此时已过半都变成了枯槁的素色,脸颊深陷,颧骨突出,胡须邋遢,唯有一对剑眉英气依旧,只是眉头下的那对眸子没有了熟悉的旺盛活力,而是如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

那个俊逸的青年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个疲态尽显的病人。

我上前一步唤道:“秦喜,是我,韩良。我们来探望你了。”

秦喜稍稍转过头来,露出几分惊喜之色:“嗯?阿良,禹仁,你们来了?” 唐禹仁脸色肃穆地走到他身旁问道:“伤势如何?”

秦喜苦笑道:“内功尽毁,精血亏空,燃血诀催发到极致,不外是这个结果。捡回条命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薛槿乔咬了咬牙,开口道:“秦兄,你放心,此后的事……”

秦喜挥了挥手道:“薛小姐不必为我担心。那晚没有你出现,我和阿良十死无生,是我欠你一条命。”

他愣愣地望着对面的墙壁,又道:“不过,我们好歹也是赢了那一场,不是么?”

我说道:“是的。你的功绩会与这场胜利被传下去,玄蛟卫秦喜与韩良大战青莲教右护法,有没有为自己想个响亮的绰号?”

秦喜失笑地摇了摇头:“且不说这事,你们怎么不在濮阳?”

我们简略地解释了一通前往燕京的任务,让他眉头直皱:“哪怕是如此大功,也要被那些豹狼之辈诟病么?当真是……该杀。”

眼见他吐出最后几个字时脸庞已透出铁青之色,梁清漓连忙道:“秦大哥,你与夫君和唐大哥应该有话要说吧?咱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秦喜没有挽留,只是颔首道:“正有此意,多谢弟妹。”

待到其他人都离去之后,唐禹仁叹气道:“别藏着掖着了,这里没有外人。” 秦喜原本淡然的脸色垮了下来,身侧的双拳紧紧地握住了,捏得指节发白:“二流之境,霹雳六阳刀,到头来,一场空。我不甘啊!咳咳咳……”

我们一时都默然,只有秦喜猛烈地在咳嗽。在我们三人中,对武功修为最重视的便是秦喜了。毕竟他的刀法境界虽高,却也是要依赖内功才能真正发挥出威力来的。上次对战闻香散人时他便用过了燃血诀,却也留了三分余地,是以能够挽回七成功力。这次是真真切切地功力尽失,再无法练出一丝真气来。

唐禹仁抿唇道:“此间事了,当会有一大笔赏赐下来。伤愈之后,去买几亩地,娶个姑娘,过过富家翁的生活吧。不再为阴谋罪恶奔波搏命,也许是种恩惠。”

秦喜惨笑道:“就算我不想,失去了这身武功,还当什么玄蛟卫呢?我醒来时发现体内空空如也时,第一个念头是还不如那晚就死在那里算了。”

他看向我道:“阿良,我算是明白你那时是什么感受了。饶是如此,你都撑了过来,实在是叫人钦佩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涩声说道:“你是知道我的,武功向来不是我的强项,因此前功尽废也不是尤其大的打击。但是我也知道你与我不一样,武功是你十分自豪的力量,失去自己如此珍重的东西,感受也截然不同。”

秦喜伤感地说道:“是啊。就跟断了臂膀似的……他奶奶的,禹仁你可是真的丢了条手臂,看我这臭嘴。”

他轻轻地抽了自己几巴掌后,突然又失笑道:“咱们三个还真是够搭的,连伤势都这么相似。唉,至少,至少我们赢了。说起来,阿良,你给我的那保命手段真的厉害,我也欠你一条命。”

我微笑道:“都是兄弟,不必要计较。”

唐禹仁皱眉道:“你是说……符箓么?你也给了秦喜?真的有效?你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大战在即,虽然身上带的不够所有人用,但好说歹说也得给秦喜几道。哪怕是有点新奇,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机缘巧合下学了几分玄门正宗的手段而已,没想象中那么厉害,你们也可别把我当成什么乘风御雨的神仙人物。唉,只恨没有多余的匀出来给孙倩一张。”我耸了耸肩道。

秦喜露出一丝笑意道:“确实与你不符。”

唐禹仁问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就算无法修习内功,你的刀法,见识,和与叛军对抗的经历都十分宝贵,若有意留下,仗打完了之后至少可以在青州或者顺安做个教官。”

秦喜垂头道:“我还没想好……也许吧,这倒不是个坏主意。我已醒了有三天了,还是没能完全消化这个消息。

我们与秦喜在沉默中思考了良久后,我首先问道:“秦喜,你从未想过玄蛟卫之外的生活或者目标么?”

“想过,怎么能不想呢?便是禹仁这种一心为公的木头人也肯定想过的。”秦喜吁气道,“但我资质愚钝,无法三心二意,只能将全部的精力放在这份职责,放在刀法上,否则断然触碰不到阴阳调和的刀术境界。一旦我松懈了,心思散了,那就什么都捞不着了。也罢,现在有的是时间去想以后该做什么。”

唐禹仁突然说道:“我倒是有些明白你的意思。除了职责之外,还有生活,或者说,职责终究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它的全部。阿良曾问过我,唐禹仁是个什么人,是否失去了武功与玄蛟卫的身份之后,便失去了自己之所以为人的意义。也许,现在轮到你来思考这个问题了。”

秦喜被这个问题问得怔了怔,沉眉想了一阵后,苦笑道:“你还真把我问倒了,咱们所有的训练与教导中,不正是要我们如此相信吗?成为玄蛟卫,成为天子斩尽天下罪恶的刀,便是一切。”

唐禹仁若有所思地说道:“但玄蛟卫的教诲又有几分是真的,是值得我们舍弃性命地为之追逐呢?”

比起身体上的伤害,也许失去了自己人生意义所在的目标与身份才是最大的打击。我知道自己不该问出这个问题,但在我意识到之前,它已经脱出口了:“秦喜,你后悔吗?哪怕最终打倒了右护法这么强大的敌人,获得了如此傲人的军功,这个代价……”

秦喜深深地吸了口气:“是啊,我们所付出的一切,和我们想要达成的目的……究竟值不值得?”

他苍白的脸庞痛苦地扭曲了,紧握成拳的双手在微微发抖。良久后,他声音沙哑地说道:“值得!这便是我前半生之所以前进的意义,怎能不值得?但是,若再有一份这样的使命需要我去承担……我不会再付出这个代价了。就算我有更多能给予朝廷,给予玄蛟卫的力量,我也不愿再去牺牲了。”

唐禹仁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你已经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了,便是训练营最严苛的教官在此,也只能向你献上敬意。”

秦喜疲惫地看向我们:“我们三人都已经给得够多了,不是么?也许你说得对,此间事了以后,我是该休息一阵了。除了江湖的奔波与刀光剑影之外,还有很多值得去寻求的乐趣。到时候,咱们再聚一聚。”

我与唐禹仁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与秦喜道别了。看到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是不好受,然而,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他。虽然我靠牝牡玄功得以重练内功,但眼下花间派是头号敌人,让他找个敌派“妖女”双修,实在不是个好建议。

“禹仁,你比我更了解秦喜。他……撑得住的吧?”

出了门之后,唐禹仁叹道:“秦喜凭借一腔热血练刀,执行任务,成为了玄蛟卫。胸中一口气在,便无所畏惧。他是个坚韧的人,不如此,也无法成为青年辈刀法最强的玄蛟卫之一。但他的心已不在此,便是武功未失,他也不再适合当玄蛟卫了。”

“这么严重么?”

唐禹仁揉了揉眉心,眼中有几分踌躇:“玄蛟卫是天子腰间的一柄刀,纯粹而锋利。它的锋芒来自于没有疑问也没有犹豫的果断。而刀是不能有自己的思想的,只需要斩断主人所挥向之物。代价,取舍,那不是刀该考虑的东西。当秦喜为自己做出值不值得的判断时,他便不再纯粹,也不再是一个合格的玄蛟卫。” 我啧声说道:“我倒觉得,这可不是坏事,甚至从我这个外行人的角度来说,没有自己的思想与主见,无法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玄蛟卫士。”

因为,老唐你可是一个自己的主见和思考独行特立得不得了的人啊,而你可是我所认识的,最厉害的家伙。若是连你和秦喜这么优秀的人也不能当上好的玄蛟卫,那只能说这个组织的方向从根本上就是歪的。

唐禹仁沉默了片刻后,淡淡笑道:“是的,并不是坏事。”

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禹仁,你呢?你可曾后悔?”

唐禹仁停了下来,举起右臂,就着午后的阳光看了看自己完好的右手,然后转头对我说道:“也许有一天我会为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所付出的代价后悔。谁又能确凿地相信,十年,二十年后的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但……不是今日,不是此时。”

我笑了笑,真是他的风格呢。

我们在黄土林休整了一夜后,顺着官道开始了前往京城的漫长旅程。在那之前,需要先跨过小半个青州。濮阳以北的地势丘陵遍布,队伍中又有数个随行的伤员与需要回京交差的文官与军士,因此我们的行程也慢了不少。

走了大概一周后,我们才从连绵不断的崎岖地形中探出头来,视野豁然开阔,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农田里茂密的庄稼在秋风下不住地簌簌颤抖,金黄色的海上形成了浪潮般的波澜,壮观之极。

薛槿乔见到这一幕,呼了口气道:“总算出来了。我还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怪不得没几个人喜欢从这里进燕州,路途也太颠簸了。若不是随行的人马身份敏感,我们还是坐船从袁水直接坐到雁嘴江最舒适。”

我们几个有武功在身,护卫车队的官兵体质也足够强壮,倒还好。那些身体缺乏锻炼的羸弱文官和身上带伤的军士都有些苦不堪言,此时见到平坦的中原大地,均是精神了起来。

“燕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谭箐好奇地问道。这段时间谭箐与我们同行同住,又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关系,加上性格爽朗,谈笑无忌,很快便融入了这个小团体。

薛槿乔托腮道:“京城是本朝首善之地,天子栖息之处,也是本朝前的大晋国都。论历史底蕴,不比越城与汴梁这等千年古都差,如今百年过后,更是繁华非凡,文风浓烈,各种海外的奇珍,四方来朝的异国使者,商人,都能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唐禹仁则意见稍有不同:“京城是一个昂贵的地方。吃住行,一个不慎便会让你钱囊见底。而且它是一个世家、权臣争雄,皇室冷眼旁观的地方,每个人都必须带上小心谨慎的面具,因为谁也不清楚任意一个在街头,酒家里遇到的人背后有没有什么惹不起的力量。”

薛槿乔哂笑道:“别听他的,没那么夸张。在天子脚下,有驻京的凤阁行者与皇室高手镇压,又有玄蛟卫的左右两统领看着,其实京城才是全大燕最安全的地方。”

唐禹仁不置可否地答道:“也许吧。我只在京城执行过几次任务,每次都不欢而散。但那几个任务都确实不是什么牵扯到人命凶杀的大事。”

“不过,以你的性子,哪怕能力与经验十分适合应付京城的勾心斗角,肯定会更宁愿远离这种尔虞我诈的地方就是了。这一点,我倒是赞同。”薛槿乔啧声道。

“韩良,清漓,三妹,进京之后,你们随我一起住薛府。我有不少事务需要向上禀报与处理,尤其是严觅之事,虽然信使应该已将田将军的奏折奉上了,但还是需要我们奔波一番,好让刑部重审此案。在那期间,你们尽情游玩吧,京城的繁华哪怕在战争期间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你们立下如此大功,正该要好好地犒劳自己。”

第一百七十七章:燕京

又走了一周后,路过的村镇人烟越来越浓稠,官道上的行人说话的腔调也变得与青州和顺安截然不同。而我双臂的伤势终于恢复到可以将木夹板也脱下来的程度了。

在临近十月底的这天早晨,遥远的天际终于出现了燕京的踪影。走近了点后,我眯眼看了一阵,惊讶地问道:“那条河是直接接引进城了?好大的工程。” 唐禹仁点头道:“没错,太祖在此立下国都后,花了十年时间开凿了一条接通雁嘴江的水渠,名为‘杨水渠’,因两畔种满了杨柳得其名。”

薛槿乔接着道:“燕京在晋朝时靠着的是彼时的运河与溪谷河两条水道得水利,但是运河在王朝衰败时长达数十年战乱时期间淤塞破败了,溪谷河也因为雁嘴江移道逐渐干涸。直到杨水渠被建成之后,京城的人口才能够极大地增长,重现了晋国大都的气象,甚至更甚。”

我们来到足有两丈高的雄伟城墙下,看到络绎不绝的马车、商贩,还有成队的行人排着队等着进城。

车队的带队军官显示了文书后,很快便被放行。薛槿乔对唐禹仁说道:“禹仁,你带着严觅去刑部,剩下的这些人不用我们管了,自有去处。我会带韩良他们去薛府安顿,然后得去见师父和去兵部禀报。”

唐禹仁与车队离开后,薛槿乔领着我们穿梭于车水马龙的街道中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跟越城有几分相似?单论规模,便是连汴梁也比不上这两座城市。我们得在京城呆好几天,你们可以尽情地去游览。”

紫光寺内赏佛像,雁归塔外听晨钟,杨水渠畔折柳叶,凌霄观中上香火,朱雀酒楼尝珍馐,雁嘴画舫乘风醉,都是这段时日来薛槿乔提到过的久负盛名的景点与游玩京城不得不做的事。

梁清漓看着周边洋溢着旺盛活力的人群道:“燕京好像流民不多。” “嗯,据我所知,他们很多都被安置在城外的村镇和郊野的营帐里,还有少数在白虎区。这里是朱雀区,自然见不到。”

燕京大大小小的街道和建筑被划分成四个大概的区域,以四象为名。青龙与玄武是最昂贵,最高档的地段,多是皇室、官宦、与世家的宅子。朱雀是商业区,人流量最大也最繁华,白虎则是普通居民的住宅区,不过到了百年后的如今,哪怕是白虎区的住宅,也不是寻常人买得起的。

在这四个区域之外,京城的最核心之处是皇城,只有受到准许的臣子才能进入其中参加早朝,也只有皇室子弟才能在其中居住。

薛槿乔带着我们三人来到青龙区一条安静的街道,指着一栋相对低调的宅子笑道:“这便是薛府了。说来好笑,虽然我们祖宅在越城,但家父和家祖都因为入京做官,我又自幼便留在昆仑山上拜师,所以过去几十年荒废了越城的祖宅,京城的别府反而更像家了。”

她拿起暗金色的门环敲了几下后,沉重的木门后传来一道男声:“来者何人?”

薛槿乔语调轻松地说道:“是我,槿乔。”

“哎呀!小姐,您回来了,小的这就开门!”

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的中年男子打开了大门,见到薛槿乔后面露喜色,深深地行了一礼:“前些时日小姐派人来送信后,老爷便一直在挂念着行程。他正在书房呢,还请小姐安顿好后,去见老爷一面。”

“那是自然。崇山,这是我的好友与同僚韩良,与梁清漓、乔三妹两位姑娘。这三人是我薛府的贵客,告诉章伯,一切按照最高规格招待。我们在京城事了之前,他们会在府上歇息。大家,我得先去见我的爹爹,你们跟着崇山和章伯进去吧。”

崇山对我们施了一礼道:“崇山见过韩公子,梁小姐,乔小姐。请与在下一起来,章管事外出办事,在下会为诸位准备好房间的。”

他带着我们走进屋子,一边为我们介绍薛府,一边询问我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庭院里相当空旷,唯有一池潭水,一株树叶繁茂的梧桐树,与脚下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并没有我经常在贵人府邸里见到的竹林,假山之类的装饰。 我跟在崇山背后与他闲聊:“槿乔会经常来京城居住吗?”

“小姐每年都会上京与老爷和夫人过年,不过去年青莲案发,甚是繁忙,一直到如今才有机会回家,府上所有人都很是想念她。”

谭箐好奇地问道:“薛家不是越城人么?怎么全家都在京城?”

崇山回首笑道:“老爷入京在天子身边做官,继承了薛老爷子的威望,正是咱们薛家下人的期望,更是嫡系与庶系共同的期盼,自然不在意迁移到京城来。不过,小姐确实一直更喜欢在越城……可惜如今陷于贼手,唉。”

我与梁清漓自然分到同一间房,谭箐的房间则在我们旁边。崇山微微躬身道:“诸位若是想出府游玩的话,在下可以叫唤仆从随行。”

“怎么样?要不要个向导?”我对梁清漓和谭箐问道。

梁清漓对崇山道:“那便劳烦先生了。”

崇山含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千万别叫我先生,我这就叫小苏过来。” 半个小时后,我们出现在朱雀区“永和楼”二楼的酒桌旁。这栋酒楼足有三层高,外面立着一面赤色的酒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和”字。一楼的厅堂开阔,点缀着花木,墙上的窗户设着翠绿色的帘子,又通风又美观,十分雅致。 由于薛家嫡系只有薛槿乔这么一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府内严重地阴盛阳衰,除了家主薛慎之外,就只有崇山,章管事少数几个男人,其余的都是女性。小苏名叫苏真,是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女,唇红齿白,相貌清秀。她与数个年龄相似的少女都在薛府做事,是仆从,也是专门给薛槿乔作伴的闺中侍女。

我观她带着我们横穿街巷,交谈点菜时谈吐清晰,办事伶俐,并不像是目不识丁的寻常侍女,便在店小二退下后问道:“小苏,你看起来像是个读过书的人,在府里薛槿乔常年不在家,都需要做些什么呢?”

苏真浅笑道:“奴家在薛府长大,因老爷对经学修养极为重视,如奴家这般贴身服侍的仆从也与小姐一同被私塾先生教导过读书写字。在小姐离家拜师之后,便服侍夫人与老太太。”

谭箐饶有兴趣地说道:“薛侍郎听起来像是个很传统的文官啊,怎么会让薛槿乔去拜师学武呢?”

苏真迟疑了片刻后,轻声道:“奴家不敢揣摩老爷的心思,但小姐自幼便喜好拳脚功夫,十分活泼,并且天赋过人,因此早早地便有昆仑派长辈前来定下名分。”

我解释道:“昆仑派择徒极严,需要出身清白,资质优越的年轻人。什么样的人出身清白呢?那肯定是受到官府承认的官宦之家或者勋爵之后最‘清白’。而且大部分资质优秀的苗子都是在家境和出身优越的地方出现的,所以昆仑大多都是如薛槿乔这般权臣或者贵族子弟。昆仑也因此有一个‘武林贵族’的名声。” 闲聊了一阵后,苏真点的菜送上来了,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火熏肉,鲜蒸鲈鱼,与荷包饭。尤其是荷叶揭开的那一瞬,香喷喷的糯米与肉馅混合在一起产生的浓郁香气让我有几分见到了现代的糯米鸡的既视感。

苏真本人则是对河鲜最上心:“雁嘴江如此近,让京城的酒楼每日都能吃到新鲜的鱼虾。不过,最好吃的还是江上画舫直接从渔船购得的河鲜,韩公子若有机会,可以与夫人和乔姑娘一起去尝尝。”

我们吃得不亦乐乎时,一个清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小厮走上楼梯来,对这一楼的食客行礼道:“诸位好,今日云裳不在,没人抚琴助兴,酒家特意请我来为大家讲一讲江湖轶事。”

“哎哟,今天陈老叔亲临,好事!”数个似乎认识他的客人见到这个中年人上来,均是欢迎地起哄了。

苏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悄声道:“今天运气真好!这是陈老叔与他的小童,他是朱雀区最好的说书先生,走遍了天南地北,见多识广,江湖武林的新闻旧事,无不知晓!”

陈老叔取出一块木板敲了敲,开口道:“今日不谈别的,就谈那青州战事,田将军与麾下数万猛士终于起营攻打濮阳,要从那贼军手下夺回濮阳,将他们杀出青州去。”

梁清漓讶然问道:“小苏,濮阳的战事这么快便传回京城了么?”

“奴家也不知呢,不过陈叔人脉深厚,消息肯定十分灵通。”

我们仔细听了一阵后,发现这说书先生虽然口才了得,将青州战线的故事描述得惟肖惟妙,但并没有谈真正的军阵对峙或者攻守之势,而是注重在讲述诸多高手的交战,让我们这些晓得内情的人觉得十分好笑。真正的高手对决在我们离开之前只有过一场,那就是我与秦喜合击右护法的那一战,而燕京除了少数几人之外,绝不会再有其他知道详细情况的人。

不过也是,如果他真的消息灵通,得知了战况的话,添油加醋地在广庭大众之下乱说一通,恐怕在战时这种敏感时期,要被衙门捕快找上门来请喝茶了,还不如编些大家都喜闻乐见的高手对打。

啪!陈老叔敲了敲手中的木板,神色凝重地说道:“话说那妖教右护法纵横天下二十年,近些时日更是对上凤阁行者不落下风,武功之强令人吃惊。他麾下有一文一武两大‘尊者’为臂膀,不容小视。那文者为定远将军何定远,身份神秘,有人猜测是邪道中人,为了乱我大燕王气而来。武者乃有名的宁府内卿,‘铁臂金刚’陶宗敬,一套大力金刚神拳使得出神入化,乃是堂堂的一流高手。” 梁清漓小声地对我问道:“夫君,你见过何定远,但‘铁臂金刚’似乎没人遇到过呢。”

这句话让苏真的大眼睛亮起,凑近了些听着我们聊话。我说道:“陶总敬据我所知是个完完全全的武师,除了战场厮杀之外没有别的能耐,不比何定远文武双全,运筹帷幄。濮阳陷落后,军部还未出击,他估计猫在城里练功喝酒去了。” 陈老叔煞有其事地介绍完宁王军方的高手后,眉飞色舞地说道:“不过咱们大燕的青州军实力只会更雄厚,且不说辅国大将军亲率大军,便是麾下的将领与高手便如云。京城出身的‘三丈寒星’赵毅将军,还有青州马步军都总管,曹武略大人,都在营中。当然,武林方的高手也不容小觑,五台寺的‘悲苦头陀’宗勤大师还有炙手可热的昆仑派大师姐,‘碧华手’薛槿乔,也在濮阳外。去年便是碧华手率领顺安精兵攻下了太屋山下的青莲教老巢,不知这次她能否再现神奇,帮军部拿下濮阳。”

嗯?我倒是没有想到薛槿乔一个区区二流高手都会被陈老叔提起,不过也是,这可是堂堂的武林白道年轻辈第一人,也是在青莲案中大出风头的冉冉新星。毕竟是在讲故事嘛,成名已久的高手要有的,而风头正盛的年轻人也是必不可缺的元素。

苏真抑制不住好奇地问道:“韩公子,小姐今下提前回京,必是有什么重大的原因,奴家不该多问,但她在青州这么多月,可过得好吗?”

我与梁清漓、谭箐对视了一眼,笑道:“放心吧,她可好了,而且还做下了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少女瞪大了眼睛,心痒难耐,但十分有定力地没有追问,而是对我表示感谢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说到精彩之处的陈老叔身上。

等到他说起赵毅与宗勤合力对战何定远与陶总敬,一招一式打得天崩地裂,连战三百回合时,我发现有些不对,感情青州战事只是个借用的背景,其中的内容直接就自由发挥,开始连载玄幻小说了是吧?

最后,当他说到右护法亲自下阵,与田炜定下“三拳之约”,输者必须退避三日,不得攻击时,有人忍不住开腔了。

“陈老,俺一个师兄听从军部招募去青州打仗了,他的书信里可没有这么激烈的战事,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再说了,田老将军哪会亲自跟右护法赌斗?” 陈老叔冷哼一声道:“你那师兄撑死也不过是个三流之辈,哪能见到真正大人物之间的打斗?再说了,老夫这是在说书,不是在念战报。”

那倒是,你就说精彩不精彩吧。我看周围的食客虽然有不少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但都被陈老叔跌宕起伏的故事与技巧纯熟的叙述吸引了注意力。 “那右护法不愧是叛军中千军万马的大将,将妖教的镇教绝学,莲华大手印,使将出来!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口吐八个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使出一招雄浑大力的万佛归宗来!这一招石破天惊,堪比罗汉降世,佛祖降魔,但田将军三十年军旅浮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双手抱圆,扎了个马步,虎目圆瞪,口绽惊雷,喝道:吃我一招旭日大磨盘!一流高手之间的交锋,威力大得不可思议,方圆百丈内,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气浪炸开,将上百训练有素的战马都吓得险些脱缰!”

听到这里我们这一桌人都忍不住笑了。苏真听得津津有味,看到我们的反应,疑惑地问道:“韩公子,陈叔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小声道:“陈老叔对右护法和田将军的武功不甚了解。什么万佛归宗,莲华大手印没有这种招数,都是以手印起名,比如千叶莲印,华盖印,莲台印这种名字。田将军的武功更是搞笑了,据我所知,他的拿手武功是军中秘传的‘断山海’刀法,决然没有空手与右护法这种拳法大家对战的理由。”

梁清漓也含笑说道:“小苏,咱们离开濮阳时,敌军都还没排出人马出城来呢。何况,他们是守城的那一方,面对状态完好,雄赳赳的官兵,怎么可能会主动出来求战?陈老的故事虽然说得好听,但万万不可当真了。”

苏真听我们的讲解比听说书先生的故事还沉醉,等到陈老叔讲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带着我掏出的一小串铜板赏给他,然后快步跑回桌子来。

小姑娘托腮问道:“可惜陈叔没有说到小姐的事迹呢,就算不是真的,奴家也想听听。”

谭箐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机密的事项不能乱说,但是自家小姐的武功和能耐总能吹一吹吧?”

“这倒没什么需要忌讳的,见识丰富的江湖人士都知道……朋友,听得够久了吧?要不要来坐坐?”我突然看向右手侧一桌离我们大概十五步外独坐的男子说道。

听到我的话,其余的人也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此时二楼许多食客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我们与一个独酌的男子在靠窗的这一边。他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国字脸,浓眉朗眸,脸色有些苍白,一身玄色劲装,腰间别了把长刀,是个活脱脱的江湖侠客。

那人也不客气,径直起身过来坐在我对面,和气地笑道:“不好意思,在下不是有意窥探,只是听这位仁兄的评价听得入神了。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兄台似乎对青州的战事十分熟悉?”

我挑眉说道:“算是有几分了解吧。在下韩良,这几位是我的妻子与同行的友人。请问你是?”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韩良……在下似乎听过兄台的名字。这位姑娘亦是有些眼熟,请问姑娘是否薛府的侍女?”

小苏有些不自然地答道:“是的……”

我起了疑心,眯眼问道:“在下无名小卒一个,不知兄台是从哪里听得我的名字的?”

他露齿笑道:“抱歉,是我唐突了。我是名玄蛟卫,姓田,名道之。” 田道之?

当年京城派去顺安支援我们的玄蛟校?我记得宁王起兵时,他带着人马在怀化行动,失去了联络,这大半年来我都没再收到他的消息,他还活着?

看到我难以置信的脸色,田道之说道:“韩兄似乎也听说过在下的名字,我便不兜圈子了。同为玄蛟卫的秦喜与唐禹仁,都是我的同僚与朋友。唐禹仁更是与我关系甚近。我也是从他们,也从碧华手口中,听到关于韩兄的事迹的。” “田道之的名字我确实听说过,但你不是在怀化行动吗?又是如何辗转到京城来了?”

田道之似乎被这个问题勾起什么不快的往事,皱了皱眉答道:“原来韩兄也听说过此事……在怀化那段日子确实是段惊险的经历。宁王反叛后,我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怀化,而是在城内潜伏了数个月后,才带着足够的情报脱身。而今我上京来,正是为了求见统领。我喜欢在酒楼,茶馆歇脚听听江湖传闻,搜集信息,却是不意中撞上了诸位。”

原来如此,这倒是个不大不小的巧合。

“听说薛小姐和我的两位同僚都在青州为军部做事,怎么也来京城了?” 我含含糊糊地说道:“发生了些事,薛槿乔觉得有些东西要回京禀报。抱歉,这件事眼下还是个军部机密,我无法告知。”

田道之理解地点了点头,笑道:“明白,我们这一行需要保密的东西可多了。秦喜和禹仁可好?”

我叹了口气道:“禹仁跟我一起上京来了,秦喜留在青州……他受了重伤,必须静养。你若要求见统领的话,应该会碰到禹仁,他可以跟你叙叙旧。” 田道之怔了怔,仔细观察了几眼我的脸色,理解地说道:“是这样么,那可惜了,我还想与他们一起喝杯酒呢,希望秦兄能早日痊愈。韩兄与夫人若是准备在京城多留几日,希望能叫上禹仁与你们再见一面,好好聊聊兄台在青州的见闻。在顺安咱们一直有缘无分,此时相逢,正是天意如此。”

“好说好说。”

田道之起身抱拳行了一礼后,抛下几块碎银悠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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