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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游戏 (第四卷 172-174)

2025-03-06 21:52 长篇小说 5150 ℃

作者: someguy1

2023/12/15发表于: SIS,禁忌书屋

是否首发:是

字数:23,260 字

*********************************** 2023年的最后一次更新。

有些文字和情节,是读者喜闻乐见的。有些内容,则是来自作者创作欲的倾泻。最好的情况便是两者在大部分时候都重合。我不知道追读本作的人看到这段情节的感想会是什么,但是作为作者,我只能说,铺垫了百万字的人物和情感,正是为了能在此时写出这些文字。所以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这次的章节。 换句话说,我就是为了这点醋才包的这顿饺子,哈哈!

***********************************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七十二章:以退为进

田炜怔了怔,沉眉问道:“你真愿如此?虽然攻城战必会有些危险,但我们均有决心在新年之前取下濮阳。到时候你若不在此,无论是我还是监军的奏折,都无法为你分匀战功。”

薛槿乔笑道:“田将军,我可是生擒了右护法的人啊,有这珠玉在前,又何必担心之后的军功分配?我已仔细考虑过了,这步以退为进,应该足以封住那些与我们做对的人的嘴。”

田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抚须颔首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能够不卑不亢地如此应对,你十分了得,不愧于这一代的昆仑大师姐。好吧,我准许了。你们准备好之后,可以随时启程。”

离开了帅营之后,我有些可惜地对薛槿乔说道:“槿乔,真的要就此离开么?如果是考虑到清漓的要求的话,其实不必这么做的,有你在这里,咱们的声音才会更有力量。”

薛槿乔语气轻松地答道:“也许吧,不过,我相信青州官军能人层次不穷,不会次次都轮到我们立下大功的。术业有专攻,接下来的攻城战,所有人都要听从军部的调度。胡东来他们也绝对不可能继续让我们这样一路顺风的,还不如顺势而为,给他们个台阶下。这样,也能帮助你们一把,将严觅审判,为梁家正名。”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了。有你一起启程,我安心许多。清漓和我都从未去过京城呢。”

梁清漓这时也深深地鞠躬行礼道:“多谢薛小姐成全。”

薛槿乔嫣然笑道:“我毕竟已向你们允诺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而你的意志,让我也无法不动容。伯父伯母的在天之灵知道女儿如此出息,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唐禹仁也开口了,他平素波澜不惊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激动之色:“我也会与你们一起回京城。弟妹的一番话让我感慨良深。不仅是为了私仇,更是为了朗朗乾坤,天地正气。如此胸襟与气魄,我自愧不如。阿良选择了一个很好的伴侣啊。”

他肃然对梁清漓抱拳道:“弟妹,有时候我不免会对玄蛟卫的工作感到迷惘。穷极一生去追踪,惩罚罪犯,是否有用处,对那些已受害了的人们,又是否真的有意义?而今我才知道,是我想当然了。人们心中的那杆秤,正是为了衡量看似不再有意义时,仍旧需要坚持的公道。若在此时不能坚守对与错的界线,又能在何处用到呢?无论刑部的审判流程是如何,需要什么样的证据,我都会尽我所能地让公正的、应得的结果大白于天下。”

梁清漓动容地说道:“多谢唐大哥。”

我们回到属于自己的营帐后,我忍不住给了梁清漓一个大大的拥抱:“刚才的那番话说得真的太棒了,清漓!我真是为你感到骄傲。”

她在我的怀里静静地呆了一阵后,退开一步轻声道:“奴家只是……将这段时间心中所想的思绪全都说了出来而已,现在才有些后怕,毕竟那可是辅国大将军啊!奴家从未想过竟能如此接近这么一个大官,更别说对他如此不客气地说出真心话了。”

我了然地接着说道:“但,哪怕对方是个万人之上的大官,也无法阻止你畅言心中所想之物,对吧?”

梁清漓昂然道:“是的。有些事物的对错人所共知,不会因为权势和地位,就将黑的变成白的。奴家从未像如今这么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无论对方是谁,奴家都不会退却半分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得十分开心:“没有任何事比这个让我更高兴了。能够见证你一路至今的成长,是作为你的爱人让我最自豪,也让我感到荣辱与共的经历。”

梁清漓温柔地捧住我的脸颊道:“夫君不仅是见证者而已。是夫君让奴家明白了这一切,让奴家成为了可以超越以往桎梏的女子。”

“从来没有任何人这样让奴家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是个‘人’,是个可以遵从自身心意,可以为自己命运做主的人。谢谢你,夫君,谢谢你……” 她清澈的眸子里闪动着璀璨的光芒,哪怕隔着隐隐的水光,我也读懂了其中洋溢的爱意与感激。

我爱惜地吻了吻她的指尖,欣慰地说道:“记住这个感觉,这份坚定的心意。就算我对你说过的所有其他的东西都忘了,也永远不要忘记,只有你才是决定自己一生的人。”

梁清漓伸出双臂紧紧地将我抱住,靠在我胸膛时,毫无间隙地传递了她炽热的体温和无尽的眷恋。我们没有再言语,而是珍惜着这宝贵而美好的一刻。 修整了一天后,下一日便是决定攻城战的会议。我们这群一起执行了卧底任务的人们此时也都齐聚于濮阳城外的武林营地。真守也在此,当初他赶到铜鸡谷的主营地交接了情报,便跟随着大部队来到濮阳。

听闻右护法被生擒的消息,这个一向冷静的小和尚张口结舌,目光呆滞:“什,什么?阿,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当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宋钊笑道:“只恨你我未能见到薛小姐降伏右护法的英姿啊,‘碧华手于黄土林生擒右护法’,这一战必会传颂于大燕的每一座茶馆,酒楼中。”

“别提了,一想到这个绰号又要被人提起,我就头疼。”一身正式军装的薛槿乔这时走了过来,嘴角含笑,“韩良,禹仁,你们俩跟我一起参加待会儿的帅营会议。”

“啊?不是吧,我这双臂都夹板了,跟个木头人一样,还要跟你一起去开会?”我抱怨了几句,还是与唐禹仁稍作准备后,乖乖地跟大老板一起离开了。 在路上,我啧声对薛槿乔道:“严格来说,哪怕是濮阳一役,也不在你被分布到的责任里,是吧?所以你现在在这里,属于完全的意料外的情景。” 薛槿乔皱了皱琼鼻道:“没错,胡东来这奸猾狡诈的家伙肯定已经准备好向田将军和秦监军告状了。不过,我已经跟庞师叔谈过了,他虽然不赞同我的做法,但有了生擒右护法的功劳,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支持。有他和宗勤师叔在,武林派的声音不可忽视。”

秦英杰是从京城派来的监军使。此人我只在偶尔参与的帅营会议里见过一二次,是个沉默寡言,有些高深莫测的武功高手,在过去数月里从未听他对具体军务表达意见。他的地位高是高,但态度有些耐人寻味,不知对战事是个什么想法。 进到帅营之后,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我们三人自觉地站在庞师凌和宗勤后面,身旁是对薛槿乔挤眉弄眼的郭磊和乔义深。对面的胡东来投来的目光则有些微妙,既有探究,又有微微的忌惮。钱一鸣与曹武略则脸色肃穆地面向桌案后的田炜,没有对我们进来的动静有所表示。

“好了,人都来齐了,那就开始吧。有什么紧急事务要禀报的吗?”田炜环视了一周问道。

“没有?那好,我这儿倒是有件万分重要的情报,今日便要加急送回京城。” 不知情的将领、参谋们均是有些疑惑与担忧,不知田炜意指何物。我仔细地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发现除了萧泗水、陈宗寿,和我们这方的几个知情人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事先知道了内情的人。如此来看,保密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 他轻咳一声道:“想来你们都知道,自从濮阳遇袭,我们便靠着细作刺探其中的情形,在城陷之后,更是极大地依赖军部细作以身涉险传出来的情报制定策略。”

“而这份行动近日更是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让我们掌握了叛军首领,右护法的行踪。”

众人哗然,胡东来等人也面露振奋之色。

“薛校尉出列,与大家解释一下细节吧。”田炜吩咐道。

薛槿乔正色踏出一步,行礼道:“是,将军。”

这个故事再惊奇,再精彩,作为其中的亲历者复述了这么多次,我和唐禹仁都无聊得快打哈欠了。不过,周围的将领们不住变幻的脸色倒是极有意思。 当薛槿乔说到黄土林一战时,营帐里的所有人都完全被这离奇曲折的卧底故事吸引了注意力:“当我来到黄土林时,右护法已经带着数百青莲力士夜袭营地了。火光熊熊,死者遍布,宛如炼狱。这时,我看到空中亮起了烟火,那是我与亲属们的信号。我追到营地外,一路上都是尸体,其中有敌人的,也有朝廷的。甚至,我还见到了我亲自招募进来的藏剑宫弟子,躺在草地上。”

说到这里,薛槿乔脸色有些黯然:“可惜,在我赶到时,已无力回天,她……已死了。而在信号被发出的地方,战斗还未结束,两位英勇的战士拖住了右护法离去的步伐,遍体鳞伤,但未曾倒下。我没能救助之前的同僚,但是他们两人,我总算是救下了。”

郭磊忍不住开口问道:“槿乔,别吊大家的胃口了,难道你与右护法交手了?结果如何?”

薛槿乔的神色像是营帐外晴空中的浮云一样,飘渺而高远。她没有立刻回答,思绪仿佛离开了这里,去到了什么遥远的地方一样。然后,薛家长女端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平淡的笑容:“我击败了右护法,然后将他擒下了。他现在就被押在营中。”

“什么!?”

这句轻飘飘的结语像是晴天霹雳,震得帐中的诸位将领呆若木鸡,傻了眼地看着她。

然后,随着话语的意思被众人理解,呆滞被狂喜取代了。

乔义深是最先开口的,这个虎头虎脑的大汉几乎跳了起来:“这是真的吗?将军?”

田炜颔首道:“不错,青州战事进行至此,薛校尉当记头功。”

这下诸位将领都明白了,这可不只是一个武林派的年轻高手。从这一刻起,不,从她拖着右护法的身躯回到黄土林营地里的那一刻,她已成为了整个大燕炙手可热的冉冉新星。众人纷纷由衷地对她献上祝贺与敬意。

薛槿乔只是谦虚地一一回礼,并且表示她麾下执行了卧底与追踪任务的团队才是真正的功臣。就连胡东来,钱一鸣,和曹武略也表示了恭喜。钱一鸣作为三人中征战履历最长的军官,虽然仍然有些别扭,但言中的祝贺之意不似有假,反而是另外两人始终让我感觉有些难以捉摸。

接下来的会议则是围绕着攻城战的解释与职责分配,我与唐禹仁都听得十分仔细。其中的策略有部分是我们与萧泗水商量过的,但大头都是军部参谋制定的计划。毕竟术业有专攻,我和唐禹仁擅长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与兵家正道的战场布阵和兵马统筹是两个不同的领域。

不过,我倒是注意到,庞师凌与宗勤会亲领武林高手与僧兵团作为奇兵,加入对付青莲力士的部队里。叛军虽然带领了近万的精兵,但这仅仅过千的青莲力士之军才是他们真正所倚仗的核心力量。

这么说,右护法夜袭黄土林的那晚,若带上的大部分都是青莲力士,那么少说也在那一战里死了上百人。虽然朝廷这方的损失同样不可小觑,但哪怕右护法得以全身而退,也是伤筋动骨的大败。

这次会议并不算长,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田炜便将军务都料理完,最后宣布道:“三日后,正式开始攻城,我们会在阵前将右护法枭首祭军。”

散会之后,有不少将领告退,去做各自的准备工作了。不过,无论是我们,还是胡东来三人,都没有动弹,似乎在彼此等待着什么。

等帅营里只剩下寥寥几人时,田炜对胡东来说道:“胡指挥使可有事禀报?” “属下确实有一事想要与将军呈报。”胡东来这时踏出队列来,“薛校尉竟然不知不觉中做出了此等大事,实是令人惊叹与敬仰。但属下冒昧问一句,薛校尉连夜离开汴梁,前往黄土林之事,可曾获得将军命令?”

田炜抚须道:“我确实未曾准许此事。”

胡东来拱手道:“虽然薛校尉因此立下了显赫的功劳,但军令如山,违背将命,擅自离位,是相当严重的过错。薛校尉想来不会反对吧?”

薛槿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田炜挑眉道:“胡指挥使所言有理,然而军中也不是不讲变通的地方,如此功劳,足以让我网开一面。”

胡东来正色道:“属下并不是想要借此剥夺或者削弱薛校尉的功劳,若将军欲要从轻处理,也双手赞同。然而,功过不应相抵,军中纪律也应当分明功劳与惩罚,否则易树不正之风。”

田炜似笑非笑地说道:“攻城之际,我们好不容易拿下了贼首之一,你想要我转过头来便惩罚此役的大功臣,是否有伤士气?”

胡东来凛然道:“非也,右护法受擒之事,足以激起军士们的斗志、使其信心充沛。而将军当赏则赏,当罚则罚,便是军中英雄的薛校尉亦如此公正对待,当显我军铁面无私,秉公执法之道。”

“贼首被擒、薛校尉受赏当励军,薛校尉违背讲令、擅自行动受罚则肃军,如此一来,军士振而不骄,整而不紧,正是军心可用。”

我和唐禹仁对视了一眼,暗叫厉害。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胡东来明显不是一心为公而站出来对与他一直不对付的薛槿乔发难的,但是他的借口却理直气壮,合理合情,让我们这些反对者也难以辩驳。

田炜沉吟了片刻后,对一旁的秦英杰问道:“监军大人可有见地?” 秦英杰看了看薛槿乔,有些可惜地说道:“咱家十分欣赏薛校尉以二流之境追击右护法,击蛇七寸的战绩,但胡指挥使所言亦有理。咱家唯一的建议便是尽量从轻处理,勿要寒了我燕国大好儿郎的热心。”

田炜点头道:“既然如此,薛校尉听令:三日内,启程前往京城,押送待罪之官严觅以让刑部审判。京城事了,再择日返回濮阳,听从号令。”

薛槿乔认真应道:“属下领命。”

田炜看向胡东来道:“好了,薛校尉接下来的攻城战都没得参与了,这个处罚,足够分量了吧?如此一来,今天的事务都处理了,大家都去忙吧,不日便要厮杀了。”

“是,将军!”

散会后,胡东来十分客气地上来对薛槿乔表示了歉意,而薛槿乔也十分完美地虚与委蛇了几句。

目送他与曹、钱两人离去后,我们跟在庞师凌与宗勤身后,快步回到了宗勤的营帐中来说话。

一踏进门帐,薛槿乔脸上无懈可击的淡然表情便垮了。她狠狠地踩着土地,好像把地面当成胡东来的脸一样大力践踏,恼怒地说道:“好一个胡东来,好一番唇枪舌剑,你们看到刚才他离去时的脸色么?自鸣得意着呢!”

我与唐禹仁对薛家大小姐这番难得见到的脾气不知该如何反应。我下意识地准备出言安慰几句,又有点想笑:“呃,槿乔,这不是你自己提出的对策吗?怎么还是这么生气?”

薛槿乔望向我,噘嘴道:“计划是计划,我见着胡东来那脸色还是不快!” 庞师凌见到此幕,有些宠溺地笑了:“好了槿乔,他以为自己得了便宜,但实则也是正落你下怀,不是么?不过,这个胡东来心思缜密,能言善语,还真不好相与。只望他接下来能将这份心思用在对付叛军上。”

宗勤抚须道:“阿弥陀佛,贫僧知你已与田将军事先谈过了,但要在此关键之处抽身离去,不会好受。若是能够获得陛下或者兵部准许,或能及时赶回来。” 薛槿乔气呼呼地又抱怨了几句后,突然有些泄气地说道:“两位师叔,这身武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应该在战场上,发挥出高手应有的作用,而不是这样为了派系权衡,灰溜溜地离开。还是说,我们的武功和地位再高,也不能挣脱这些无谓的虚与委蛇,去伸张公道?”

庞师凌轻声说道:“槿乔,这便是力量的代价。世事向来如此。哪怕是强如我与宗勤大师,也无法免俗。世家的资源,百姓的敬畏,朝廷的厚爱,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只有如此,我们才能作为国之重器享用这超然的地位。没有了管束的武者,只会是令人恐惧,憎恶的灾难。”

宗勤慈祥地笑道:“也许如此,不过槿乔,你在决定赶来前线时,不就已经下了决心了么?庞长老与贫僧不是会那样选择的人,但我们的路也不是你的路。等你回到京城,跟师父聊一聊吧。也许,她能为你解惑。贫僧相信,世上不止除了我们的这条道路。”

“你师父与我一般,是规则的维护者,而不是超越、打破规则的人。槿乔,师妹听闻你擅自来到前线,在祝贺你之后,可是会好好训斥你一顿的。”庞师凌皱了皱眉,然后叹息道,“不过,你的性子从来都像李师弟多过我和师妹。去问问他吧,若说天下有谁能够靠着武力无视世俗的规则,那也只有他了。” 眼看薛槿乔若有所思地在咀嚼着这份建议,庞师凌转向我和唐禹仁,刀刻的五官柔和了不少,微笑道:“唐禹仁与韩良,你们俩个真是好样的。哪怕是以槿乔的地位和事迹,也无法遮掩你们的功绩。可惜秦喜身受重伤,无法在此,我真想见识见识能以三流之境完整摧动六爻六式的才俊。”

“唐禹仁你是左统领的爱将,我便不多说了,拜托你一路上照顾我这师侄。你们走之前,我会写一封书信。入京之后,若有任何麻烦,可寻求庞家的帮助。” “多谢庞前辈。”唐禹仁行了一礼。

庞师凌上下打量了我,眼神一变,有种说不出的评估意味,跟征兵人考量新人似的,让我感觉有点毛毛的。他沉默了几秒后,突然问道:“韩良,你可有意加入昆仑派?”

第一百七十三章:接受现实

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我们都卡壳了一下。加入昆仑派?六大派之首,世家子弟首选,地位等同于武林清北的燕朝第一精英大派?

我反应过来后,疑惑地问道:“庞前辈如此厚爱,晚辈不胜感激,但为何有此意?”

庞师凌笑呵呵地说道:“你谋略过人,手眼灵活,是个难得的人才,且在槿乔麾下立下汗马功劳,又与她性子相合。她未来执掌薛府,昆仑,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在身边。而若你加入昆仑派,不仅能为自己挣个入流的出身,也能与槿乔的门派更为熟悉,帮衬她几分。当然,昆仑门规对于普通弟子甚严,你志不在此的话,我也理解。这只是一个老家伙对于师侄的未来,一些不切实际的建议而已。” 这番话好像有道理,但我总觉得庞师凌的语气和观察我的眼神有些怪异,琢磨不透他话里真正的意图。

薛槿乔这时也被庞师凌出乎意料的提议给逗笑了,摇头道:“哈哈,师叔的提议倒是妙极了,我也曾经生过相似的念头。不过,以他那惫懒的性子,恐怕呆不下来。”

“是么?那么,韩良,若你没有这个意思,我也不强求。不过,我可以做主准许槿乔教授你派内的一门上乘武功。听说你还在使龙头帮那几门拳法?昆仑派别的不说,拳掌功夫冠绝大燕。无论是槿乔的碎玉掌,李师弟的排浪掌,还是我的无涯散手,都是绝学。只要不是派里严禁外传的,槿乔你都可授予韩良。” 这下连唐禹仁、宗勤、与薛槿乔也品出不对了。薛槿乔怀疑地问道:“庞师叔,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有功当赏,我看这两位青年才俊十分顺眼,想要助他们一臂之力。何况,他们是你的得力臂膀,帮他们也就是帮你。”庞师凌振振有词地说道。

“唔……好吧。韩良,我确实该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奖励你。截神短打这门拳法虽然有可取之处,但对上大派嫡传,还是不够。前往京城的路上,我会教你一门厉害的武功的。”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槿乔,多谢庞前辈了。”

我与唐禹仁告退之后,薛槿乔却被庞师凌留了下来,应是有些师门的事要交代。

右护法终究没有招出太多有用的情报来,而是趁夜靠着某种秘技将自己的神志给完全破坏了,早晨将他唤醒例行受讯时,已成了个白痴。朝廷垂涎已久的莲开百籽也没能得到。虽然他们从被俘的青莲力士里拷问出了成为力士每一个环节的细节,但是其中的秘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哪个环节才是关键,也无从得知。 以我亲眼所见的过程来看,符水应该是关键。至于那奇怪的咒语与抚顶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仪式感还是真的有什么术法蕴含在其中,我也无法辨别。 不过,也许朝廷无法得到这门秘术才是好事,不然的话,我们的任务就更难完成了。也是出于这层考虑,我与谭箐并未将这部分的见闻与推测上报。 数日后,我们在见证了右护法被押到阵前,离城墙仅有不到一里的距离被斩首之后,便离开了。

一代高手,呼风唤雨的叛军大将,到头来,只成了沙场上的一具尸体而已,与已在濮阳城外倒下的上千个兵士,也没有本质差别。

希望战事顺利,也希望这次战役的死伤不会有太多。

这次突然离去,自然让武林阵营前来助拳的许多人感到愕然,尤其是与薛槿乔有私交的一众年轻高手。不过,她也自然无可挑剔地平伏了众人的疑惑,并且表示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尽早赶回来的。对此,哪怕是诸如景珍等与她关系最亲近的人感到十分可惜,却也无从阻止。

我们轻装上阵,随行的人也不多,除了严觅之外还有一些需要保护的人员,主要是从濮阳逃出来的权臣家人和身份敏感的伤员要被送回家。再加上一小队的官兵,总共有八十人左右。从濮阳到燕京足有千里之距,我们估计得走上半个月才能走到,在京城少说也得再呆十天八天,哪怕立刻回程,再来到濮阳时,都十一月了。

若一切顺利,濮阳之战说不定已经尘埃落尽了,也难怪胡东来对这个处置一点意见都没有。

虽然路途会更为崎岖,但我们特意选择了从黄土林往北的道路,以便能够去探望仍在养伤的秦喜和景伊。

在路上,薛槿乔认真地与我就着武功交谈了起来,准备为我挑选一门昆仑派的上乘武功教授。

“可惜你双臂受伤还要一个月才能痊愈,不便动手,否则的话与你对练一场,才是我判断你武功境界和功夫长处的最好方式。”薛槿乔有些可惜地说道。 她与我站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离车队大概五十米的地方之外,以便对我道来昆仑派的秘传。唐禹仁也在场观看,谭箐与梁清漓则在不远处闲聊。面前的佳人身着玄色劲装,青丝扎成利落的长辫,丰盈的身姿被合身的衣物勾勒出美好的弧线。

我挥着被夹板固定的双臂,有些无奈:“伤筋动骨一百天,一个月能痊愈大半已经不错了。那么,你准备教我什么呢?”

薛槿乔托腮笑道:“听起来你颇为擅长技巧细腻,注重劲气流转,阴阳虚实,借力打力的拳法。而且牝牡玄功的真气阴阳相合,转化自如,乃是最上等的内功。昆仑刚好有一门与你十分相合的拳法,叫做大捭阖手。”

唐禹仁有些惊讶地说道:“中州铁拳朱无畏的成名绝技?据说这是与铁心门的绝学,《纵横七术》同源的武功。你也会这门拳法么?”

薛槿乔自信地点头道:“没错,来,我为你演示一番。”

大捭阖手自然是取意于鬼谷子的捭阖之论:开合、张弛有度,才能维持万物的运转,而何时敞开心扉,畅言所想,何时封闭思虑,静观其变,都是属于纵横家的道。这个主旨其实也就是阴阳,以此延伸到武功,阴阳二气,刚柔之劲,无不围绕着这种平衡而千变万变。

因此这是一门演绎“变化”的拳法,所有招式和拳势,都要回到开与合,阴与阳的流动与变化来,以简化繁,配合以阴阳转化存乎一心的牝牡玄功,确实是绝佳的组合。

薛槿乔时快时慢,一边讲,一边打拳,小半个时辰下来,便为我梳理了一遍所有的招式和架子。

“大捭阖手的拳招其实是上层武功里,最简单的那一批,因为它最重要的不是招式,而是对劲力,对真气流动的拿捏与控制,与对拳意的淬炼。拳法也以此分出三个层次:第一是开合自如,也就是将自己的拳劲与真气练顺练通,如臂使指。之后是阴阳相求,这个阶段就要开始影响外界,以自身的力量,将敌人的心思招式,拳意力量也被自己的拳法运转化为己用。最高的境界则是‘圆方’,将阴阳二气的起伏与变化纳入拳意中,彼时自身之力,对手之力,乃至天地之力,都能由身躯所化的门户借用。不过,连朱师叔祖都没有练到这个地步,你就不用好高骛远了。”

薛槿乔为我仔细地解释了一番其中的真气运行路线之后,问道:“怎么样?记得下来吗?待会儿我将拳谱再写出来,你可以慢慢揣摩。大捭阖手是一套难学也难精的拳法,门槛极高,所以这一路上有问题一定要问我。”

我一边缓缓比划,一边回想着她的动作和指示,点头道:“大概记下来了。你讲课讲得深入浅出,还挺有门道的嘛。”

薛槿乔笑了笑:“昆仑大师姐可不是白当的。”

“说起昆仑派,庞前辈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要为我大开方便之门呢?”我有些疑惑地问道,“在我印象里,昆仑可不是这么随意对寻常人开放的门派。”

听到这话薛槿乔有些不自然地错开视线,皱了皱鼻子道:“庞师叔他……虽然平时为人相当严肃,但经常有些出乎意料的想法。他愿意与你方便,也是起了爱才之心。还好他虽然出身显贵,却对门户之见不算太重,没有师父和掌门那么苛刻。”

“这样么,他与田将军算是我认识的地位最高的人,都出奇地和蔼亲切。想来这对于名门望族,应该是例外吧。”

一旁的唐禹仁冷笑道:“那是自然,田将军军伍出身,并非望族,而昔日太子太傅桃李满天下,其中不乏寒门子弟,因此庞家门阀之见不重。你没看见郭磊和乔义深那两人,虽然同属一个阵营,但一个字都没有对你我说过么?郭磊的叔父正是昆仑掌门,‘冷剑无常’郭振北,而此人平生最看不起白身的江湖人士。若在此的不是横断天涯而是此人,你绝无可能学到昆仑派的武功,至多也不过是银钱赏赐而已。”

薛槿乔难为地说道:“这可是我派的掌门啊,你们口下留情。”

“说起来,我一直没有提起,但我实在是十分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在右护法手下撑那么久的?秦喜燃尽了一身真气和精血才勉强活了下来,你的伤势相对之下甚至算不上严重。寻常二流高手都没你这能耐。”薛槿乔顿了顿,突然扬眉问道。

我打趣道:“你竟然能忍到现在才提起。你可是亲自跟右护法对战过的,知道他的厉害。我还以为你在黄土林将我救出来之后,便会开始盘问呢。禹仁,你也是到现在都没问过这事。”

唐禹仁看了不远处与梁清漓谈笑风生的谭箐,又看了看我,撇嘴道:“在你身上,再违反常理的东西发生,我也不惊讶了。当初以为你是个寻常乡村小子的时候,才是真正地看走眼了。这一点,槿乔比我看得还远。”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的目光中都丝毫没有掩饰彼此的好奇。我收起拳架,摸了摸后脑勺道:“你们俩都算得上我在整个大燕里最信任的人,所以我也不想敷衍过去。”

“简单来说,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授仙法,学会了如何运用玄门道术。”我抽出一张符箓,像是个街边摆摊的一样介绍道,“这就是我战斗力突飞猛进的秘密,你们可别泄漏出去了啊!贴上一张,劲步如飞,贴上两张,力大无穷,再加一张,刀枪不入!”

唐禹仁眯起眼睛,像是在打量某种奇珍异兽似的,薛槿乔则是噗哧地笑出声来。她轻轻地捶了我一拳道:“好啦,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秘密,在这样的世道,有力量总不是坏事。只要你没有走魔道或者邪门外道就行了。”

“……你是认真的?”唐禹仁似乎被自己的观察惊到了,说出这句话之后怔了怔。

薛槿乔纳闷地问道:“啊?禹仁,你还真的吃这一套?”

我笑道:“是真是假,有机会你们试试就知道了。明日回到黄土林,若秦喜醒来了,可以亲自告诉你们我是不是在吹牛皮。”

虽然薛槿乔对离开战场这件事难免有些耿耿于怀,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我们也暂时卸下了这份征战的重任,能够久违地在这个凉风宜人的傍晚,就着星光难得轻松地闲聊。

待到众人离去之后,谭箐与我特意留了下来,打开了群聊准备商量一些任务相关的事情。

“你们那边终于完事了?听说周铭大发神威,拳打一流高手?”颜君泠一进来就开始打趣我。

“被一流高手拳打倒是真的。不过,我又在这场打斗的被揍过程中想通了一些能够将武功和异能结合的手段。下次能够更有效地挨揍。靠!什么时候才能不被殴打啊?”

“这个是真的,他两条手臂都上了夹板,看起来像个木头人一样。”谭箐添油加醋地描述道。

“哈哈哈,这我倒是想见一见。听起来周铭拯救大燕的任务告一段落了?队长大人,是时候该考虑考虑我们的位面任务了吧?”

我干咳一声道:“别担心,我这段时间也不是完全顾此失彼,也有在思考位面任务的问题,有些头绪了。不好意思,之前确实太厚此薄彼了,但这下总算能够将精力和时间完全放到这方面来了。”

“让我猜猜,要不就是去那个地底洞窟里的地下城池,要不就是去找出青莲教另外的大本营在哪里,或者宁王本人的踪迹,是不是?”

我有些惊讶地答道:“正是如此,看来你也没闲着啊?我的推测是,莲开百籽和牝牡玄功的原型,至少其中之一,便是源自此地或者在那里被储存了一段时间。你们若见过青莲圣城的话便知道,那是个与整个位面完全不在一个画风的地方,以我对这个位面的了解,根本没有任何势力,乃至国家,能够在那么深的地底洞窟里建造出如此雄伟精巧,超越时代的城市。”

“啊?又要进地底去探险?上次这么做的心理阴影还没消除呢!”谭箐瞪大眼睛问道。

“哈哈放心,这次的地点虽然也有危险,但不会像格伦威森林那么诡异。” “那么,你准备如何进入青莲圣城?建宁的宁王军高层偶尔说起这个地方,都描述得像是什么秘密花园似的,听你讲起上次的经历,没有可靠的人带进去的话,连入口都找不到。”

“山人自有妙计……又要依赖我亲爱的娘子的师门关系了。”我也没卖关子,而是直接把自己的思路揭开了,“清漓的师父是花间派长老,别的人进不了,她肯定进得了。刚好我媳妇一直在担心朝廷胜利之后,她师父会被清算。这下也能给个借口让我与她接触,看看能不能说动她跳到朝廷这方来。如此这般,公私兼顾,是不是很划算?”

“‘冷蔷薇’林嫣然么……听起来倒是可行。说起来,谭箐,周铭这家伙的正宫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好像提过她似乎是个很温柔的女孩?”

谭箐哇哇大叫道:“何止是温柔啊!又漂亮又贤惠又体贴,还聪明伶俐,知书达礼,性格超好又平易近人,简直太令人不爽了!”

“为何我一点都不惊讶……周铭的桃花运确实旺盛啊。等此间事了,我可得与她好好聊聊。”

我不得不打断两个越谈越起兴的女人:“两位,关于我媳妇的事且按下不提,之后会有机会介绍的。咱们先回到正事来。”

“没趣的家伙。好吧,关于我这段时间的收获……你知道青莲教的圣女是谁吗?”

“青莲圣女神龙见首不见尾,左护法神秘归神秘,但朝廷的记录里还有个笼统的人生轨迹,这圣女却是真真正正的查无此人,只闻其名,不见其踪。” “呵,你肯定已有猜测,是吧?”

“结合一下她名头显露的时间线,大概率是花间派的人吧?说不定还是‘秋华玉凤’凌秋函本人呢。”

颜君泠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这段时间我打探到的重要情报不多,这恰好是其中一个。虽然只有片鳞半爪的传闻,但我的推测也如你一样,花间派的掌门人,彼时的天下第一美人,正是青莲教的圣女!”

虽然早有猜测,但是这个结论还是让我们都陷入深思。最后还是谭箐第一个开口:“天下第一美人!好响亮的名头,大燕这种古代社会是怎么能搞出这种东西的?”

我兴致来了,解说道:“这我还真听说过。二十年前是个武林英才并起的黄金世代,无论是昆仑派的‘昆仑四杰’,太清道的‘泰岳三剑’,五台寺的‘四宗神僧’,甚至连青莲教的左右护法,都是那时候打出名头来的。”

“那时候,花间派也有个不世出的天才凌秋函。不过,比起武功,这个天才更多的是容颜与魅力方面为人著称。虽然她的武功也很强,但是据说比起她倾城倾国的容貌,还是不足为道。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无论是武林还是民间从来都不缺美女。但是她开始行走江湖之后,这名声越来越响亮,见者无不赞同此女担得起‘艳压群芳’的分量。而江湖人嘛,向来消息和八卦同样灵通,也最擅长吹牛,先是搞出了‘武林第一美人’的名头,不知从何时开始,慢慢又变成了‘天下第一美人’。”

我停了停,喝了口水道:“我倒是听说她的手段和容颜一样优秀。花间派以前的活动空间比如今小很多,是靠一代代的门人努力,才勉强混成现在不黑不白的外道地位,而凌秋函更是将这份努力推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只不过现在过犹不及,加入了青莲教反叛,反而助纣为虐了。饶是如此,凌秋函的威望和地位在花间派也是几乎无可动摇。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想跟她聊聊,看看能不能说动她把花间派从宁王军中剥离,那样的话会对宁王军造成极深的打击。” 颜君泠道:“这个江湖旧闻挺有意思的,凌秋函么……我看看能不能寻出花间派的人来,找找她的踪迹。建宁虽然是宁王的大本营,但是花间派在这儿的存在感不是很高。”

“有门路的话,帮我找找林夏妍。只要能跟她搭上线,我们就有操作的空间了。”

“行,我看看她在不在建宁。”

结束群聊之后,我与谭箐并没有立刻回到营地去,而是惬意地坐在草地上。这是数天的忙碌与惊变之后,我们第一次有机会喘口气说话。

“右护法这次没把你打得太惨吧?”谭箐有些发散的目光焦距在我脸上,开口问道。

“还好,相对于上次被高手狂殴的情景,这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轻伤。你呢?跟那个二流高手对打,有没有不适应?你好像从来没有跟武功高手战斗过吧?” 谭箐思考了一下后答道:“确实诶。还好吧,我倒是没受伤,但是的确体会到你说过的,武功高手的灵敏性了。我那些能够无视反应速度和距离的法术在这个位面杀伤力都不足,杀伤力足的又容易被他躲掉,还是靠着控场魔法磨了一阵才搞定他。”

“……下次再遇上右护法这个级别的对手,怎么说也得让你发挥出作用来,只靠我和秦喜这种肉搏的,实在是容易被三两下打死。”我有些无语,身边这位才是对付武林高手的最大杀器,却又恰巧被引开了,下次可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了。唔,不过只派秦喜去对付一个二流高手的话,很容易两败俱伤,双双败亡,这次虽然伤势严重,好歹也保下性命了。

谭箐嘻嘻笑道:“明白,下次有我罩你,不会这么狼狈的。话说,被薛槿乔英雄救美的感觉如何?我好像都没跟你八卦她的事哦,你是怎么攀上这棵大树的?”

我回想起秦喜被打飞之后,我单独面对右护法时的绝望和惶恐,与那几近不可克服的悬殊实力差距,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是,我又想起了旋转的视野平稳下来后,见到薛槿乔平静的神色时所感觉到的,油然而生的庆幸与激动,有些加速的心跳便缓了下来。

明明薛槿乔只是个二流高手而已,见到她时,她脸上自信而沉着的光彩却让我毫无理由地相信,她必能战胜这个可怕的对手。而事实证明,我的信心没有错,她近乎轻描淡写地将那个予取予夺的强大男人在十合内便击败了。

原来,这便是她在清风山下所感受的情感么?确实让人心潮澎湃,充满了希望与感恩。是这份心情,让她一直对我刮目相看么?我的思维有些发散性地跳到这点,陷入沉思。

“喂喂,周铭,发什么呆呢?”谭箐半晌没见我回答,伸出手来在我脸前来回挥了几下。

我反应过来,答道:“哦,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你的问题。嗯,被拯救的感受当然很好,非常好。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情绪,就像是极度紧张和担忧之后,心脏骤然放松,不再需要担心的感觉,很美妙,但那时我已是强弩之末,这么一放松让我差点当场昏过去了。而槿乔她嘛,是我在这个位面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而我们也从未因为地位的不同有过距离感,很合得来。她是个很棒的上司,也是个很好的朋友”

谭箐听了这话,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哦?哦?我就知道有奸情。” “是个异性朋友在你眼里都算是有奸情是吧?”

谭箐微笑道:“你就说她对你有没有意思,你对她有没有意思吧?我的第六感可是很强滴!”

我抬头望了望繁星如钻,铺开在夜空中的璀璨景色,心中浮现了之前在薛府,她为我亲自掌勺之后,聊起“意中人”时,那坦然的笑容。

也想起了向田炜献策后那个和煦的下午,薛槿乔对我倾诉内心所想时,脸上温柔的神色。

更想起了她制服右护法后,焦急地为我把脉,关切之意溢言于表的眼神,与在她怀里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我……喜欢这个女子,并且,无法抗拒,不,不愿抗拒自己的这份心意了。 也许我从一开始便没能逃过这么个结果。

我看向耐心等待着回复的谭箐,诚实地说道:“不,你的第六感很对。她确实对我有意思,而我也确实对她有意。按理说,我应该感到很失败才对,因为我又他妈的精神出轨了,而且这次可没有超越时空的借口,对方是确确实实存在于同一个世界的人。但挫败感之余,更多的却是轻松。不再逃避自己内心的轻松。” 我顿了顿,抿唇道:“也许我会阻止自己顺从这份感情的冲动,但我至少不该对自己说谎。”

谭箐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承认了,吃了一惊。不过,她反应过来之后,开怀地笑道:“这才像样嘛!周铭,虽然我十分不赞同你这别扭的性子和思考方式,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很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纠结。你不想当个混蛋,这是件好事,但你又确实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这是个很矛盾的对立。” “但是,你再为这个自己所设立的道德困境挣扎,也只是在钻牛角而已。无论如何,你也得做出个决定,然后贯彻自己的内心啊!唯有这么做,才能向前走,而不是携带着这些心事与罪恶感与清漓在一起。是大胆地说出来,还是为自己定下界限默默消化掉情感,都是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后才能做的事。之后是后悔还是痛苦还是喜悦,都是你做出决定,努力过的结果。”

我看着谭箐诚挚的眼眸,双手插进头发苦闷地说道:“你说得对……我准备向清漓说明一切。我的来历,我的经历,我这……该死的滥情。”

谭箐拍了拍我的肩膀,认真地说道:“单单是想象这个对话,就让我纠结得脚趾都把鞋抠出洞来了。但是,加油。不这么做,你的心永远无法安宁,你也无法做到自己想做的那样,真诚地对待自己的爱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坦诚相对

我思考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在预计抵达黄土林的前一晚与梁清漓在营帐中交谈。

这天晚上,哪怕没有任何人催促我,爱人也没有任何不对的迹象,一切都平和且安宁,我的心脏仍然不争气地猛烈跳动着,仿佛挂了无比沉重的负担。没来由地,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仍是个孩童的我不小心将老师带来课堂的一台投影仪打碎了。那是一台能够在天花板上投射出星空的昂贵仪器,被我在内的数个学生们争着操控。然而轮到我时,我却失手将它碰到地上摔坏了。

我仍然记得那时的我手足无措的惶恐,和那无与伦比的罪恶感。哪怕知道自己该诚实地对老师说出事实并且道歉,然后勇敢地直面惩罚,从某种层面来说,我也宁愿当场从三楼的窗户跳出去,而不是面对自己的错误。

那个孩童时的沉重感与此时的我所感受到的煎熬如出一辙。那是对梁清漓会如何反应的担忧,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负罪感,和受刑的罪犯即一样,对未知的未来与自己所要承受的后果的本能恐惧与焦虑。

营帐里亮着一盏油灯,而梁清漓坐在马扎上轻轻地梳着头发。

黄土林之战结束后,我们终于能洗去易容,以本来面目示人。过去一个多月里,我只有寥寥几次能够见到伴侣的容颜,所以此刻看着她真实的脸庞时,竟有些久违与陌生。

梁清漓心情颇佳地哼着小曲,而我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梳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与她初遇时的模样。

清漓精致的瓜子脸蛋比起一开始遇见她时圆润了一分,两道细长的娥眉如月牙儿,为她秀美的容貌添了恰好到处的婉丽。相信任何见到此时的她的人都能赞同,这是一个十分符合东方婉约美的古典佳人。但作为一个在两年前便认识她的人,若要说起梁清漓身上最大的变化,那一定是她的眼眸与气质。

在聚香苑时的她,眼神十分柔顺,并且很多时候会带有经过严苛礼仪训练培养出来的礼貌笑意,充分地发挥出她温婉的气质优势来,亲和中带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感。但这份点到为止的仪容总会有些为了迎合某种形象,某种目的的刻意。也许能够称之为世故,也许能称之为老练。

而此时的她不再需要去讨好什么人,去维持什么形象,于是那些多余的掩饰被褪下,洗净了。以往那种用心显示出来的矜持与刻意不再,留下的是温润大方的光彩,纯粹而自然。而修习了武功,明晰了自己的道路与坚持之后,梁清漓身上那纤弱的气质也消退了,温柔秀丽依旧,但表面之下的宁静沉凝似水。 梁清漓注意到的我的目光,微笑道:“夫君在看什么呢?”

“当然是看你啊。好久没有见到你的容颜了,我十分想念呢。”

梁清漓亲昵地将手指抚过我的脸庞道:“奴家也是许久未见过夫君的面容了,还是看着这张脸心安。”

我被她轻轻的动作激得缩了缩肩,问道:“这几天各种大事不断,我都有些跟不上节奏了。你还好吧?”

“奴家一直只在边上观望,真正危险的事物都是夫君等人去做了,最多只是担忧结果,何谈不好?”梁清漓有些幽怨地答道。

“抱歉,抱歉,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带你进入那么危险的场合。”我双掌合十抱歉道。

“不,夫君不必为此道歉,是奴家任性了。若奴家真的执意跟上去了,也许只会酿成大错。幸亏薛小姐当时赶了过来,否则……”梁清漓露出了后怕的神色,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衣角,“薛小姐实在是奴家与夫君的大恩人,不但救了夫君,也让奴家有机会为梁家申冤。”

“嗯……不过这次我们直上燕京,恐怕有好一阵子没法见到小玉了,我有些放不下心来。”

梁清漓有些担忧地说道:“嗯,奴家也是,不过薛小姐与奴家说不必担心,府上会把她当自家人照顾的。”

我问道:“听薛槿乔的说法,好像你们俩个谈过了梁家的事了?”

“嗯,黄土林之战那晚,薛小姐寻到奴家之后,与奴家聊了许久。她十分义愤,让奴家都有些惊讶,但也很感激她为奴家着想的心意。她虽然嘴上不说,但跟奴家一样担心你的伤势。”梁清漓回忆起那晚的事娓娓道来。

我叹道:“我的伤势算不上什么,秦喜和景伊的伤势才真的令人担心。还有孙倩,与那些牺牲性命的士兵……”

说起孙倩,我们一时都默然了。还是梁清漓打破了沉默问道:“夫君,你到底是如何与秦大哥两人对上右护法这种高手的?奴家虽然见识短浅,但也明白那是什么样的人物。便是师父,也不可能在右护法手下撑过三十回合。两年间从一个身无武功的寻常男子,到能够与一流高手过招的强者,连六大派也少有这样的天才。”

我听到这话,正色道:“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之前与你说过的符箓。之前,我没有对你透露符法的来历,因为我不想让你分心,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我不会再对你隐瞒了。”

梁清漓咬了咬嘴唇,直直地看着我问道:“夫君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韩良,是建南饥荒中逃到顺安的孤儿,是在越城与你不期而遇的龙头帮小卒,是你心爱的夫君,也是……一个拥有一些不属于此界的知识的人。” 既然开了头,那就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我一口气说道:“你有没有想象过,我们所生长的这片天地并不是世间唯一存在的天地?其实在天之外有着比漫天星星还要多的异域,是不在此,不在彼,不在任何能凭着眼睛或者五感观察到的,遥不可及的天地。”

梁清漓眯起眼睛,似乎想要在脑中描摹出那样的光景,最后迟疑地说道:“夫君是说,像妖精,仙人,还有鬼魂精怪居住的地方那样?与凡间隔绝的国度?”

“嗯,可以这么理解,但还要更远,更难以触碰。在那些千千万万的异域里,有适宜人们生长的地方,而有些地方的居民是你熟知的仙人,鬼魂,更多的地方却是居住着跟你我一样的普通人。他们生长在无数片与大燕截然不同的大地上,穿着和我们不同的衣物,有着跟我们不同的习俗,但跟我们是一样的‘人’。他们若知道你我,知道大燕的存在,看我们便会跟我们看他们一样,如水中月,镜中花。甚至连时间对于这种异域都是不同的,有些国度存在于过去里,尚未来到如大燕这般繁昌的时代,有些却存在于遥远的未来里,比我们领先了千百年,所有人都过着大燕子民难以想象的发达生活。”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么。”梁清漓喃喃说道。

“哈哈,也许吧。只不过,他们的天空与人间,都会是与我们不一样的,这可比仙凡之隔还要剧烈。”我踌躇了几秒后,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从你认识我到现在,我身上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都是因此而来。我知道你从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并且一定有很多疑问。为何我这样一个小伙子会知晓天文地理,历史算学,还有许许多多根本不符我对你所说的,关于自己来历的东西。”

“夫君的意思是……”梁清漓反应了过来,脸色骇然。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嗯……在你面前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并不仅仅是韩二的,它还有一部分来自那天之外,一个完全陌生于大燕的国度。因此我一个目不识丁的普通小子,才能有你熟知的诸多能耐和学识。”

梁清漓像是在看什么陌生的人,又像是有些了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颊:“奴家曾经听说过,有些天生神童三岁吟诗七岁做文章,便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在这一生被带过来了,是有宿慧的人。这……跟夫君有些相似吧?”

“呃,从效果上来看,也差不多吧。只不过这种故事里,带有宿慧转生的神童是一生下来就记得前生之事,但我是三年前才脑袋里多了这份来自天外天的灵魂与记忆。像是这符箓,你也应该猜得到,属于整个大燕都罕见的能耐。太清道贵为国教,我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类似的法门。这是不属于此界的知识与力量。” 我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将最关键的一部分道来了:“而且,我不只是个获得了天外知识的幸运儿,而是真真正正地融合了两个人的灵魂。在这个躯壳里,是大燕的韩二与一个来自天外天,名为‘周铭’的陌生人合二为一的存在。韩二的父母和家人所认识的那个‘韩二’,已经不在了,在我遇到你之前,在‘周铭’这个天外天旅客降临的那一刻,韩二便永远地不见了。”

听到这话,梁清漓若有所思地答道:“若奴家认识‘韩二’,那一定会为此感到悲伤。不过……奴家从来都只认识这个全新的夫君。比起悲伤,更多是好奇。你为何突然要对奴家说这些事呢?且不说奴家只是个见识短浅的小女子,无论是再有见识、智慧的人,听到这番话都很难相信吧?更何况,若夫君体内真的有着异于中原人的灵魂,也会令奴家很困扰呢。就算奴家相信了,夫君就不怕奴家无法接受?”

我认真地说道:“因为你是整个大燕里,不,整个宇宙中,我最重要的人。哪怕事实怪诞得令人难以置信,我也不愿对你说谎。也许这是我的任性吧,明明不说出来,也应该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我不想要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还要隐藏真实的自己。哪怕我就是我,从你第一次见到我时,便是如此,而我对你的心意,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东西,都没有半分虚假,我也想要让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

梁清漓听了这话,将马扎移到我身前,握住我的手调侃道:“夫君可真会说好听的话。这下就算奴家有迟疑,也不得不接受了,不然岂不是让夫君小瞧了奴家的心意?”

我轻轻地揉着她的手腕,无奈地说道:“你话里话外,除了对我那过于奇异的出身之处显得很惊奇之外,都好像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我是不是掩饰得很差劲?感觉是个人都看得出我的背景和表现出来的模样,完全对不上。”

“嗯,夫君也没有很用心地去装作自己是个平凡的人呢,嘻嘻,也许是因为夫君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与奴家变成这样的关系吧?不过,无论是谁,看到夫君所做的事,听闻夫君所讲的话,便能够明白,这绝不是普通的农村小子能够做到的。只是,连奴家也没有想到,这背后的原因竟会是如此奇特。”梁清漓忍不住笑道。

我说道:“我看得出,其实你不是完全相信了,只是因为我是你夫君,所以才勉强接受了。没关系,我也不准备就此突然变了个人。如我所说,你在之前与现在见到的,喜欢上的人,从来就是这个我。只是现在我能够在你面前更放肆一点了,不必顾忌着掩饰自己脑袋里那些惊世骇俗的思想。”

“夫君,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要对奴家说的,是不?这段时间来,你的心事重重,奴家原以为是在担忧叛军之事,但现在看来,也许还有什么其他的。”梁清漓柔声说道。

我坐直身子正视她道:“是的。之前我说了,你所认识的韩良是融合了韩二和周铭两个灵魂的人。但作为天外天的旅客,周铭能够邀游寰宇,去探索那些陌生的,有着天地隔绝的异域。在那个时候,韩良的灵魂是分成两份的,一份在这个躯壳里,跟你和大燕的所有人生活,另一份在周铭的躯壳里,生活在另一个与大燕完全不同的国度里。”

我在这里止住了,静静地等待梁清漓的回复。她似乎被我复杂的讲解绕得有些头脑发昏,让我掰开来解释自己的灵魂“分成两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嗯……你知道神话里,仙人们偶尔起凡心时,会用法术分出一道自己的分身,下放到人世间嬉戏,或者点化有缘人的那些故事吗?你会说分身就是仙人么?不完全是吧?但分身便不是仙人么?好像也不对。韩良便是我在大燕的分身,周铭便是我在天外天的分身。”

梁清漓有些了然地说道:“哦,夫君这么说,奴家便明白了。但听夫君所说,夫君同时是韩良与周铭两个人,而韩良是分身,周铭才是夫君真正的本身面目?夫君,你是仙人么?”

我叹气道:“我虽然有些超乎常人的能耐,但离这种神通盖世的仙家人物差了十万八千里。比起分身,每一个‘周铭’所降临的那片天地,都跟主体的我没有差距,不像故事里的仙人那么主次分明。”

“我的理解是这样的:我的灵魂是这些不同的国度,不同的人生里的‘我’聚集在一起的东西。在这里与你说话的是韩良,是大燕的我,但也是周铭。周铭在大燕之外,有着自己的人生,他来自一个叫中国的地方,是中国的我。中国是一片跟大燕有些相似的神州大地,但是处于遥远的未来,是一个比大燕还要晚千年的地方。‘周铭’能够在不同的异域间旅行,然后正是来到这方天地后,成为了大燕的我。

梁清漓闭眼揉了揉额角,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神情又一次绷紧。一阵令我心脏狂跳的沉默后,她缓声问道:“那么夫君到底是‘韩良’,还是‘周铭’呢?对奴家来说,这许是唯一有价值的问题。”

“都是,但也不完全是。”

我想了想,将这些时日来,对于自己的经历的一些疑惑与思考,和思考后的结论对她,也是对自己解释道:“佛家的道理你也有所了解吧?超脱于时间和寰宇,肉身皮囊,剥离了一层层虚妄之后,留下的最纯粹的东西,便是‘我’的本性。这份本性在大燕,便成了韩良。在天外天的‘中国’,便成了周铭。” “虽然两者会有些表面上的不同,但这都是在红尘中因缘际会而生,因缘离散而灭的色相。真正属于我的本质,无论时间地点,无论贫富善恶,都不会有所改变。所以,韩良是我,周铭也是我,我是他们,但也不止是他们。就如你是梁清漓,梁清漓也是你,但真正的你也不止于此那样。若这一生是修行,那我们便是在寻找,在挖掘这份本性。”

若将穿梭时空的经历当成色界的缘生缘灭,那我在其中的挣扎和煎熬,便是属于我自己的业报。明晰自己的内心与真实的意愿,是修行,也是明心见性的道路。金刚经有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也许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痛苦于自己的心意和对恋人的辜负,只是落入了我执的陷阱里而已。

但我毕竟不是佛教子弟,我想纵情地去爱,去恨,去体验心中最真实,最诚挚的情感,想要找到俗世的解决方式而不想要将这些对自己重要的东西“放下”。甚至,我不愿割舍这份自己为难自己的争斗,因为放下了这自我矛盾的纠结,我便缺失了自己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这样的“放不下”或许能称之为执念。但,如果去除了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去除了色相香味触法这六识,还是固执地想要去寻找这样与自己和解的答案,那么这份愿望的力量,或许能算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本性了。

梁清漓嘟嘴道:“夫君在飞龙寺待了小半年,说的话也跟大和尚们一样了。奴家资质愚钝,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是么?我倒觉得你似乎颇有体会的样子呢。”

梁清漓轻声说道:“奴家是这样的理解的。眼前的夫君便是真实不虚的夫君,以前是,以后也会是。更多的,便是庸人自扰的烦恼。”

“嗯,没错。”我微笑道,“或许还能加上这么一份体悟:无论是在哪个国度,在哪片天空下,你遇到的,总会是真正的我。而遇上了你的我,也每次都会为你倾心的。”

“夫君本不必对奴家说这么多的。不仅是为了奴家,甚至为了夫君自己,如今奴家知道了,便无法不去思虑,去疑问。这样,真的比保留这些小小的心思,更好吗?就算不对奴家明言一切,奴家也相信夫君的爱是真实的。而这对奴家便够了。”梁清漓抿唇问道。

我满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因为我很自私,也因为对爱人保留这么多关于自己的心思,实在是一种很难受的负担。这也许是一种奢望,但我一直想要有一个无论如何都能与之分享自己的心思经历,在见到我所有的好与坏之后,仍然接受这一切的人。我希望你是那样的人,清漓,我也希望自己能够为你成为那样的伴侣。但这也是个很苛刻,很理想化的要求,所以我这么擅自坦白,只为了自己心里能够卸下负担,其实是一种极为自私的行径。”

梁清漓若有所思地说道:“自私么?也许吧,但……奴家却觉得这种彻底袒露心声的行为,很棒呢。”

“其实这还不是最自私的。”我停顿了一阵后,万分艰难地说道:“……在第一次异域之旅时,‘周铭’来到了大燕,成为了‘韩良’遇上了你,与你结成爱侣。但是在那之后,我又进行了一次异域之旅。我去了一个在遥远的未来里,处于极西之地,名为西联的地方,在那里,我成为了一个叫做杨凌云的男子,遇上了西联的两个女子。然后……对她们动心了。”

“我不想对你隐瞒这件事,所以在此对你坦白交代。无论是韩良、周铭、还是杨凌云,从本质上,终归都是我。哪怕在遥远的天外天,借用着属于杨凌云的躯壳,我也是我,没能保持忠诚的心。对不起,我背叛了你的信任。”

比起天外天的旅客,异域的灵魂,这才是真正让我难以启齿的自白。我不知道我现在的脸色是什么样的,滚烫的脸庞交杂着羞愧,纠结,自我厌恶,和迟疑,应该很难看吧。我在说这话时,甚至有些不敢直视恋人的双眼,但还是硬着头皮将一切都交代了。

梁清漓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神色复杂而难以琢磨,但我清清楚楚地从她脸上捕捉到了令我的心一沉到底的难以置信与难过。

我令她失望了。

我……对不起她了。

哪怕是闻香散人将我打得半残的拳掌,与过去一年的伤病折磨,都比不上这份醒悟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失落。哪怕她能够谅解,或者接受,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永远地被改变了,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我深深地后悔自己执着于这些该死的原则的性格。明明闭上嘴,不去想,不去纠结这些复杂的经历与心思就是了,那样我与她都能免于情伤,为何要多此一举地彼此伤害?而比起这个,我更憎恨自己不受控制的心,为何不能就满足于已经拥有的美好,为何明明自私地渴求另外的人,却又纠结于自己的那些原则,难以抉择,无法彻底地断绝这些念想,而是贪婪地想要鱼与熊掌兼得,满足自己对于道德感与爱情的追求。

但这终究只是在逃避责任。这颗心是自己的,所想所做的,也都是自己的,所谓不受控制的心,也不过是个面对被自己伤害的爱人时,苍白空洞的借口而已。无论如何,我都无法不对这个自己平生最爱的女子,诚实地,彻底地,给予她作为我的伴侣应得的真相。

然后承受代价。

我坚定住自己,几乎要蹦出胸膛的心脏响到填充了突然安静下来的营帐,在难熬的沉默中等待着她的审判。

许久,许久后,梁清漓面无表情地问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涩声答道:“按照大燕的认知,她们是来自西域以西的人,一个金发碧眼,另一个有着琥珀色的眸子,两人都很温柔,也很美丽。”

打开了话匣子之后,我继续说了下去,将自己在西联的经历,与俩位红颜知己相识相交的过程简略地描述了一遍。

梁清漓眉头轻蹙,一直紧紧地盯着我:“奴家明白了……确实很有夫君的风格呢。你说你准备接受‘艾莉克希丝’,那么你准备在那片异域里与她们在一起么?”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答道。

“为什么?”梁清漓有些疑惑,“郎有情,妾亦有意,为何不更进一步?” 我垂下头道:“对那个名为奥丽维娅的女子,我只是动念了,但并不准备与她发生什么。而另一个名为艾莉克希丝的女子……我告诉她,我确实喜欢她,就如她喜欢我一样。但是我请求她给我一些时间,因为我的恋人是你,我无法在对你诚实地诉说一切之前,与她有任何实质的关系。所以,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无法知道之后到底会是什么样。”

梁清漓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愕之色:“夫君与她……未曾结合?”

“没有,我请求她给我一些时间,等待我下定决心。”我苦笑道,“哪怕我的心背叛了你,也背叛了自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真正地跨越那条底线的。但这只是最最低限度的底线。”

恋人仔细地观看了我几秒后,叹了口气说道:“……这果真是夫君的作风呢。”

我没有说话,但是梁清漓的反应却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猛烈,反而听了我的话之后,有些啼笑皆非的样子。

仿佛感觉到我的不解和焦虑,梁清漓摇了摇我的手臂,柔声道:“好啦,奴家乍一听到这种消息,确实有些晴天霹雳的感觉。但是夫君其实只是对她们心生仰慕之意而已,并没有实质地发生关系呢。如此一来,哪怕一下子便出现两个情敌,奴家若要怪罪夫君,反而是不完全占理的呢。”

我心情沉重地说道:“发生关系只是一层遮羞布而已。我心中明明应该只有你的,却还是没能阻止自己去喜欢上别的人,真正该犯的错误,已经犯了。” 梁清漓噘起嘴来,难得地不赞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夫君,圣人的道理也有‘发乎情,止乎礼’的说法。真要按照夫君如此严苛的要求,世上岂不是除了圣贤之外,所有人都连想都不能想了?便是奴家也不想如此啊。”

我皱眉道:“好吧,你说得对,我这人确实有点喜欢钻牛角。但是我也知道,如果你对另一个男人有了同样的心思,我作为你的伴侣会彻底心碎,痛苦不堪。所以我这样对待你,何谈公平?又何谈是个称职的夫君?你又真的能够接受这一切,而不伤心么?怎么可能?”

“而如果我对你诚实道来之后,又准备回到西联,跟这个女子谈情说爱呢?那样就彻底打破了我作为你的爱人的所有底线了。但你也许已经从我的话语中听出了,其实我还在侥幸地希望能有这么做的机会,甚至希望能够获得来自你的许可,让我能够心安理得地这么做,不是么?”

梁清漓理了理肩前的发丝,平静地看着我说道:“若奴家不愿夫君如此,若奴家恳求夫君,一心一意地只与奴家在一起,无论是在大燕,在中国,还是在什么遥远的异域,夫君会答应奴家吗?”

“……我曾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个情景,这个问题,但从未能够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我将十指插进头发,深深地思考,心中前所未有地挣扎。这才是最令我煎熬的选择。如果我最爱的人要求我保持忠诚,保持作为她的爱人最基本的底线,让我拒绝艾莉克希丝,拒绝任何可能令我心生好感的对象,比如奥丽维娅,比如……薛槿乔,我做得到么?

眼前突然浮现了自己对艾莉克希丝表示自己已有对象时,她伤心欲绝的面容,又想起她听到我揭露真相,愿意接受她时,金发美人脸上亮起的由衷喜悦。我真的能够逼着自己斩灭她的期盼,让她再次露出那个绝望而悲伤的神色吗? 如此过了足足一分钟后,我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如果你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答应的话,我会的,因为这本就是我应该做到的东西。但是在此之前,我会苦苦哀求你,争取一个能让我离开大燕时,与那个不是你的女子在一起的机会。”

“这意味着我心里最真实的意愿,其实是会为了一己私欲不知廉耻地要求你,要求一个理应获得我的忠诚的爱人为我牺牲,为我承受心碎。对不起,这是让我最对自己失望的一个答案,因为它是如此卑鄙与丑恶,却也如此真诚。” 说出这句话后,我颓然垂首,仿佛听到内心里那个坚持至今,却已然残破不堪的原则,彻底粉碎的声音。

我为了能有机会成全自己脚踏数条船的恋情,已经跨越了所有的底线,不,已经没有底线了。寡廉鲜耻,卑鄙龌龊,自私自利,臭不要脸……若我身边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哪怕是我关系很好的朋友,我也会疯狂地摇着他的肩膀,对他痛骂一遭,试图让他醒悟这种行为究竟有多么值得唾弃。

但……这便是我最终的,没有丝毫虚假的选择。

在恪守自己的原则、保持对伴侣的忠诚,与脚踏数条船,维持那些让我的挣扎和努力拥有了无法比拟的意义的恋情之间,我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选择了舍弃那些我进入超越空间前自以为无可动摇的坚持与道德感,最终达成了这个让我自惭之余却又有些释然的结论。

我抬起头来,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对上梁清漓清澈的双眸,再次发现自己无法读懂她的情绪。

一阵漫长的,让我快要窒息的寂静之后,梁清漓伸出手来,嗔怒地捏着我的脸颊说道:“虽然奴家早就预料到,以夫君的聪明才智,温柔体贴,必会使许多女子倾慕,但还是没想到,最危险的对手会是来自天外天的异域呢。”

她像是揉面团似的,闷声捏扯了几秒后,改为轻柔地捧住我的脸,感慨地说道:“风流成性,三心二意的人,奴家见得多了,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有很多人曾对奴家说过,自己之所以三妻四妾,是因为舍不得让任何对自己重要的人受伤。奴家向来对此嗤之以鼻,但,若是夫君这么说的话,奴家也许真的会相信的。”

“奴家是第一次见到夫君这般的人,如此为自己的心意痛苦、挣扎,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所选的道路究竟有什么代价。因为所有那些其他如此对奴家解释的人,都没有夫君这么彻底地为爱人设身处地地去体恤,着想,如此诚挚地将他人的感受作为自己的感受……所以,所以奴家也能体谅夫君的困难呢,因为奴家也想成为能够感同身受地为夫君考虑的妻子。”

“何况,奴家终究是大燕的子民,大丈夫妻妾如云,其实是一件对奴家来说天经地义的事呢。也唯有像夫君这样融合了不属于大燕的灵魂的人,才会对自己本就应当能够享用的东西如此不安。”

梁清漓有些低落地说道:“奴家当然想成为夫君唯一的,最爱的伴侣。但奴家也不想做个自私的女子。不,夫君既然会在遥远的天之外也过上不属于韩良的一生,那么奴家逼着你在各片异域里忠于奴家,哪怕以周铭,以杨凌云的身份生活时都要封闭内心,那其实……十分残忍呢。毕竟,奴家已经占据了属于韩良的一切了,不是么?”

我苦涩地说道:“这一点也不自私,倒不如说,你在这一点自私才是正当的,正确的。我才是自私的那个人,因为我的本性,无论是韩良还是周铭还是杨凌云的本心,都已容纳了不止你一个人。尽管……尽管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我从始至今,最爱的人。哪怕这么说已经失去意义了,但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丽人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意,对我眨了眨眼睛:“奴家也毫不怀疑。因为夫君说了,能够为奴家切断另外那份关系。以夫君的的温柔心思与深情,这么做不亚于断手断脚的难受,以此可得,奴家在夫君心中的地位还是挺靠前的嘛。” 她顿了顿,认真地说道:“夫君,你其实没必要对奴家说这么多的。但是你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奴家可以不在乎你在天外天的异域天地如何,却不能不在乎的自己眼前,身前的男子,是否仍是当初令奴家倾心的那个人。而哪怕你告诉了奴家这么足以令人怀疑一切的事,奴家却更加坚信,夫君便是夫君。”

“当初,你身上最令奴家着迷的便是毫无虚伪的真实与赤诚。”她语气放缓,温柔地笑道,“也许夫君说的话让奴家有些难过,但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如此赤裸地将自己的所有心思与念想,无论好坏,都袒露给奴家,不再给自己留下任何辩驳的余地。所以,不要太难为自己了,因为夫君的心意,奴家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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