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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omeguy1
2023/12/01发表于: SIS,禁忌书屋
是否首发:是
字数:17,450 字
*********************************** 梁清漓其实一开始并不是个会占有多少剧情的角色,但是越写我便越喜欢这个女子,并且以她为主,展开了燕朝位面的感情线,让她坐牢了至今为止本文第一女主的王座,不可动摇。我知道她的人设和背景不会是许多人的菜,可是禁不住作者喜欢她啊。
不过就如我所写的所有人物一样,我希望人物的形象与作用不仅是因为他们与主角的关系和交集才有意义,才有价值,而是脱离了与主角的交际之外,仍然有自己的存在与光芒。写完这几章后,我才能够满意地说,自己没有愧对梁清漓这个角色。她的光亮,不比任何一个角色逊色。
***********************************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六十九章:胜利
孙倩死了?
死在那个截留我们的二流高手刀下?
我被这消息震慑了一瞬,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好。
虽然我与她并没有说过几句话,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但是那毕竟是个鲜活的,富有个性的年轻女子。而今晚她竟然就这样死去了?
在死亡面前,无论是六大派的名门嫡传,青州不知名的小卒,还是与宁王军征战天下的二流高手,都是平等的。战争的无情辗轹,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 这一刻,我无比地想要去抛开一切,扎进那无垠的黑暗,去确认爱人的安危,然后紧紧地握住她,感受她的体温与她真实不虚的存在。
但是我忍住了。只要梁清漓谨慎行事,那她现在比我们还安全。
而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
“梁姑娘呢?她没事吧?”薛槿乔拖着右护法失去意识的身子走在我身旁,空出的一手抵在秦喜背后,运输着真气帮他稳定伤势。
“她没事。我没有让她参与战斗,只是在几十里外等着结果。等此间事了,我就要去找她。”
“哦……”薛槿乔欲言又止。
我没理会她的迟疑,继续问道:“禹仁呢?宋钊的消息看来是送到了。营地里的情况如何?严觅呢?没给他逃了吧?”
薛槿乔蹙眉道:“禹仁好得很呢,他在帮忙指挥战事,宋钊应该也在某处战斗,希望他无事。没想到你和那个乔三妹真的……做成了玄蛟卫,青州武林,甚至整个大燕都没有其他人能够做成的大事,将右护法揪出来了。放心吧,严觅在营地遇袭之后就给‘保护’起来了。如今右护法被擒,他的作用也快榨干了。梁姑娘的大仇就要得报了。”
嗯,很好,除了何逸云似乎没有参与此役之外,今晚的战略目的都达成了。说起谭箐,她应该没事吧?她对付武功高手的手段比我丰富多了,只要将敌人引进了无人旁观的树林里,那应该很快就能结束战斗。
这时,我突然品出不对来,猛地转过头来狐疑地问道:“等等,你不是应该在汴梁驻守的吗?再不济也得跟军部大部队在铜鸡谷待命,怎么跑这儿来了?宗勤师傅呢?我记得黄土林的部队好象是陈宗寿统领的吧?”
我眯眼看着沉眉不语的薛槿乔,而她避开了我的视线,让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槿乔,你今晚出现在此,是听命行动,还是自由行动啊?”
薛槿乔啧声道:“嘛,你眼也太毒了,我可是三合拿下了右护法哦!都不让我得意一晚,就把这些烦心事儿给折腾出来了。唉,是的,我只跟宗勤师叔说了一句,是自己跟着黄土林的人马来的,并没有向田将军或者陈将军事先禀报。” 她抿唇道:“我终究是无法让你,让禹仁和其他人在前线上豁出性命,自己却在军营里悠然自在地等待结果,坐享其成。”
虽然我隐约猜到了,但听到这个回答,还是差点被噎住。武林派的军部成员,本就活动在一条有些暧昧的线上。既有超出普通军卒的活动空间,却又因此受到相当程度的监管和忌讳。但是,在薛槿乔这个高度,哪怕她仅仅是个二流高手,那也是正式的军官,不能像我们这样,采取自主出击的风格掺和到分工明确的战事里。
“哎呀,你这么做恐怕是会闯大祸了,好在你搞定了右护法,再不济也能将功补罪。我们最好趁现在想一想待会儿该如何解释你的行为吧……”
我正欲为她筹谋一番时,却不经意地看到她微微咬着下唇,神色低落,然后猛然醒悟了。
就算薛槿乔违反了军部的规矩,就算她擅自来到前线,不事先打招呼禀报,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
但是,但是,正是她采取了“不负责任”,违反规矩的做法,才让右护法被生擒了。
也正是因为她如此任性地将规矩置之度外,才能够救了我,救了秦喜的性命啊。
哪怕田炜,陈将军,和军部的所有其他人有一万个理由因此罔顾她所立下的功劳去责怪,惩罚身旁这个女子,那也不应该对我的态度和看法有任何影响。而此时,在这也许是她作为朝廷高手最值得自豪的一刻,我应当说的,也不该是这些扫兴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话。
毕竟,全天下里,也许就那么几个人明白这个女子到底在期待着什么了。 我停住脚步,诚挚地对薛槿乔说道:“对不起,槿乔,刚才的那些都是些屁话,那是我被揍得头脑糊涂了,不知所谓。事实上,我和秦喜都该感谢你才对,正因为你为了心中的道义和职责,不惜打破严历的军令也要前来帮忙,我和秦喜才能捡回小命来,右护法才会伏法。”
“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我相信军部不会愚蠢到会因为你擅自行动而过度惩罚你的。我不是以听从命令为天性的军人,所以我认为,有些战果能够让过程为结果让路,同时我也觉得再迂腐的军官也无法抵赖你的功绩。但是比起军部的认可,我更想作为一个被你拯救的人感谢你。我相信任何一个对侠义有所向往的人,都会对你致敬。这一刻的你,做到了你对我所说的,你所期望的一切。你是我的英雄。”
听到这话,薛槿乔绽放出一个耀眼的笑容,像是夜里盛开的牡丹花,骄傲而美丽:“这下,我也救了你一次了。我不像你,能够将自己的心意如此通透地道来,所以我从未恰当地亲口谢过你。”
“当年清风山下,你拯救我时让我感到的所有庆幸和感激,我还给你了。” 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容,我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能被拯救,本就是件不可多求的幸事。而在绝望之际,出现的救命稻草竟是薛槿乔,让我不由得生出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的感慨。
薛槿乔砍下几根树枝做成了一个简陋的小担架帮我将秦喜抬到上面,一步深一步浅地往营地走去。当营地的火光从模糊拉近到清晰可见时,战斗还未消停,但规模已没有之前那么大。看样子,朝廷方算是赢了,然而代价也不可谓不重。 官军结营的地方虽然离黄土林内的一条小溪不远,但要运水,灭火所需要的人力和时间,足以让宁王军高手点燃的火势完成任务了。更不用说,大多数的官兵都忙着截杀夜袭的高手,根本无暇去全力灭火。
也就是此时战事缓了下来了,才有军官组织兵卒去取水灭火。
饶是如此,走进营地时,那铺天盖地的烟雾和刺鼻之极的柴火糊味让我和薛槿乔都不住皱眉,以至于掩盖了遍野的尸体所产生的异味。不只是人体,还有为数不少或被烧死,或在混乱中死去的驮货牲口。
我绕开了旁边仍然烧着火的一堆杂物,注意不被脚下的东西给绊倒了。在我左侧那些黝黑的木段曾是马车,却被大火烧得只剩一堆还在冒烟的木炭。 “咱们去找谁,陈将军?”
“嗯,然后再去伤兵营,帮秦喜稳定住伤势。”薛槿乔四处张望了几眼后,带我选定一个方向信步前进,“军帐好像为了避开火势搬到西面去了。在那边,我好像看到陈将军的亲卫兵了。”
在营地西面栅栏外一顶略显简陋,明显是临时立起的营帐外,站岗的几个亲卫兵都用布巾掩面,显然有些受不了这糟糕的空气质量。他们见到薛槿乔之后,均是怔了怔,然后对她行了一礼:“见过薛校尉。”
“免礼。陈将军在吗?”
左边那大汉看了他同伴一眼,答道:“将军就在后面,敢问校尉有何事禀报?”
薛槿乔若无其事指了指她一路拖到这里,依然昏迷不醒的右护法:“这便是叛军的首领,青莲教右护法。”
两人大惊失色,连忙让开道:“原,原来如此,请校尉大人进。”
薛槿乔矜持地点了点头,我也对他们点头示意,带着秦喜进去了。我瞅了瞅薛槿乔,知道她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肯定心里在暗爽。
里面一个长身而立,脚下摆着一副铁甲的中年男子正在与一个脸色紧张的老僧人谈话,中年男子手臂上好像有些烧伤,在角落站着两个卫兵。
那中年男子转头看向我们,见到薛槿乔时,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地问道:“小薛?你怎么在这里?这是谁?”
薛槿乔稍稍鞠躬道:“见过陈将军,见过宗行师傅。还好宗行师傅在此,能否为我这位朋友检查伤势,救治一番?这是玄蛟卫秦喜,他在方才的战事中受伤颇重。”
那僧人看向陈宗寿,陈宗寿稍稍点头后,他从我手中接过昏迷的秦喜,切脉检查了一阵后道:“秦施主内外俱伤,真气尽失,似是连连催发了某种精血秘术,更是被一记重拳打在胸口,伤了脏腑。贫僧虽能稳定住伤势,但秦施主需要数日时间来精心调养身子,否则性命有危。待会儿贫僧叫几个弟子来将秦施主运到伤兵帐里照顾。”
陈宗寿这时也沉眉问道:“小薛,秦喜之名我也听闻过,那是唐禹仁的同僚。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为何来到黄土林?”
“陈将军,实不相瞒,我是按捺不住性子,对宗勤师叔请示了一番后,前来黄土林助拳的,并没有事先求得田将军的许可。”
陈宗寿眉头深锁,摇头道:“小薛,虽然田将军采取了你与宗勤僧正的战略,但你这样做可是会招惹非议的。”
“我知道,军部一定对我的行为有所不满,我也愿意接受无令而行的惩罚。但是,陈将军,至少看看我们这一趟的战果吧。”薛槿乔稍稍将右护法的身子往后扳了扳,露出了他的脸庞。
“这便是我们此行的目标,叛军大将,青莲教右护法。”
“什么!?”
陈宗寿与一旁的宗行大惊失色,军帐角落的卫兵也呆若木鸡,均是齐齐看向被薛槿乔牢牢抓住的右护法。
陈宗寿上前数步,拿起右护法的手腕探查他的武功修为,并且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后,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莲华大手印的修习痕迹,大梵雷霆拳的青霆罡气,还有牝牡真气……这人确实是青莲教右护法!除了妖教左右两护法和那神将之外,世上恐怕再没有第三个人在这两门武学上有如此造诣。”
他愕然望向薛槿乔,似乎无法理解到底这场战争最大的转折点是如何就这样掉进囊中的。
薛槿乔淡淡笑道:“这部分且让我的幕僚韩良为两位解释吧。”
陈宗寿作为田炜的副将,位高权重的青州都指挥使,自然也了解严觅这条线的内情,但也不可能如我和薛槿乔一样对所有的筹谋与细节了如指掌。
我解释了我们这行人在濮阳的发现,和一路追踪到黄土林来的经历。同时,我自然没有忘记将顶头上司的两人,尤其是薛槿乔的作用大书特书,将她各种关键的决断和战斗力概括成最后能够大功告成必不可缺的因素,含蓄地为她邀功。 陈宗寿听完我的描述之后,原先有些责怪的神色也完全松弛了下来,有些无奈地指着薛槿乔道:“你呀,太冲动了。此役完毕,要占头功,但饶是也必定会受到各种各样的攻击。”
“不过……”陈宗寿露出了一个赏识的笑容,“身为大燕军士,堂堂的二流高手,咱们比划起来我都打不过你。若不是在这种时候显示能耐,咱们又为何要如此大力地培育高手呢?放心吧,真要吵起来,我站你这边,大将军心里也肯定有一杆枰的。”
薛槿乔深深地行礼道:“多谢陈将军谅解。没有韩良、禹仁等人的策谋和舍身牵制住右护法的英勇,我也无法在最后将他擒下。这是所有人努力的成果。” “啧啧,不仅是枭首,而是生擒敌军大将,多少年没有这等少年英雄了?宗行,咱们不得不服老了啊。”陈宗寿转头对僧人笑道。
宗行这时也恢复了过来,抚须点头道:“阿弥陀佛,看到薛施主,便像看到当年排浪掌有成的浪里挑花,二十年转瞬而逝,天下又是一个轮回啊。” 陈宗寿感慨了一阵后正色道:“那么,右护法便交给我们吧,石子,海涛,将他看好。好吧,小薛,战事虽然还未完全平息,但只要将火扑灭了,那便也差不多了。至于……严通判那里,有你的玄蛟卫同僚看着。待战事结束了,咱们便要审讯右护法,到时我会叫上你的。”
“多谢将军,那么秦卫士便留在这儿交给宗行师傅的弟子照顾。我们先告退了。”
我们离开之后,我原本强打着的精神顿时萎靡了下来。三张六甲神符齐开,效用过去之后,透支了身体与精神的代价加上战斗所受的伤势所带来的疲惫和痛楚像浪涛般让我的大脑几乎无法运转,只想就地躺下连睡二十个小时。
我对薛槿乔说道:“陈将军看起来挺欣赏你的,有这么大一份功劳打底,你应该不用太担心擅自行事的后果。”
薛槿乔不置可否地答道:“也许吧……我得去找唐禹仁商议一阵,他好像在四处奔波,又要管战事又要管严觅。你呢?该去把梁姑娘找出来,免得她整夜担心吧?”
我的眼皮不住地耷拉,打了个哈欠道:“是的,我这就得离开。营地这火势哪怕事先做好了准备,也烧了这么久,估计是睡不了个好觉的。我宁愿在野外对付一晚也不想嗅着这黑烟睡觉。明天再来找你吧。”
薛槿乔歪头提议道:“你刚刚经历了生死搏斗,又受了伤,还是不要再折腾了。我帮你去将梁姑娘领回来,如何?”
虽然本能地觉得这个建议好像有什么隐约不适合的地方,但我浑身酸痛,头晕脑胀,也没有深想,只是道谢道:“是吗?那就麻烦你了。我把她的位置告诉你。”
薛槿乔笑道:“放心吧,我会将她安安全全地带回来的。你先去伤兵营让军医帮你处理伤势,然后睡个好觉吧。”
“拜托你了。”
一切都被处理完后,已是凌晨了,再过几个时辰便是日出之时。期间,谭箐开启了群聊告诉我她那边处理掉对手,已经安全回到营地,让我放下心来。伤兵营里,我被安顿在一张草席上,伤势被包扎了一番,有些轻微骨折的手臂用木板固定好之后,便沉沉地睡去。
我是在一阵火烧火燎的口渴中转醒的,找营帐里的军医要了个水囊后痛饮了大半,然后用剩下的洗了把脸。
在同一顶帐篷里的数个床位外,秦喜还未醒来,脸色苍白。我默然无语地看了他一阵后,去找其他人了。景伊由于是个女性,被转移到另外的营帐里了,所以不知道她目前状况如何。
我出了帐篷,看到熙熙攘攘的军卒有条不紊地将营地收拾好。栅栏外,有几队兵马已经打包好辎重,准备出行了。
我问了几个路过的官兵之后,终于找到了薛槿乔的帐篷。在里面,薛槿乔与梁清漓坐在胡床上聊天。
“夫君!”梁清漓见到我时,欣喜地扑进我的怀里,“薛小姐在晚上带奴家回来后,夫君已睡下了,便只是草草地探望了一下。夫君……没事吧?”她盯着我被木板固定的双臂,脸色担忧。
“早上好。”我亲了亲娘子的额头,“没事。如你所见,手臂好像有些骨折,也受了点内伤,但不算严重,估计一个月后就能恢复了。相对之下,我的情况可能是最好的。其他人呢?陈将军准备今天拔营出发么?”
“是的。原来是没准备这么快离开的,但是……夫君与薛小姐这批人竟然真的做到了生擒右护法这件事,所以今日便要出发。”梁清漓的脸色心疼之外还有不折不扣的震惊与钦佩,一对水润的杏眸简直要冒星星了,“夫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这就又是一个惊险万分的故事了……”
黄土林的粮草队除了官兵之外,还有为数不少受到官府号召而来的武林中人,其中包括一些习了武的女性。陈宗寿划给这些女子数顶帐篷,薛槿乔与梁清漓住的便是这样一顶营帐,而景伊也在相邻的另外一顶营帐中修养。
虽然昨晚的大火毁了许多粮车和牛马,但是军部暗中早有准备,千车粮草只有近半是真正的粮食,其余的都是为了混淆敌军的杂物,而且为了提防火攻,相当部分的粮车都做了防火处理。
当然,运了这么多不是粮食的废料,又经过了昨晚的大战,也意味着真正会被送到濮阳前线的辎重相当少。所以粮队此时就要分开,部分的人手要返程然后将真正的军部粮草再加急运出来。
按照田炜定下的进攻计划,若是黄土林的陷阱生效并且成功截杀了前来袭击粮队的敌军,那铜鸡谷的大部队便会立刻拨兵进攻濮阳。若是不幸出了什么差错的话,铜鸡谷也是个不差的临时据点。
当唐禹仁,宋钊,和谭箐三人也前来会合之后,我们都有些感慨。
“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真的被大家做成了。”宋钊唏嘘地说道,“我这些年来自问破过不少案子,但全部加起来,恐怕都不如此役的十分之一。”
唐禹仁叹气道:“代价也不可谓不重。昨晚死伤的数字已有了个大概,夜中大概有三到四百人阵亡,另外有六百人失去战斗力。能够运往濮阳前线的辎重仅剩昨晚前的一半不到,这个数量,只够大军吃小半个月。”
“不过,好歹是抓住右护法了。若我们没猜错,这应该能断了叛军在青州的青莲力士来源。”
薛槿乔点头道:“没错。接下来,便看田将军与军部众人是否能够顺利夺回濮阳了。秦喜和景伊伤势严重,要留在这里静养。你们跟我一起离开,咱们要助陈将军将右护法押送到主力部队那儿,让田将军决定该如何处置。”
“然后也能为我等请功。此间事了,就算不日能够拿下濮阳,那份功劳也比不上生擒右护法。恭喜诸位,此等军功在大燕过去十年里,闻所未闻。” 功劳么?我与唐禹仁交换了一个眼神,反应均是有些微妙。面对这份堪称奇迹的军功,军部与京城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顿了顿后,有些黯然地继续说道:“孙倩的遗体……会与军中其余的死者送到义庄去。我已派人前往藏剑宫与汴梁孙家,征求她家人的意见,看看他们意欲如何。”
胜利总是伴随着代价的。若孙倩知道自己会因为这场战争死在黄土林的旷野里,她在那个此刻回顾起来时已显得无比遥远的八月下午,应该不会选择接受这个任务吧?
而那样的选择,是否才是对的?
第一百七十章:仇恨
散会之后,我与梁清漓留下了薛槿乔和唐禹仁,准备聊一件较为敏感的事。 “清漓,你说吧。”我对她示意道。
梁清漓垂首深呼吸了几次,似乎在准备着自己,然后抬头向薛槿乔问道:“薛小姐,不知严觅将会被如何处置?”
薛槿乔认真地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清漓。昨晚击退了敌兵之后,陈将军便审讯了严觅。他全招了。当然,不招不行,因为我们掌握的情报比他想象中还多很多。”
“等我们与铜鸡谷的主力部队会合后,田将军会亲自将他定罪。嗯,私通敌军,形同叛国,这可是要满门抄斩的罪行,需要京城大理寺的审理,甚至连圣上都会亲自批阅最终的决定。”
梁清漓沉默了数秒后,轻声道:“奴家此前的毕生之愿,除了为梁家报仇雪恨之外,还有洗刷家父与其他仓部官吏所蒙受的冤屈。请薛小姐指教,越城赈灾案,是否还能有翻案之日?”
薛槿乔与唐禹仁听到这个问题,均是脸色微沉。唐禹仁开口道:“弟妹,此事既然已经真相大白,那么我们便绝不会让这个错误就此沉寂下去。槿乔,我对朝堂之事不甚熟悉,我等此行赢来的军功,是否能让刑部、大理寺重顾此案,改正错误,还那些冤死的人们一个公道?”
薛槿乔蹙眉道:“此事关系到许多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不是易事。但我可向你承诺,我会尽我所能地让此案沉冤昭雪的。”
梁清漓深深地作揖道:“多谢薛小姐,多谢唐大哥,奴家无以为报,日后若有任何用得上奴家的地方,义不容辞。”
薛槿乔微笑道:“不用谢我们,清漓。没有你,我们也抓不到严觅,更无法获得如此巨大的胜利。这是你应得的。”
唐禹仁冷冷道:“就算弟妹寸功未立,赈灾案的内情被捅了出来之后,仅仅是为了被严觅逼死的诸多官吏,灾民求得个公道,也是天经地义之事。我绝不会让朝堂之中的鬣狗再次掩盖真相。”
薛槿乔无奈地说道:“我晓得,但此事急不了,咱们从长计议。嗯,这样吧,等我们得见田将军之后,趁着求赏的机会可以将此事对他提起,看看他意向如何。若能争取到他的支持,那么一切会顺畅许多。”
梁清漓道:“多谢薛小姐。奴家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让奴家与夫君见严觅一面,在前往濮阳之前?”
薛槿乔想了想,点头道:“这应该没问题,陈将军知道你是赈灾案的知情人,于情于理都应该有个机会与罪魁祸首对峙。且待我向他问问。”
我与梁清漓一齐道:“多谢薛小姐/槿乔,拜托了。”
生擒右护法的功绩让薛槿乔一下子成为了青州军部最炙手可热的新星。当这份消息传递到青州大军时所产生的影响,毫不夸张地说,会形成一场猛烈的官场地震。陈宗寿作为一生浸淫在官场,与严觅同级的四品军官,自然也明白该如何对待这位前途无量的后辈,相当爽快地准许了我们的要求。
我们是在一顶防范严密,被数个高手监视的营帐里见到严觅的。
比起在汴梁帅府时衣冠楚楚,气宇轩昂的样子,营帐里的严觅虽然依旧衣履整齐,精气神却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原本只有两鬓灰白的长发几乎半数变白,暮气沉沉,老态尽显。
饶是如此,在见到我们四人进来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肃然对我们说道:“薛校尉,唐卫士。两位找老夫这个戴罪之身,可是有事?”
我悄悄地握住了梁清漓的手,却发现她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激动,而是平淡地在观察这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老人。
薛槿乔不咸不淡地说道:“严通判,你可知你犯了何事?”
严觅脸色凛然地说道:“薛校尉若是来冷嘲热讽的,大可不必。老夫自知自己的所作所为。老夫一生为官兢兢业业,从未有过二心。而今铸成大错,不过是为了苟全性命而已。然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是人。”
我讥诮道:“昨晚死于叛军袭击的兵士,当年越城赈灾案冤死的无辜官吏,受到牵连生生饿死的灾民,也是严通判为了苟全性命所作出的小小牺牲吗?” 严觅表情不改地答道:“那是老夫为了揭破越城仓部腐败的必要之举,之后的混乱,老夫始料不及,亦无从干涉。至于昨夜的后果,老夫认了,也无话可说。”
这时,梁清漓忍不住说道:“哪怕是多年之后,你也要试图置身事外么?也许残忍冷酷之辈能够不为自己的罪行所动,但终究是该明白自己曾做过什么的。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自己在赈灾案里的作用么?”
“构造罪证,栽赃无辜,浑水摸鱼,若非如此,你又何从能够做那揭发者,全身而退呢,严通判?”
严觅有些惊讶地看了梁清漓一眼,似是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这等细节。 梁清漓露出了有些快意的笑容:“你还不知道吧?右护法被生擒了,已招出了为何能将你策反的原因。待濮阳被官军收复时,严林山会与你一起受到审判的。”
这下,严觅的情绪终于有所波动。他颓然弯下腰,声音沙哑地问道:“你们究竟为何而来?”
梁清漓走近一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是为了当年那些被你当作棋子随意牺牲的仓部官吏,为了赈灾案里因为你而饿死的冤魂而来。”
“严觅,你可知罪?”
严觅沉默了良久后,漠然地答道:“老夫当年虽然因为一己之私做了些昧了良心的事,但将建南灾民的死记在老夫身上,是否有些太瞧得起老夫了?” “只要有人记得,罪孽就不因会被遗忘,被揭过。”梁清漓轻声道,“既然你自认不是罪魁祸首,那么肯定是有更应该受到审判的主使。将那些与你同谋的人招出来吧。至少在你这苟且的一辈子中,做一次应该做的事。”
我添嘴道:“这么做,也许还能能让严家保存血脉。否则的话,单单是私通敌军这一项罪名,就足以让严家绝后。你的侄子严林山就在濮阳,他已将能够钉死你们的罪证交给叛军了。我们顺藤摸瓜找到其余的元凶,不过是时间问题。严通判,你的筹码可剩不下几个了,再不用,就没机会用了。”
严觅面对梁清漓尖锐的职责尚能保持漠然,但当我提及这件事时,他精心维持的面具终于崩塌了,露出了些许绝望的扭曲来。而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的答案。
“……已经没有了。”当他终于声音沙哑地开口时,他的答案让我们都有些出乎意料。
“老夫为何会说自己不是直接的负责人,是因为在我之上,还有当时的越城仓司,王建明。无论是仓部官员以权谋私的做法,还是老夫事发之前浑水摸鱼的对策,都是在他的默许之下进行的。否则老夫一个小小的仓部户曹,又有何德何办成这些事,全身而退?”
越城作为整个大燕仅次于燕京的城池,在这种地方当上仓司可不是小事,实际上的权力也仅次掌管一府钱粮的青州通判一筹,是个令人眼红的肥差。 这时,唐禹仁插口道:“等等,应天王家的王建明?他在景泰七年便因赈灾案监察不力,被贬到西凉,而后又在景泰九年被黑鸦探曝出贪污了十数万两西凉矿产的丑闻,被削了官位,流放到镇南,还未被押到镇南交界便病死了。王家从此一蹶不振。你是说……他在赈灾案里的作用,根本没有被朝廷发现?” 严觅自嘲地说道:“正是。若黑鸦探发现了他真正的罪行,又岂是区区贬落到西凉能够抵罪的?当年听闻他西凉事发,病死远南之后,老夫以为这事儿终于完全过去了。没想到,才不到十年后,老夫竟成了此案的‘罪魁祸首’,想供出幕后之人,也无可招供了。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梁清漓冷冷地说道:“这么多年来,你可曾后悔过?可曾为此良心不安?可曾想过种种罪孽,终有一天会回报己身?今日你所遭受的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而已。”
严觅眯眼看了她一眼道:“小姑娘,你莫非是当年赈灾案的受害人之一?还是说,你的家人被牵连其中?”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老人悲凉地说道:“老夫与严家要被连根拔起了,你当年失去的一切,亦无法再挽回了。事到如今,谈对错,谈良心,有意义吗?将老夫杀了,又能救回你的家人吗?老夫当年既然做出了那样的选择,那无论后果是如何,也只能承受了。便不是我,在王建明的指示下,也会有其他人的。”
“老夫被卷进这场棋局,是棋手也是棋子,又何曾有过选择。成王败寇,是非对错,不过如此。”
我皱眉正欲与他辩驳时,梁清漓却先我一步地做出了回应:“便是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是么?或者说,你觉得自己只是任人摆动的棋子,所以任何经你之手犯下的错都不该算到自己的头上?你真的信这话么?信你从未有其它的选择?也罢,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人在这世上走一遭,除了苟且偷生之外,还有更多的意义。”
她的眸中燃烧着怒火,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不屑。她冷笑道:“现在你想装作自己是个愿赌服输的官场棋子,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博得几分怜悯。但实际上,这不过是你所罪恶的过往终于显露后果来了。而你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现,才会令人生出恻隐之心来。”
“奴家会在你受刑的那日去观看的,严觅。你再如何想为自己辩驳,自怜,天下人在见到你被斩首时,也只会见到一个血债累累,残害无辜的罪犯,终于受到他应得的惩罚。彼时,他们只会如奴家一样,为此叫好。”
梁清漓一口气地说完这通话之后,没再去看严觅铁青的脸色,而是挽住我的手臂道:“夫君,咱们走吧。奴家已经没有再想说的了。”
我点点头,与她一起离开。唐禹仁对我传音道:“你且带弟妹去安抚一下。我对严觅所提的王建明之事有些兴趣。”
出了营帐之后,薛槿乔柔声说道:“清漓,说得好。我明白你的心事,也明白你的诉求了。有了生擒右护法这份功劳,田将军又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他不会对你的要求视而不见的。”
梁清漓感激地点头道:“多谢薛小姐。”
“你们应该有些话想要说吧,去我的帐篷就行了,不会有人打扰的。我得找陈将军确认一下行程。待会儿再见。”
薛槿乔善解人意地离开了,我们回到薛槿乔的营帐坐下后,我轻声问道:“清漓,终于面对了你的仇人,离大仇得报也只有一步之遥,你没事吧?” 梁清漓依在我的怀里,眼帘微垂,方才冷峻森严的表情消失不见,而是说不出地柔弱。她眼角有些润湿地说道:“奴家……奴家只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像是终于卸下了重负,却又不知是该喜悦,还是该悲伤。”
“你不必要去强行让自己明白或者放下,慢慢将此事消化了,就行了。” “看到他方才心灰意冷的样子,奴家没有任何悲悯或者同情,只觉得好笑。甚至,奴家只觉得当年自己所承受的绝望和痛苦,严觅根本没有体会到其中的万分之一。”
“如你所说,他的表现像是为自己的罪行有过任何愧疚与悔改的意思吗?没有,他的后悔与痛苦只是因为他最终输了,输到一无所有,而不是在为他所犯的错,他所伤害的人,有一丝忏悔的意味。”我拥着她轻轻地揉着她的肩膀开解道。 “嗯……奴家想要寻找一个契机或者缘由,让奴家能放下这段让自己如此憎恨,如此扭曲的怒火。但是到最后,奴家却没能发现任何放开仇恨的理由。甚至现在奴家明白了,唯有看到他的头颅被斩下,被高高悬挂在城门之上时,奴家才能真正地出了这口气。”梁清漓有些无助地看向我,“奴家……是否入魔了?” 我柔声说道:“我不知道。有些人会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或者宽恕才是能让自己真正放下心结的方式。这是关系到自己心事的道理,所以不一定对,也不一定错,只看自己能不能接受。我相信你一定仔细考虑过这些问题,也一定会得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关于与严觅被罚这件事我会如何反应,因为世间除了自己心中的恩怨仇恨之外,还有律法与公道,有罪行与报应。这便不仅仅是一个人内心里的取舍,而是关系到天下人心中公道的大事。” “所以,等严觅被审判后,在他被刽子手处刑的那一天,我只会有三个字可说:杀得好!”
听到这话,梁清漓破涕为笑,然后说道:“奴家明白了……夫君还记得之前在濮阳时,曾问过奴家,是想要亲手杀死仇人,还是要让他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审判么?”
我点头道:“当然。你已得出答案了?”
梁清漓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是的。奴家在那之后一直在思索着夫君的问题,但是在刚才亲自盘问了严觅之后,才下定决心来。就如夫君所说的那样,严觅的下场,不仅是与奴家有关,而是关系到所有被他伤害的人。也许杀死他为梁家复仇,能够让奴家心里痛快,但这只是报了私仇而已。还有那么多被他害得家毁人亡的人,仍然无法从此中得到任何解脱。唯有让他被大燕官府定罪,惩罚,并且将这个结果公布于天下,才能让所有这些如奴家一般的人,都能有些许籍慰。” “如果奴家在这场战争中的贡献能被奖赏,那这便是奴家唯一的愿望。” 我自豪地笑道:“我的清漓当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呢。不仅是能够冲散自己心中的迷惘,更能为那些默默无名,却应该得到正义的人考虑。你应当为自己的决定骄傲。无论成败,我们都要向田将军如此请求。”
梁清漓抬起头来温婉地笑了。她轻轻地吻住我的嘴唇,眼神迷离地说道:“夫君能这样一直抱着奴家吗?”
“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也许在很久以前,她便做好了与严觅对峙的心理准备。实际上,与严觅的一通话之后,我便猜测到她应该已经想通了自己的理念,也明确了自己的坚持。 我并不是一个心中对这种狗官有那么多宽容的人。也许宽恕的力量确实是伟大的,但是我更相信,有些债,放不下,也不该放下;就算不准备亲手讨回来,也该以鲜血偿还。所以若是我的话,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真的会放过亲手复仇的机会。
然而梁清漓却做到了,哪怕她肯定有机会将这个摧毁了她的家,害死了她的双亲的元凶亲自处死,以告慰家人的在天之灵,哪怕她肯定动过这个念头,她也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将她的信任再次给予一个已经让她失望了不止一次的大燕法律机关。
而我也相信,她也必定认识到,这么做会有不小的可能只会让她再次失望,再次对这个从来无法做到公平公正的庞然巨物心灰意冷。尽管如此,她也做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这让我感到无与伦比的自豪与敬佩。
我们几人随着陈宗寿前往濮阳,昏迷不醒的秦喜和景伊则留了下来,交给军医照顾。景伊虽然失血过多,受了内伤,但已没有了生命危险,只是尚未清醒。而秦喜……是生是死,一切都看他的造化和随行军医的手段了。
两日后,我们从青州北部的崎岖丘陵地走了出来,见到了远处的濮阳与城外已先我们一步抵达的青州大军。从我们站在高处的位置往下看,层次不穷的营帐如蔓延了数里的云朵,乌压压地盖在濮阳的郊野上,而上万军卒与牛马来回地走动,密密麻麻地,极是壮观,也让我莫名地头皮发麻。
营地中玄色的军旗在秋季的大风中不住地飘动,隐约可以分辨出上面大大的红色“燕”字。
薛槿乔带我们来到专门为武林中人划分的营地,里面看起来人数甚多,不会下于一百多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倒是让我比较惊讶。而他们虽然大部分都身披甲胄,但相对于普通官兵的大刀、长戟,武器都是五花八门的,用剑的人尤其多。
“原来有这么多听从了朝廷号召而来的武林好手么?”梁清漓与我有着同样的感想。
薛槿乔笑道:“没错。这场战争与所有人都息息相通,我也一直坚定地相信,在这片生养了我们的大地上,无论出身,无论是否与朝廷有关,总会有愿意站出来为她流血,为她战斗的勇士的。”
她遥遥地指向那连绵不断的军营:“不过漂亮话就不必说太多了。这里面除了朝廷招募的武林高手之外,也有不少是我与宗勤师叔的朋友。甚至,你也应该认识其中的几个人呢。”
话音刚落,我便看到一对眼熟的身影。两人身着青色劲装,左边那男子身材高大,丰神俊朗,剑眉星眸,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他身旁的女子肤白唇红,清秀可人,一双大眼睛生动而有神,看到我们的时候仿佛亮了起来。
“薛姐姐!”
除了太清道的景源景珍这对师兄妹,还能有谁?
第一百七十一章:为了公道
景珍一下子跑了过来与薛槿乔亲密地握手谈话,而景源也含笑地上前稽首道:“唐兄,韩兄,咱们又见面了。”
“有礼了。”唐禹仁简练地问候道。
我回礼道:“没想到会在此处与两位道长再会。清漓,这是太清道的景源道长,也是槿乔的朋友。道长,这是拙荆梁清漓。那边的是景珍道长。”
“梁施主幸会。”
眼看旁边的景珍还在叽叽喳喳地与薛槿乔聊天,景源友善地与我们谈起话来:“听薛小姐说,诸位在濮阳潜伏相当一段日子刺探情报,却是有诸多我等不了解的见闻了,能否告知一二。”
“青云剑”景源是太清道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之一,武功仅次薛槿乔一筹的二流高手,也是这次前来助拳的武林高手中名列前茅的人物,我们当然乐得分享在濮阳的见闻。
景源听得很仔细,越听脸色越严肃,到了最后已锁起眉头,前后踱步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前方必会有一场持久且艰难的战斗。叛军在青州便有如此多高手么?那右护法更是行踪不定,神秘之极,若无法将他寻出来,难以获得全胜。”
梁清漓脸色有些怪异地看了我和唐禹仁一眼,但没有吱声,只是隐约有点想笑的样子。
我见唐禹仁脸色平淡,一点也不准备泄漏军机,只得出口糊弄了几句:“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这么多能人在此,不日便能拿下濮阳。”
“唐兄,韩兄,好久不见!”
这时,景珍也笑眯眯地与薛槿乔走了过来,向我们问好:“咦,这位姐姐是谁呢?莫非是韩兄的夫人?”
梁清漓施了一礼笑道:“景珍道长好,韩郎正是奴家的夫君。”
我们寒暄了几句之后,景源脸色肃穆地问道:“韩兄,薛小姐告诉我等景伊师姐受了重伤,如今留在黄土林的营地里。那晚你也在场,不知能否重述那一战的具体情况?”
梁清漓也有些好奇地说道:“夫君还未与奴家说过那一晚众人离去之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向此时来到我们之间向两个道士问好的宋钊和谭箐,咂嘴道:“这下人都到齐了,刚好就从头到尾说一遍吧。宋兄和三妹都是那晚亲自参与的人,可以为我补充细节。”
于是我大概地将追击右护法的那一战描述了一遍。夜中压抑不安的等待,火光亮起时的猛烈心跳,燃烧的营地,肃杀的敌军,还有魔神般强大的右护法,都被深深烙入我的记忆中,再难忘却。
哪怕是亲历了那一夜的谭箐,薛槿乔,和宋钊,都不由自主地屏息,被我的重述勾起了依旧鲜明的记忆。
“……虽然秦喜燃烧生命的干天势是我所见过的,以三流高手修为所施展出的最强杀招,但是右护法毕竟是站在大燕之巅的高手。他空手入白刃,僵持了几秒后,双掌使劲一崩,便将秦喜的刀碎成三段,然后一拳打在他胸膛,他便飞了出去,生死不明。右护法重新对上我,不出二十个回合便将我打飞出去,命悬一线。”
我看向脸色凝重的薛槿乔,微微笑道:“幸好,在我万念俱灰的那一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看到槿乔时,我几乎以为自己见鬼了。但是这可不是鬼,而是个救了我的性命的仙女。”
我刻意没有道出结果,而是让两位太清道弟子自己得出二流高手对上一流高手“理所当然”的结论来。
一阵沉默后,唐禹仁叹道:“秦喜之所以能够稳居青年一代玄蛟卫士刀法第一的名头,便是因为他以区区三流之境,三分焰元诀第四层的修为便能够完整地用出六爻六式。许多成名的二流高手都没有这种刀术境界。可惜,他再也无法挥出这刀干天势了。”
“不过,便是燃烧了全身精血和真气的秦喜也无法在右护法这个级别的强者手下撑过二十个回合。而另外在场的兵士虽然训练有加,但也不会超出三流之境,在右护法面前走不过三招。若你是唯一一个在这一战里他能依赖的同僚……”唐禹仁有些狐疑地看向我,突然想通什么似的,有些不可思议地试探道,“你……晋身二流战力了?”
梁清漓虽然习武了,但毕竟不是混迹武林的人,因此对于二流高手具有的分量和地位不是特别清楚。谭箐自然不用说,无论是自身还是他我,都对大燕武力没有多么清晰的认知。但是在场的其余人都算得上老江湖,再不济也是见多识广的大派嫡传,因此均是哗然。
景珍眼睛睁得圆圆的,大呼道:“啊?二流高手!?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的武功还不如我呢!”
宋钊也脸色复杂地说道:“但战绩是不会说谎的。右护法在有了叛军的资源之后,已跻身于一流高手中的顶尖层次。而且能够自如地使用华盖印、千叶莲印,练成了青霆罡气……便是玄蛟卫里,恐怕也只有右统领能压他一头。”
唐禹仁也许是除了梁清漓之外,最明白我当初在闻香散人手下所受的伤势到底有多重的,也因此他虽然是最先得出这个结论的人,却也表现得最为震惊。 薛槿乔是亲自见到我险些被被右护法打死的惨状的,按照道理来说,我一直没有表现出超出三流的战力,她应该同样惊奇才是。但她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其余人的反应,似是早有预料。
我干咳一声道:“没有那么夸张,机缘巧合有了些精进而已,面对右护法也只是能够勉强不被杀。要是槿乔没有及时赶来的话,那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景源赞许道:“无论如何,韩兄能以弱冠之龄对上右护法这种纵横二十年的大高手而全身而退,已是足以自傲的成就了。贫道虽为大教弟子,但也无法正面对抗一流高手。韩兄先前与唐兄、秦兄两人合力击杀了闻香散人,又在黄土林一役拖住了右护法,实在是悍勇之士。”
在场的众人虽然对我令人震惊的战绩各有心思,但也识趣地没有去探究太深,而是就此揭过,聊起右护法的强悍武功和敌军大胆夜袭黄土林的行为,只有景珍还有些嘀嘀咕咕的,时不时朝我瞟几眼。
然而,无论是我还是唐禹仁,宋钊,薛槿乔,都有意无意地没有将这个故事的结局道来,等着对田炜奉上第一手的情报。景源景珍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场战斗的结果,有除了右护法大显神威,挫败官军然后趁夜离去之外的可能性。毕竟,那可是一流高手啊。除了地形限制或者连弩这种大杀器,便只有同等级的高手或者堆人战术能够阻止他们。
然而这个高手的武功已经被废了,受到重重看守。也不知田炜会如何处置他,想来不外乎残酷审讯之后,押送回京或者阵前斩首。陈宗寿在帅营与田炜交接情报,等他将这份喜报上交之后,相信我们便会被田炜传唤了。
果然,在与一些前来帮助战事的青州武林人士认识了一番之后,田炜的亲兵前来召见薛槿乔与唐禹仁。而薛槿乔也不出意外地将我和梁清漓也带上了。 我们进了帅营之后,见到了正襟而立,笑容灿烂的青州统帅,与他身旁同样在微笑的陈宗寿。
“好,好,好!”
田炜连说三个“好”字,将我们唤到身前来,豪爽地大笑道:“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薛天峭的在天之灵知道自己孙女如此有出息,也应该会十分欣慰的。薛侍郎生养了个好女儿啊!”
薛槿乔仪容无可挑剔地行了一礼,肃然回道:“将军过奖了,若不是韩良,秦喜等朝廷士卒舍生忘死的奋力争斗,我也无法补上这最后一击。望将军厚葬所有在此役为了这份胜利付出性命的勇士。”
田炜认真地说道:“放心吧,宗寿已经派人去为所有在那晚死去的兵士下葬。等此间事了,我的奏折送回京城后,他们会迎得该有的奖赏。”
“现在,还请槿乔从头到尾地为我讲述一遍,到底是如何立下了如此壮举的。”
这次薛槿乔终于没有让我来解说,而是亲自将这份计谋的执行,到黄土林一战的过程,完整地复述了一遍。当然,其中许多细节性的信息都需要我和唐禹仁来补充,也因此赢得了两位将军的许多赞赏之语。
不过,有一处细节让我觉得甚是微妙,那就是梁清漓在这段经历里的重要性被巧妙地提升了不少,或者说是不断地被重复了。当然,没有她的话,我们根本无从攀上严家这条线,也不可能定下这一系列将右护法成功引诱出来的陷阱,但这终究是巧合性质大于自身能力的发挥。因此薛槿乔这么做的意思,我只能是认为她为了之后向田炜请求赈灾案帮忙的铺垫。
当这个跌宕起伏,算计深沉的故事讲完之后,便是以田炜的阅历和心性,也发出了由衷的感叹:“槿乔,比起直面右护法的勇武,你能够发掘、任用这些谋略与手段出类拔萃的同僚,才真正地令我觉得这是年轻代第一人的气魄。” 他对我们微笑道:“唐卫士,韩小友,梁姑娘,想来你们也明白,朝廷在过去数月里面对叛军的攻势节节败退,虽然眼下战局僵持了,但也是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危机。然而能够生擒右护法,断去贼首的臂膀,却是叛军起兵之后,我方斩获的最大战功。若是能再夺回濮阳,扼住叛军侵入青州的攻势,整个大燕的局势都会因此改变。”
“你们在此中的贡献,朝廷自然也会有重赏。若是有什么愿望或者想要的东西,都给我说说听吧,我会在奏折中为你们尽力请求的。呵呵,槿乔你就别掺和了,在你这个位置能够特意向陛下要求的东西,我怕是没办法打包票。” “无论陛下做出什么样的赏赐,我都欣然接受。”薛槿乔微微一笑,然后对我们说道:“诸位,有什么想向田将军求问的,趁现在说吧。”
我看了看唐禹仁,他不出意料地表情一点波动都没有,看起来甚至有点无聊。 这人的物欲是真的低,估计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奖赏这种东西。
然后,我又对上了梁清漓紧张的目光,对她鼓励地点了点头。梁清漓行了一礼后开口道:“田将军,陈将军好。奴家的确有一个请求,想要将军告知圣上。” 田炜和蔼地说道:“尽管说吧,梁姑娘。”
“奴家是越城一个小吏家的女儿,家父梁平曾是越城仓部的户曹。在当年的赈灾案里,家父正是被严觅构陷入狱的无辜官吏之一,病死狱中,而梁家因此家破人亡,奴家亦被卖入青楼,卖笑维生。若不是遇上夫君,此生再无翻身的余地。世事难料,奴家与夫君潜伏濮阳时,遇上了严林山,这件陈年往事也竟然成为了朝廷击败叛军,生擒右护法的关键。”
梁清漓的语气平淡,但是其中所蕴含的悲痛令田炜与陈宗寿都脸色凝重起来。 “而今严觅私通敌军,往日犯下的错误更是曝光于世。奴家在此役功劳浅薄,但愿将军能够将严觅与严家的罪行上报于朝廷,让刑部重审赈灾案,为那些被严觅陷害的人们平反,为那些冤死的亡魂讨得一个公道!”
这个请求说出来之后,梁清漓静静地等待老人的回复,脸色依旧平静,但微微发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她的真正心情。
田炜沉眉思考了一阵后,神色和蔼地说道:“梁姑娘,你的遭遇,我十分同情。梁家流离失所,亦是一桩悲剧。严觅的罪行毋庸置疑,如果你要报仇雪恨的话,后日宣布攻城之时,我便能让他与右护法一起被处刑,以此告慰你的家人。” 薛槿乔说道:“将军,这是其中一部分,但赈灾案呢?如今真相大白,岂不正是让刑部、大理寺重审此案,主持公道的良机?”
田炜长叹一声道:“槿乔,梁姑娘,我当然明白这其中的考量。但是此案当年所牵扯到的朝堂关系错综复杂,有不少大人物都乐得见到此事迅速地被解决,抚平,而不愿面对陛下的雷霆之怒。而今想要再开旧案,会有许多阻力。” “更重要的是,严觅与赈灾案的真相一旦报上去,便必须要有刑部尚书,大理寺延尉,御史台大夫,乃至陛下本人来重顾相关证据,严觅本人也得押到京城受审。而这其中有太多可以让那些不愿见到此事重浮水面的人操作的地方了。反而是在朝堂影响不了的军中,我可以就地将他处死,为你祭奠家人的在天之灵。” “梁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报仇与雪冤,可是两桩性质与难度截然不同的事。我不希望青州军部的功臣到头来一场空,让这难得的机会离去。”田炜恳切地劝告道。
梁清漓双眸晶莹着隐约的泪光,平素温婉的容颜此时却坚硬而倔强,表情甚至有些……神圣。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多谢将军的体恤,但奴家不止想要报一家人的私仇。若奴家仅欲这么做,那在黄土林时,便已出手取他性命了。” “奴家想要的不只是血偿血,而是想要将严觅的罪行大白于天下,让大燕官府承认它错了!让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承认,承认朝廷辜负了梁家,愧对了天下人的信任,更要所有那些与奴家一样遭受了不公的人见到,哪怕犯错的是尊贵的四品命官,哪怕遇害的那些平头百姓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下一个低贱的妓女,罪行便是罪行,是会有报应的!”
这番铿锵有力的啼血之言不仅让我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就连陈宗寿,薛槿乔两人都为梁清漓掷地有声的宣言所触动,露出了心有戚戚的赞许之色。 田炜感受到这话中比钢铁还坚硬的意志,面容柔和下来,温言道:“梁姑娘,这条路并不容易,到了尽头也不一定能给你你所想要的交代。你确定要如此?” “这是奴家,也是梁家应得的。”梁清漓坚定地说道,眼中没有丝毫迷惘与犹豫。
“好!那我便将此事上奏,也以青州都督之名向你允诺,必会为你争取一个能够为梁家正名,寻求公道的机会。梁姑娘,这番胸襟与豪情,当有十分的英雄气概,希望你能够得偿所愿。”田炜欣赏地对她说道。
“多谢田将军!”梁清漓深深地施了一礼,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小韩,唐卫士,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田炜对我们问道。
我抱拳道:“娘子的愿望,便是在下的愿望,多谢将军成全。”
“能够击败敌人,维护家园,本就是我的职责,因此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多谢将军。”
田炜玩笑地对陈宗寿道:“宗寿,你遇到过这样的后辈吗?连应当的奖赏都不需要了,我们在他们这年纪时可没有这么胸怀天下的格局。”
陈宗寿笑眯眯地说道:“属下可从来没有立下如此惊人的战功,无论是功绩,还是气魄,都远远不如这些年轻人啊。”
谈笑了几句后,田炜正色道:“好了,赏赐决定了,也该说些其他的正事了。槿乔,饶是你立下了如此大功,也该知道,擅自离岗,自主行动,可是犯了军中大忌。我是从小便认识你的长辈,宗寿与我也一直是更看重实际战果的军人,但军令如山,不可不从。青州军部可不是只有我们的声音,你的这次决定,必会受到诟病与攻击,你做好准备了么?”
薛槿乔平静地说道:“我明白。”
“很好。赏是赏,罚是罚,无规矩不成方圆,哪怕你注定是青州战事的大功臣,也不能无视军纪之后,毫无惩罚。且待我考虑一番。”
薛槿乔看了梁清漓和我一眼,突然提议道:“我有个建议,将军看是否可行。胡东来,钱一鸣等人会如此猛烈地反对我和宗勤师叔,不外乎是因为武林派与军伍派的党派之争。”
“如今我们立下如此功劳,便是再坚定的反对者也无法抵赖武林派的作用。这份失衡与暗中的尔虞我诈恐怕会对接下来的攻城战无有益处。既然我原本就不该来到前线,又有庞师叔与宗勤师叔在此,那我愿意主动退出青州战线,押送严觅到京城,以示对军中纪律的遵从,将军觉得这个惩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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