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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omeguy1
2023/10/14发表于: SIS,禁忌书屋
是否首发:是
字数:17,470 字
*********************************** 明天有事,提前一天更新。
下周便是《超越游戏》这部作品开始连载的三周年纪念日。不知不觉,也写了四卷剧情,近百万字。感慨之余,构思、写作也已成为了每日的规律。我十分庆幸,自己对笔下的这些人物,这些故事的热爱从未减弱。也唯有如此,能够让我坚持不懈,持续创作。本作的后续剧情我已有大概脉络了,《燕歌行》一卷写完之后,就差不多走完一半的路途了。剩下的这一半,希望能在2027年结束之前写完。
十分感谢看到这里的所有书友们,也希望这部情色要素越来越淡,作者任性成分越来越高的作品让你觉得值得阅读。
***********************************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六十章:烦恼
向田炜献策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毕竟,薛槿乔与宗勤的影响力再大,也要听从军部,听从朝廷的指挥。具体到个人,那便是必须服从这个身着军服的老者的指令,而谁也难以预料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到底会如何决定。我相信哪怕是唐禹仁在等待田炜的最终抉择时,也暗自捏了把汗。
而此刻,当我们将所有的情报,所有的谋划与算计都全盘托出之后,所剩下的,便只有屏息等待眼前这个紧锁眉头的老者做出他的决策。
等待着整个青州的命运与前途。
“宗勤,我还未听闻你的见解。”田炜双手撑在桌案上,对宗勤大师问道。 宗勤淡淡地笑道:“贫僧已经见识了这些后辈的意志,勇气,与能力。他们的看法,便是贫僧的看法。贫僧坚信,若是自己来,亦绝不可能做得比他们更好。”
田炜有些动容,显然这番话的分量并不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后,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好,我准了。从现在开始,青州军部的战略便是以严觅为饵,将叛军引蛇出洞,以求歼灭贼首!而这份作战也将升为青州军部的一等机密。薛槿乔,宗勤,唐禹仁,萧泗水,韩良,你们五人有我的准许调动人手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当务之急便是以严觅绝无法察觉的方式紧紧监控他的一切活动。” “短则半月,最迟不过月底,无论是否确认严觅已私通叛军,我们都要拔营出行,将这场戏演下去。但是除了尔等之外,再没有其他人能够明白严觅的作用。”
萧泗水有些犹豫地提问道:“将军,这是否有些兵行险着了?万一叛军没有用上这枚棋子,咱们便真的孤注一掷了。”
“叛军的两位将领一个是青莲教右护法,一个是‘银狐’何逸云。右护法且不论,何逸云狡诈狠辣,胆大包天,面对这个机会,不可能放过的。”田炜站直了身子,露出了一丝霸气的笑容,“严觅只是最好用的一枚棋子而已,哪怕不是他,换成其他的诱饵,也有可能钓到鱼儿。何况,没有天时与地利,没有万全的陷阱,我们便不能打了?秋收将至,在敌人完全消化他们的收获之前,我要大燕的儿郎斩下贼军的将旗,收复濮阳!”
“是,将军!”听到这话,我们都意识到田将军出兵之意已定,均是躬身领命。
田炜这时脸色柔和下来,对我和唐禹仁说道:“唐禹仁和韩良,你们真是好样的。在大燕危急时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朝廷需要的正是如你们这般的青年才俊。虽然现在需要保密,但我们击败叛军之日,便是你们的名字作为濮阳的英雄传颂之日。我会亲自向陛下说明你们的贡献,为你们求索奖赏的。”
“请将军勿要将此事宣传出去。”我和唐禹仁异口同声地回绝道。
田炜有些愕然地问道:“为何?”
唐禹仁道:“将军的心意在下心领了,但玄蛟卫本就该在阴影中行动,虚名只会让我的工作更为困难。”
我也说道:“多谢将军厚爱,但在下一直信奉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道理,比起出名,更宁愿当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子民远离他人的关注。”
田炜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们俩果然非比寻常,我还从来没有遇到对美名和嘉奖如此忌讳的人。也罢,毕竟是你们的奖赏,就按你们的意思安排吧。” 我们就着各种行动的细节商量了足有半个时辰后,这次会议才被有些疲惫的田炜挥手解散。萧泗水自然被留了下来与田炜继续讨论,他喜忧参半地对我们行了一礼后,回到田炜身旁。
出了主厅,我与薛槿乔都深深地松了口气。若将青州这场漫长的战役分成数个更小的阶段性关卡的话,那么今早的便是一个被我们成功拿下的小关卡。而它只是真正的战斗的前置的一部分而已。
真正的难题,现在才开始了。
所以我们离了帅府之后,也没有分开,而是径直地去薛府继续刚才的话题。这次连一直颇为超然于具体事务和细节,只是在大方向给予意见和指示的宗勤也积极地加入了我们的讨论。
监控严觅之事不用说,自然由唐禹仁全权负责。可惜谭箐无法亲自过来,否则能用上各种法术的她才是监控严觅万无一失的人选。萧泗水已经将监司的陈奇召唤到了帅府,今晚便能将严林山提供的那份证据研究一番。
“接下来点兵出行的军务自有田将军与萧泗水照料,军部的运行我们插不上手,也不需要插手。我们能做到的有两点,一点是尽可能地在与叛军碰撞前招募高手来对抗青莲力士,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想办法从内部确认叛军的行程,推测他们是否准备出兵伏击,出多少兵马,右护法与何逸云又会否亲自领兵。”
唐禹仁做着总结,看向我道:“阿良,你觉得如何?”
“招募高手的话,槿乔和宗勤师傅两人在此便相当于金字招牌。如今我们正好要把青州军部出兵迎敌的消息放出去,也可借此号召青州白道的高手们加入此战。而第二点……禹仁你得留下来亲自看好严觅,濮阳的那份情报工作,便交给我吧。”
唐禹仁点头道:“正该如此。有你在濮阳,我便放心了。”
薛槿乔有些担心地看了我一眼:“韩良,你确认么?”
我对她笑了笑:“放心吧槿乔,我心里有数的。”
宗勤这时也开口道:“阿弥陀佛,唐施主与小韩不为虚名,不为钱财奖赏,身先士卒,舍生忘死地为了还大燕一个朗朗乾坤,当真是有大勇大仁的佛性,贫僧自愧弗如。之后的作战有任何能用上贫僧的地方,在所不辞。”
我笑道:“大师言过了,我和禹仁只是志不在此,可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是吧?”
唐禹仁平静地说道:“职责所在而已,确实没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 宗勤只是笑而不语,连薛槿乔也似乎有些由衷的钦佩。
将所有的事务都讨论完之后,唐禹仁与宗勤两个大忙人便离去了,留下我和薛槿乔坐在书房里。
“吃顿午饭再走吧,小玉还在这儿呢。”薛槿乔对我示意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次不会是薛小姐亲自下厨么?”
薛槿乔哂笑道:“哪怕是我的夫君,也无法天天吃上我亲手做的饭菜,还是别想当然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暧昧,所以我只是付之一笑,没有继续调侃她。而一身军服的佳人似乎也乐于与我坐在书房里,静静地沉浸在和煦的暖意中。
今天为了参加军部的会议,薛槿乔换上了武校尉的军服。玄色打底,赤色点缀,并且只有寥寥几笔刺绣的笔挺军服相对于田炜那花纹繁复的帅服,算不得尤其华丽,但简洁而干练,在她身上显得英气逼人。她柔顺黑亮的长发在脑后绾成低髻,并以一条紫色的发带扎结,为她利落英武的造型添了一丝轻盈的娟秀。 午间的阳光自窗外照了进来,被窗花分割成万花筒似的影斑,错落地覆盖在薛槿乔身上。在阴影的对比下,她被淡淡的光线照耀的脸庞白皙得有些透明,精致得像是日光下的羊脂玉,又像是反光的陶瓷。而她娥眉舒展,清冷的丹凤眼微眯,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慵懒的样子让我想起在老家时经常会见到的,拉长身子沐浴在阳光下的猫儿。
不,比起慵懒,她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神色说不出地惬意。在我印象中,她还从没有过这么轻松自在的模样。
相对之下,我便心事多了许多,一会儿忍不住感叹于薛槿乔优雅大方的容颜与气质,一会儿在琢磨小玉到哪儿去了,一会儿又在思考回到濮阳时该怎么行动。最终,我的思绪不可避免地回到了昨天晚上她含蓄而又大胆的话语,和与之伴随的温柔笑容。
她现在是如何想的呢?我该对她提起这件事吗?就算问她了,除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之外,又真的能够改变什么吗?
也许,更重要的问题是,我到底是怎么看待薛槿乔的?
在我内心最深处,无需故做任何姿态,无需有任何掩饰,可以对自己完全地,赤裸地坦诚的角落里,当我问出这个问题时,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对她有几分超乎朋友界限的好感的。
且不说她无比美丽的外貌与富贵的出身,单单是她永远洋溢着自信与骄傲,却少有盛气凌人的谈吐,就是我十分欣赏的作风。而且她贵为这古代社会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却从来没有对我表示出任何高人一等的意思,反而平等地对待我,甚至将我引以为友的态度,也令我天然地觉得亲近。
说到底,在偌大的大燕里,只有三个人让我觉得能够畅谈自己的想法与见地而不必设有太多时代与阶层的提防:梁清漓,唐禹仁,与身旁的薛槿乔。小玉算得上半个,但她对我来说更多是妹妹,是学生,而不是完全平等,能与我势均力敌的知音。
哪怕薛槿乔的身份是我所结交的所有人中最尊贵的,哪怕她理应是一个与我处于完全不同层次与阶级,没有任何共同话题的一个女子,事实上,在与她的交际中,我却极少感到这些按道理说会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隔阂与疏离感。到底因为是缘分,是相性,还是默契……不管如何称呼这份让我们合拍的因素,这种“感觉”都是会让我对一个人动念的核心原因。虽然谭箐和颜君泠嘲笑我是个见色起意的人,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在外貌之前,能够与一个女子畅谈无碍,相处轻松,对我来说才是最难得,也是真正能够让我动心的原因。
而且,她毕竟是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个对我表达好感的人。便是没有以上的任何品质加持,仅仅是占了“第一次”这个位置,都足以显得珍贵,也是我永远无法忘却的一份回忆。
也是她第一次让我知道,原来真的有人,有那么优秀的,美好的人,会对我怀有那么真切,那么炽热的情意。所以,就算我仍然难以不去疑惑,到底是什么让这份感情持续到现在,每次想起这件事时,我也忍不住会微笑。被人喜欢的感觉,哪怕是我这么别扭和纠结的家伙,也会觉得真的很美好。
唉,我实际上是个很“三心二意”的男人,是吧?
在越来越多的实例面前,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个渣男了,而这也让我充满了挫败感和愧疚。
也许我可以保证,自己在行动上绝对不会跨越那条线,背叛梁清漓。但是在思想上,我却已经渣到不能再渣了。这已经是继艾莉克希丝和奥丽维娅之后,第三个我不应该,却依旧喜欢上的女子了。虽然对薛槿乔的好感没有对艾莉克希丝和奥丽维娅那么强烈,但也是超越了欣赏与仅对外貌起意的,确凿无疑的喜欢。 我烦恼地揉了揉脸,我到底是什么回事啊?薛槿乔已经是第四个了! 理论上来说,只要我保持距离,然后让心中的这些不该有的情感随着时间消散,就行了。但是,我其实更想知道,为何我会在理智上万分清楚自己应该老实本分,不再“拈花惹草”的情况下,还是那么随意地对其他人动心了。莫非我真的是个花心大萝卜?
作为一个有对象的人,若是梁清漓如我这么轻易地对一个与她结识的男人心生好感,那我一定会受到无与伦比的冲击的,而我相信,我对她坦诚道来的时候,她也一定会感到自己被背叛了。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所以,要该怎么约束这颗不受控制的心呢?曾经我以为有些人交了对象之后,便有意识地与所有交际的异性都划清界线的做法有些太极端了,但是现在……我也许能理解其中的原因了。而且见一个爱一个可不是正常的现象,正常人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吧?为什么我会有这么恶劣的困境?为什么我好像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莫非我真的天性恶劣?
我闭目靠在椅背上,不由自主地紧皱眉头。纵使意识到问题了,这种质问也无法将这团乱糟糟的线理出个能让自己满足的答案。
“怎么了?这么烦恼?”薛槿乔的声音忽然响起,让我睁眼看向她。 我正准备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但话到了嗓眼子,却被我咽回去了。我突然很好奇,我的朋友们面对我这些庸人自扰的烦恼,会有什么感想。颜君泠和谭箐的想法我大概了解了,但薛槿乔作为其中亲身相关的人,又会怎么想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无法驱逐。理智上我明白问这样的问题不会让自己得到想要的答案,而且应该只会惹火烧身。但是,但是,也许有这么一个他人的声音,也能让我自己的思绪更为明晰。
我坐直身子,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确实有件事让我有些很苦恼……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顿了顿,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明明十分清楚不应该做,甚至不应该去想的东西,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犯错。就好象是脑子里有两个互相矛盾的自己一样。”
薛槿乔托腮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后,不解地说道:“你这样的说法也太笼统了。”
我苦笑道:“这样说吧……假设你是个有夫之妇,并且夫妻之间感情很好。但是有一天,你与一个男人结识,并且成为了朋友,然后逐渐发现自己对他有了一些超乎礼仪和朋友关系的好感。哪怕你能够把持住自己不去行动,哪怕你对自己的夫君没有任何不满,甚至十分恩爱,哪怕你明白自己心中萌芽的情感是不应该的,是错误的,但你就是这么无法控制地喜欢上了另外这个男子,从此同时牵挂着两个不同的人……你该怎么办?”
薛槿乔啼笑皆非地挑眉道:“你的脑袋里不思索着阴谋诡计时,就在想着这么无聊的问题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带着一个有些难为情的微笑看着她,而她也很快意识到我这个问题到底在表达些什么,洁白如玉的脸颊攀上了两朵动人的红晕。
“我…这个,其实确实是个,是个有些难以处理的问题,是,是吧?”薛槿乔难得地紧张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改变了措辞。
薛家千金有些不自在地交叉着双手,似乎被这个意义重构的问题难倒了。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默,但是这次,比起舒适与惬意,却是多了几分尴尬与拘谨。 许久后,薛槿乔深深地吸了口气,镇静下来对我问道:“韩良,你会这么问,是因为你并不准备追逐齐人之福,是么?”
哎呀,薛槿乔这么单刀直入的质问,把我问题里那刻意建立的薄薄的一层距离感都给打碎了,要直接为这个回答负责。
我叹气道:“遐想与现实毕竟是不同的。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是个忠贞不二的男人,面对任何诱惑与机会都能视而不见。但如我所说,我并不是那么坚定的人,会被其他女子深深吸引,甚至会对她动心,可又偏偏无法当上那种大包大揽,理直气壮地要求自己的伴侣让出独享位置的人。”
薛槿乔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如此。那,若你的伴侣愿意让你三妻四妾呢?”
我摇头道:“我知道大燕是允许男子娶妻纳妾的,但是这期间的地位差距,实如云泥之别。且不说做不做得到,只论我自己的话,我会希望我的爱人与我是位置平等的,自由相爱的,在彼此的心中都有同样的重量。”
“但这样的爱,又如何能够容纳下更多的人呢?”我叹息道,“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了,却始终没有一个答案。其实答案就是收心而已,但我却又痴心妄想地去渴求更多的……比起困难,倒不如说是个很差劲的一厢情愿吧。” 薛槿乔神色有些好笑地开解道:“你确实是故意与自己为难啊。当今天下,哪个男子汉大丈夫没有几个红颜知己的?便是女子,且不说花间派这种离经叛道的妖女,如我师父这般武功高强,地位尊贵的女子,至今未曾婚嫁,而是与她看得顺眼的美男子过日子,每隔几年就会换几个。这不是困境,反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抿唇道:“是的,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再可笑不过的庸人自扰。” “但是,将心比心,换成我自己需要将亲密的爱情开放给第三者,我会愿意吗?我肯定不会愿意的。我相信,就算大燕的习俗是强者妻妾如云,那些妻妾若真的爱他,那她们内心深处也不一定是愿意分享这份爱的。所以,凭什么就要让我爱的人,做出这种抉择呢?哪怕她们最终首肯了,我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让心爱的人委曲求全,算什么好夫君,好情郎?”
我长长地吁气总结道:“说到底,我并不认为这么做是对的,也并不认为这么做,对我喜欢的人公平。但……我好像就是这么个见一个爱一个的混蛋。这让我十分烦恼。有时候,我会宁愿自己的心没有如此多丰富的情绪。也许我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去真正做出那些会对不起伴侣的事。但是,有了这份念想,有了这份动摇,便已经是无法容忍的不忠了。”
薛槿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有些动容。她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屈膝与我平视,眼神与午后的阳光一样柔和:“过去的我一定会认为这样的男人优柔寡断,胸襟狭窄,敢想不敢做,连几个女子的爱都无法承受。因为我从来没有像你这样如此深入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只觉得强者拥有更多是天经地义的。而如今……我明白了。我的确能够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犹豫,这么挣扎。能够如此彻底地为自己所爱的人设想,将他人的感受当作自己的感受,这是一种很温柔很温柔的心思呢。梁清漓当真是个无比幸运的女子。”
她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悄声道:“有些事情,无论再不愿,也得做。那是职责所在。这一点,你我均有感受。但有些事,哪怕全心全意地渴望,也无法,亦或许不该得到。韩良,你是天下唯一一个真正能感同身受地理解我的男子。而今日,我似乎也能反过来理解你的心了。”
“我不想让你这么纠结,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其实有些东西不需要是完美无缺,也不需要是独一无二的。有些东西只要能够拥有,那么,哪怕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会嫉妒,会不满,但那得偿所愿的满足,便已经足够珍贵了。所以,别太为难自己了。”
她松开手站起身来,迎向由窗外泼洒进来的暖金色阳光,转头对我露出了个有些眷恋也有些洒然的微笑:“将自己的心思如此不做掩饰地说出来,果真十分畅快,可惜我从来只有寥寥几次这样的机会,更可惜我迟了一步,便错过了一切。”
第一百六十一章:粮食
我想要道歉,但似乎也没什么值得为之道歉的。我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也没再有什么需要说的了。
面前这个高贵的女子拥有一颗与她的外貌不符,温柔且善解人意的心灵,并且在这三言两语中,将对这份纠结的看法与她的心意,都告诉我了。再多的,都是多余的自我安慰。
这份该如何便如何,拿得起放得下,贯彻自己意志的坚定和洒脱,真的让我自惭形秽,也让我觉得自己该向她学习这种心态。
薛槿乔还有不少正式工作需要完成,于是我便不再打扰她,离开了书房。小玉好像去上私塾了,还没回来。薛槿乔在了解了她的功课之后,便顺便帮她请了个姓鲁的读书人帮她开小灶,顺便教导一些我力有未逮的内容。双份的功课让小玉叫苦不已,而我听说了之后,也完全支持,在我看来她还得学个三四年才算得上登堂入室。
可惜刘青山被薛槿乔派去商丘提防宁王军的动向了,否则能与他聊聊。我等着午饭,漫无目的地在屋里闲逛了一阵,时不时会与流月和飞雪两个侍女聊上几句。午时,小玉回来了,薛槿乔也从书房里出来准备用膳,我们一起吃了顿饭之后,我便带小玉离开了。
小玉走在我身旁,突然说道:“韩大哥,你们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新来到汴梁的流民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多了。”
我与小玉正漫步在浣纱江的岸边,柳叶成荫,郁郁葱葱,还剩凋零之前的最后光彩。不远处是熙来攘往的商街,既有川流不息的行人与小贩,也有在墙边街角的乞丐与流落至此的难民。我下意识地观察起城中的人们与景象,并且与濮阳中我所见到的种种见闻联系起来。
而我在濮阳的所见所闻,让我立刻发觉小玉这份观察中的隐藏信息:“是吗?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玉沉眉思考了一阵后,说道:“听薛姐姐说,官府终于安排衙役将许多来避难的流民都安置了下来。不过城里的空房和许多人家的空屋都被官府征召,也很快就住满了人。城外那么多军帐,其实不只是军部的兵马,还有许多都是这些流民暂住着的。”
她顿了顿,有些疑惑地说道:“薛姐姐还说,这半个月来,流入到汴梁的流民少了至少有四五成,不知是前往其他城镇,还是到偏僻的小村子里躲藏起来了。韩大哥,你在濮阳见到的是什么景色?”
“……说实话,难民的数量减少很有可能不是因为他们去别的地方,而是因为他们都冒险回到濮阳去了。”
小玉惊讶地说道:“为什么,他们不怕被叛军杀了吗?”
我心情沉重地摇头道:“他们不需要如此担心,因为叛军几乎没有屠杀百姓。恰恰相反,他们打下濮阳之后的行径,克制得不可思议。这些百姓显然听闻了叛军纪律严格,少有扰民的事迹,并且决定冒险一把。”
史书告诉我,无论是农民起义,还是王公谋反,在战火蔓延时,尤其是打下城池之后,哪怕不屠城,大规模的劫掠强奸,肆虐百姓也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而在这过程中,仅仅是不刻意的情况下,死伤的平民都可能会达到一个惊心的数目。 但若说宁王军有一点做得超乎我,也超乎任何人想象的,便是他们对于接管濮阳之后安抚居民的种种措施。严苛但不冷酷,收缴财富主要针对大富之家,而且这些官吏、富翁若是愿意配合圣军行动的话,只要名声并不恶劣,甚至可以保全性命和部分财产。号称自己是仁慈之师的军队谁都做得到,但是能够真正地约束兵卒不去过多地破坏,肆虐的,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雄师。
作为敌人,这是最可怕的。但是作为半个局外人,我也不得不生出几分敬意与疑惑。过去几年暗地里摧残了成千上万无辜男女来打造青莲力士大军的宁王,显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也一定明白在战争中,只要能达成目的,人命是最低廉的代价。
为了保持士气和战斗力,军纪再严的军队也会允许一些过界的行为。那么,为何他会在这种地方显得如此仁慈?真的只是为了收买人心,瓦解抗争意志吗?若只是如此的话,那至少濮阳的情况便是一种莫大的成功,珍贵的人口资源都在口耳相传的传闻下,开始回流濮阳了。
小玉似乎有些脑筋转不过来,迷糊地问道:“为什么叛军没有大开杀戒呢?唔,这个问题好像有些奇怪,为什么贼军一定就要大开杀戒呢?好可怕啊。” 我苦笑道:“你的直觉是正确的,因为按照道理来说,压抑性子,听从命令,顶着伤亡的危险艰苦地攻陷一座城池,死伤了许多人手后,兵士心中肯定有很多苦闷、不满、和欲望想要发泄的。不发泄出来,哪怕再精锐的军队也无法继续作战,就像是你完成功课之后的奖励一样,有糖吃,能出去玩,才有动力明天再埋首学习。所以将领经常会在一场胜利之后任由手下杀人放火,掠夺财富,因为这是最方便的‘奖励’。反抗的力度越大,兵士们吃的苦越多,城破之后的肆虐力度也自然会越大。”
小玉打了个寒颤道:“战争真是可怕……韩大哥和鲁先生讲的那些历史上发生的战事,都会出现这么残忍的结果吗?”
“不,不一定。因为战争是一个很极端,很摧残人的过程,所以在休息的期间,大多数的人需要很极端的方式来缓解压力,才会产生屠城残虐这种情况。反过来说,如果能够以其他的方式奖励军士,让他们无需凌虐百姓便能保持战斗力,那便不需要屠城、劫掠、强抢民女了。”
说到这里,联系上我对青莲教的了解,我似乎有些明白宁王军能够维持这份克制的部分原因了:“嗯,如此来看,也许宁王确实找到了一个能长久保持军纪,又无需过度残害百姓的方式……可怕,当真可怕。”
小玉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我解释道:“你知道叛军的主要战力是青莲力士之军吧?比起叛军在青州不到一万的兵卒,他们麾下的两千青莲力士才是真正攻无不克的关键。我与清漓所修习的牝牡玄功是所有青莲力士必须修炼的功法。这门功法其实注重男女之情中的那一点灵犀之性,修炼有成是会让一颗慧心清净,清明,而不是令人沉浸于欲望中。有了双修伴侣,还有玄门正宗的内功心法,其实很多那些强烈的欲望都可以在修炼中炼化掉。”
小玉耐人寻味地看了我一眼道:“哦……就如你和小姐每晚都会做的那样吗?”
“噗……咳咳咳,你这丫头。”我没想到她会爆出这么一句话来,差点被呛到,引得小玉咯咯直笑。
“嗯,不过,倒也不是错啦。我猜,宁王军肯定也是在约束着青莲力士不去摧残百姓,而是在家狠狠练功的。再加上莲开百籽这个秘术对青莲力士有着极为霸道的控制力,军纪又严,而且,也许是跟功法一样重要的一点,他们的人数不算多,才几千人,外加不到一万的普通士卒,无论是管理还是奖赏都更为方便。” 我点了点小玉的脑门道:“说起来,这倒是让我有些好奇,寻常避难而来的居民对这件事到底如何想。来,官府组织的粥棚应该还在救济难民,我们刚好可以去问问这些人,到底对宁王攻克濮阳有什么看法。”
我们来到外城一片刻意空出来搭成粥棚的空地。寻常时候,这是戏班子唱戏,或者官府对城里居民宣布重要事项的地方,如今战灾蔓延,自然成为了赈灾的场所。
饶是来到汴梁的流民少了许多,在正午的时辰,数个大粥棚前也排起了长长的队,少说也有上千人在此眼巴巴地等着喝粥。而数十个穿着制式略有差异的黑色官服的监市和差役正在吆喝,指挥着人群。不远处还有一队甲胄齐全的士兵在来回巡逻,显然是为了提防暴乱。
这块空地相当开阔,但挤进了这么多人之后,也有如菜市场般肩摩踵接。 我拉着小玉的手,想找一个看起来愿意谈话的人。周围大部分喝着粥的都是蓬头垢面,神色麻木,看起来生人勿进的男女。不,也不是完全如此,有些人显然是饿慌了,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将烫热的米粥灌了下去,但还是有些人似乎没有那么饥饿,而是将其像正常的一餐那样对待的人。
我与小玉来到这样一个甚至可以称之为在慢条斯理地享受午餐的男子面前。他盘膝坐在墙边,身前的地上摆着一个碗,里面还有一半多一点的白粥,每隔几秒便会将碗举起,吹几口气,然后缓缓地喝上一口,脸色满足地吞咽下去。 我们停在他面前时,他抬起头来,对我们点了点头。
嗯,就是你了。比起一路上所见到的冷漠与麻木,这个衣裳有些破旧肮脏,但神色不卑不亢的青年男子看起来会是愿意说话的人。
我蹲下身来,对他笑道:“这位兄台好。我姓韩,这是我的妹妹。请问贵姓?”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答道:“我姓宋。”
我说道:“宋兄是哪里人?”
宋姓男子苦笑道:“还能是哪里来的?半个月前从濮阳逃出来的。” “原来如此。我有些亲家也在濮阳,打起仗之后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很是担心,不知宋兄能否分享一下你的见闻?”我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隐晦地递到他身前。
宋姓男子手脚飞快地将其接过,塞进怀里后神色不变地说道:“乐意为韩兄效劳。”
他灌了一口粥后,抹了抹嘴角,为我们讲了一路逃离出来的经历。
原来这人叫宋源,是濮阳的一个秀才,虽然没能考上功名,但也头脑活络,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也有点门路,所以早早便意识到若不在八月前离开的话,就没机会走了。不过这人确实胆大,或者说想做官想疯了,人生前二十年苦读经书却没能捞着半点功名,便想着趁战事期间毛遂自荐,看看能否做成几件好事,战争过后挣个官帽子。
然而濮阳才撑了不到两个月便被攻破了,也令宋源的如意算盘落空,自个儿反而身陷危机,战战兢兢地不知宁王军会如何处理城中的居民。他在家里躲了几天,发现叛军没有想象中那么残暴,壮着胆子出来混迹了数日后,下定决心趁夜出逃,来到汴梁。
听到这里,我开口问道:“宋兄,我听闻叛军对愿意投诚的人十分礼待,也因此吸引了不少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不知……”
宋源义正词严地说道:“韩兄谬论了,那贼军在濮阳确实大力招募读书人,许下诸多荣华富贵。但在下一腔热血只为大燕而流,寒窗苦读十数年的学识只为大燕子民所用,是要取得大燕的功名官位,岂能背信弃义,卖主求荣?” 他顿了顿,又道,“可惜我这番苦心未能被汴梁衙门所识,历尽艰险才抵达汴梁的经历,对叛军的精要观察与情报,欲要献给官府,那主薄竟说全是被人重复过的旧料,一分银子都没有给,着实是让我心灰意冷。”
宋源狠狠地灌了口粥,脸色愤愤然,有声有色地描绘了一遍他所见到的一手见闻,虽然对我来说没什么新鲜的,但小玉倒是听得入神了,让他更是努力卖弄。讲了个大概之后,他痛心疾首地总结道:“……也因此,我更为了本地官府忽视我的上书感到沉痛。宁王军的军纪之严,战斗力之强让我心惊胆颤!若是官府继续轻敌,恐怕会酿成弥天大祸啊!”
我忍住笑意道:“是这样么?那确实可惜了。不过我倒是听说叛军对平民的进出并不是十分严控,而是任由他们在城外的营地里聚集,然后慢慢筛选进城。” 宋源点头道:“韩兄所言不虚,确实如此。一开始这也让在下有些疑惑,但我越观察越觉得这贼军实在是不容小觑。如此宽松的进出政策并不是因为贼军管理懈怠。这么做的原因在我看来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根本不在乎平民百姓能起什么波澜,而事实上,城破之后,他们几乎完全没有阻碍地便压下动乱便是证明。”
“而且贼军也并不是真的就任由濮阳平民不管了,而是将城内城外的人都通过颁发口粮的方式控制起来,听话的才有粥喝。哼,围城围了近两个月后,饿得慌的,愿意乖乖听话的,才是大多数。唉,我也不是不能明白这些人,但为了大燕,勒紧一下肚皮,也是应该的。”
听了这话,我倒是有些刮目相看,这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同。毕竟是个秀才,住在濮阳这个大城也有几分眼光,宋源显然看明白了一些宁王军的举动的深层意思,态度也是对的,对这个等级的威胁绝不能等闲视之。
不过,青州军部好歹也有些有真材实料的人才,不至于连这个庞然巨物都轻视了,也一直保持着情报上的流通。官府说他禀报的情报都是旧闻了,倒也不是在刻意损他,而是确实如此。但这人的自信劲儿我倒是挺喜欢的,颇有种主位面中网上侃侃而谈的键政高手风范。
我问道:“对平民怀柔,但对那些降军、高手、和官吏呢?宋兄可有所了解?”
宋源狠狠地击了击手掌道:“韩兄好问!对待平民是为了分化咱们青州百姓的方法,对待这些有价值的俘虏才可得见贼军的真正态度。据我所知,贼军并没有将他们都斩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只是将带领军民反抗最顽强的杜将军和几个副将扔进大牢,想来要拷打施刑,唉,圣上保佑,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 “除此之外,有不少官员也直接投降了,真是令人不齿。”宋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恨恨地说道,“无君无父之人,不配为咱们濮阳的父母官!贼军对于这种人反而厚待,显然也是为了收买人心,当真可恶。”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从他咬紧牙关的脸色看出了几分不得志的不忿。果然,接下来又是一通怀才不遇,愤世嫉俗的狂倒苦水,让我和小玉都有些出神。我估摸宋源已经说完有价值的东西了,再给了他一块碎银后,便与小玉离开了,留下这看起来还有几分念念不舍的读书人。
走远了之后,我对小玉问道:“怎么样?”
“嗯……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但又有些不明白跟咱们刚才聊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小玉老实道。
我哈哈笑道:“没关系,慢慢来。有一点倒是让我觉得挺有意思的,那就是宁王军哪怕是到了此时此刻,还在城内城外维持粥棚。濮阳被围了快两个月之后,粮食肯定不会剩下太多。到底是他们有恃无恐,还是不得不如此呢?如果是后者的话,当粮食耗尽时,面对越来越不安的群众,他们又会如何做呢?是会揭下面具露出刽子手的面目来,还是会从外部寻求答案?”
而若从外部寻求答案的话,我们的准备是否能成为那足以为之冒险的续命粮草?因为除了这条计策之外,我们还有几个选择,比如试图截击宁王军从外府调来的粮草,比如同样包围濮阳跟他们耗,比如……
第一百六十二章:诱饵
接下来的几天我闲了不少。军务方面的具体筹谋和计划交给萧泗水这个专业人士去帮田炜搞定,监视严觅的事自然有唐禹仁全权负责,而薛槿乔和宗勤则已放出消息,广招青州武林中人前来汴梁参与反攻。虽然按照我们的设想,最多半个月后就得拔营出征,所以不知道有多少人能赶来,但有一个算一个,都能增加几分胜算。
我现在主要是与唐禹仁在翻阅情报,判断战局的形势,与为重返濮阳做准备。我在考虑该何时前往濮阳,毕竟我肯定是想要在大军出行之前带着军部的具体策略回到濮阳继续探测情报的,但又不想在田炜敲定作战计划之前离开。而具体采取什么样的进攻方式,还是得看宁王军是否有人与严觅连上线,严觅他又如何反应了。
所以虽然青州军部的所有人都上了弦的弓一样开始绷紧起来,为了接下来的大战作做准备,我却出奇地有些悠闲,每天除了处理情报和与唐禹仁、萧泗水等几个参谋推演沙盘,讨论计策之外,便是在练功修养。
过了几日后,薛府书房里,唐禹仁带着难得的激动之色与忍不住笑意的薛槿乔与宗勤走了进来:“严府方面终于有了不一般的动作。叛军可能终于准备下手了。”
等着这三人从军部会议回来,无聊地靠在椅子背上发呆的我跳了起来,兴奋地问道:“真的?发生什么了?”
唐禹仁将手中的笺纸放下,仔细道来。田炜秘密地给唐禹仁调去了五组绝对信得过的精英军部密探,二十四小时无间隔地秘密监控严觅的动向与在严府来往的所有书信与来人。虽然军部的细作不如玄蛟卫综合素质高,但干这种见不得光的活也相当厉害,严觅与他一家人每日的吃喝住行,事无巨细地摆到了田炜与唐禹仁身前。
军部的人马被告知这是为了保护严觅,并且需要严格保持秘密,但相信其中比较敏锐的人也肯定有所怀疑。
而昨天一个轻功相当高强,根据细作的汇报应该有至少二流水准的陌生高手趁夜潜入了严府后,待了不到一个时辰然后便悄然离去。今早严觅便称病没有参与帅府的会议。严觅一直是个对于工作极为上心的人,而这是宁王军入侵青州的数月以来,严觅第一次请假,倒是引起了一些不知情的人的议论。
我仔细咀嚼了一番后,振奋地说道:“不可能是巧合,他必定在权衡到底该如何做。让我想想,若我是叛军的高手,会给他多少时间考虑呢?嗯,最多不到三日吧,然后该如何确认严觅是否会投敌?他有了防备之心后,亲身回去与严觅交谈,确认他的意愿太冒险了,哪怕是一流高手,若是严觅铁了心要保持忠诚的话,设下埋伏对付叛军来使都有如瓮中捉鳖。”
我来回踱了几步,灵光一闪道:“有了,哈哈哈,咱们之前的预料还真的很有可能实现。若宁王军够聪明的话,使者将这个消息送到之后,就会直接藏起来,静观其变。不需要从严觅口中听到他的决定,这种口上说的话是最没有价值的。不,要是他愿意屈服于叛军的威逼利诱的话,只需要做出一件让叛军满意的,也让他的诚意完全显示出来的事就行了。”
“有些帮派接纳新成员时,尚且会要求投名状。那么严觅这个等级的敌方大官所需要取信的投名状,又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呢?直接赚开汴梁大门或者刺杀田将军这种事有点难,但是有足够分量,却又在严觅的能力范畴内的……应该便是卖一卖军部的情报,或者让叛军拿个足以让我们感到痛的小胜利了吧?我就不信他们这么能忍,这么敢冒险,不让严觅事先付出任何足以让他后悔的代价,就轻率地相信他的配合。”
唐禹仁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薛槿乔和宗勤则好像有些无言以对。
几秒后,薛槿乔有些无奈地对我笑道:“看来我们不需要多说什么了,我们的猜测与你一模一样,接下来就看严觅如何反应了。要是后天田将军还没有收到他的坦诚禀报,那咱们这个诱饵作战就要正式行动了。”
宗勤默诵了一句佛号后叹道:“阿弥陀佛,希望严施主不会犯下如此错误。” 唐禹仁不置可否地说道:“目前一切都按照我们的预想在进行。田将军今早看到严觅告病之后,已经在准备可以将行踪泄漏给叛军的粮草队了。不过这些事务本就是严觅负责的,虽然是最容易卖给叛军的,但也是最容易引火烧身的做法。”
我若有所思地道:“确实,严觅这人从一切的信息来看,谨慎如鼠,唯有在自身确切地威胁到时才会大胆地出手,心黑手辣。如果他还心存侥幸的话,不一定会卖粮草队的情报。”
薛槿乔从书架上取下一卷地图,娴熟地指出了数个小黑点:“这几个都是汴梁方圆二百里的驿站,这两条线则是从汴梁到濮阳运输辎重的必经之道:一条通过铜鸡谷,一条通过黄土林。军部拔营出征之前必须将粮草先行运到白梁村这一带,在离濮阳六十里外便必须控制住整条粮道通畅无阻。但是最重要的是铜鸡谷,铜鸡谷才是确保运输路线的必占据点。”
“叛军最令人头痛的便是青莲力士组成的高手队伍,一夜内便能奔袭两百里,来去如风,骚扰破坏,极难防范,所以每次运粮都只得配上往常的两到三倍兵力或者整队的高手去防备,负担极大。”
唐禹仁揉了揉眉心道:“反过来说,叛军占据了濮阳之后,在秋收的粮食被收割之前,必须依赖青州与顺安的官道。我们或许可以试图奇袭叛军自己的粮队。”
我啧声道:“可惜对方的情报保密功夫做得不错,何时运粮,从哪条道路,都难以判断。”
截断粮道说起来容易,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制胜道理,但真正操作起来实在是难。其一是情报难得,其二是行动要迅速、隐秘,其三是要能够有效地对抗护粮的兵力,更不用说很多时候需要深入敌境,自力更生,也没有大部队的支持。也就宁王军拉出了一整军单兵素质比现代特种兵还能打的二流三流高手来,才能如此碾压性地将小股的高机动性队伍不断派出去完成战略性目标。
我摸了摸下巴,想起自己数日前的思虑,有些担忧地说道:“当然,其实也不是不能从后勤方面对付叛军。事实上,据我了解,叛军一直在颁发粮食,城内城外都有相当规模的粥棚。这么做虽然能收买人心,稳定统治,但对于粮食的消耗非常大。因此,针对这一点确实有一条绝对有效,代价也绝对惨痛的毒计。这个方法军部肯定也有人在考虑,但我希望咱们根本用不着这条计划。”
唐禹仁嘴角抽了抽,摇头道:“若要这么做的话,那跟认输了有什么差别?” 宗勤与薛槿乔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赶在秋收之前,空室清野。”
唐禹仁神色阴沉地冷笑道:“若是没有找到严觅这条线,双方真就这么拖下去,军部那群饭桶急起来时,可能还真会献上这条两败俱伤的计策。还好,当下应是用不上的。”
“空室清野是指?”薛槿乔似乎隐约有种猜测,小心地追问道。
我干咳一声道:“青州庄稼一年两熟,冬季过得好不好就看秋收的这一把庄稼收成如何。濮阳郊外成千上万亩良田九月底左右开始成熟,要十月份才能彻底收割完毕。若是咱们派人往这些还未长成的农田里一把火烧了,有多少烧多少,那叛军困在城里,冬季一至,便只能依赖顺安的粮草运输了。那时,我们有兵力上的优势,若能切断后路让来自顺安的后勤进不来,可以直接将他们围死。” 宗勤眉头紧锁,面露不忍道:“……小韩,这有伤天和啊。这么做,濮阳数十万百姓岂非堕入无边炼狱?”
我苦笑道:“没错,估计至少得饿死几万个人。到时候,‘岁大饥,人相食’的场景恐怕会成真。咱们重夺濮阳是为了挫败叛军,还青州百姓一个安宁,而不只是为了输赢。真的需要认真考虑这个做法,将我们欲要帮助的人视作待宰的牲口的话,我们就已输了一半了。”
唐禹仁冷哼了一声:“而这还没有做绝,做绝的方法是再派人进城将粮仓给烧了,让叛军尝尝他们自己的手段。不过,便是连狼子野心的叛军也没有屠城,没有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我们岂能连他们都不如?”
众人一时默然。这是个代价大得不可思议,但也确实有效的做法。谁也不能确定,在胜利的诱惑与近在咫尺的危机下,若不是有了更好的选择,军部会不会采取这个丧心病狂的计策。
薛槿乔长叹道:“所幸,你们揪出了严觅这条线。接下来便只能等了。我与宗勤师叔近日已将青州军部准备全面攻打濮阳的消息加急放了出去,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很快便能赶来。”
她对我和唐禹仁笑道:“且不说别的,景源和景珍这对师兄妹前日在我们还未将人派往太清道时便恰好送达书信说从会燕州启程来到汴梁助力。我派的庞师叔也终于有机会处理掉镇南的手尾,不日便会抵达汴梁。”
唐禹仁点头道:“有‘横断天涯’庞师凌在此,又是一大助力。”
薛槿乔小声嘟囔道:“为什么别人是冷玉仙使,是浪里挑花,是横断天涯,我却是碧华手?”
我听到这份牢骚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槿乔,不喜欢这个称号的话,你取个新的吧。显然你已经想过什么样才是好的外号,不如跟我们分享一下?” 昆仑派大师姐撇嘴道:“哪有给自己起外号的?”
“既然如此,那我给你取一个吧。嗯,我看看……”我看着薛槿乔带有几分期盼的神色,沉吟了几秒后抚掌笑道,“既然你的成名武功是碎玉掌,那么取你现在绰号的一个‘碧’字,就叫‘碧落仙琼’,跟你师父也一脉相承,如何,够漂亮吧?”
宗勤抚须点头,便是唐禹仁也首肯赞同。薛槿乔反复地念了几次后,露出了一个明艳的笑容:“你还有几分巧思嘛,这比碧华手好听多了。唉,可惜,若要自己传出去的话,也太没脸皮了,这等绰号只得留给自己说。”
在一阵轻松许多的打趣中,我们散会了。回到家后,我隐隐有种预感,一切很快便会分晓,也因此加紧了速度将最后几张符箓画完,并且将行囊准备好了。 又过了数日后,便快到了九月下半了。严觅理所当然地没有禀报任何不对,只是休了两天病假之后,一切照旧地回到了军部的班列里。而这个选择,也令田炜做下了最终决定:从现在起,以叛臣视之,不再留任何情面。
随着秋季的逼近,这片富饶的土地也完全染上了象征着丰收的金黄色,青州军部的大队兵马也完全机动了起来,拔营出征的时机指日可待。虽然气氛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但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完成着本职工作。
事实上,在意识到田将军准备出击的意志无可动摇之后,哪怕是之前极力反对冒进的胡东来,钱一鸣等人都识趣地没再罗嗦,而是将精神放在如何攻城这件事上。
在做好了一切准备,粮草队也与先遣部队派了出去之后,田炜仍然没有下达全军启程出征的命令,让不少军部将领甚是疑惑。
唯有我们这一小撮人知道,田炜在因何犹豫,在等待什么。
而当先遣部队走过了大概一百五十里路,也就是近半的路途时,我们等到了自形成这场作战计划之后,期待已久的“噩耗”。
后勤部队昨晚在抵达白梁村后,深夜里数百高手突然从天而降,悍然袭击运输进村的物资,将粮车与临时存放物资的库房放火烧了,然后毫不恋战地抽身离去。短暂的交锋中虽然仅有数十人丢了性命,人手损伤不算严重,但军需遭受的打击十分沉重,至少有上千石的粮草被毁,可以说是个十分令宁王军振奋的情报。 收到这份消息的当天晚上,我在群聊中与队友们商议。谭箐道:“田炜是吧?真是舍得啊。原本城里宁王军的人听闻青州军部大部队准备出发攻打濮阳都有些忧心忡忡地,今天收到这消息简直是士气大振。”
“是的,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就是那几十个牺牲的兵卒实在是遗憾。也许这就是战争吧,没有付出便没有胜利。明天我们应该就要从田炜那里得到后续的指令了。等具体的作战定下来,我要赶在大军拔营出动之前回濮阳跟你们会合。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探查到莲开百籽的施术秘密?”
“还差一点。这些人还真够小心的,虽然我已经确定了他们施术的地点就是在军营里,但是那也是整个濮阳防备力量最足的地方,以我目前的法力,一个人恐怕混不进去。不过我忙着冒充你乱晃,没法专心捣鼓这方面的问题,不然,再给我几天观察和筹谋,我就不信把他们揪不出来。”
“没事,等我过去了可以跟你一起行动。除此之外,你们那边没事吧?” “一切平安。我倒是跟你媳妇谈得挺来的。啧,你这家伙,梁清漓的性格也太好了吧!又温柔体贴又聪明得体,一颗心系在你身上。混蛋啊!就这样你还要开后宫?嗯,不过艾莉克希丝和奥丽维娅也都很棒就是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花心。”
“……我看我除了防备青莲教之外还得防闺蜜。”
“哦?我倒是对周铭的正宫很感兴趣。”一直没有说话的颜君泠在聊到此处时才插上嘴。
“正事一点不沾,一有八卦就出现了是吧?”
下一天,我特意与众人一起来到帅府参与今日的军部会议,因为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便是总动兵的日子。
在场的除了上次见到的人员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宗勤身旁与他轻声交谈。男子可能四十岁上下的样子,身着玄色官服,国字脸,面皮枣红,眼神如刀,留了一撮修整得极为整齐的短胡须,相貌极是威武严峻。
薛槿乔带我和唐禹仁进去时传音入密道:“那便是庞师叔了,待会儿散会后我再与你们引荐。”
处理了一些琐碎的事项后,田炜站起身来神色肃穆地拍了拍手掌道:“好了,今天没有太多需要讨论的,因为诸位也应该明白前天发生什么了。”
“传我命令,除去三千守城之兵,今日全军拔营出击,在日落之前要到西塘镇。”
“敌军是不会轻易放弃濮阳这个立足之处的。他们会拼尽全力地来攻击。而我只需要你们做一件事,那便是在每次贼人胆敢冲锋时,将他们杀下去!” “是,将军!”
众人均是躬身受命。
田炜继续道:“严通判听命。”
“属下在。”严觅往前一步。
“粮道被断这种战术,贼军必定会再次尝试。当下我给你加派两千精兵,要你力保辎重运输不失。”
严觅神色凝重地躬身道:“属下明白,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叛军再次成功。”
田炜一条条地将命令颁发下去,如此讲了一刻钟之后,才宣布散会,而军部众人也一一地离了会议厅,只剩下被田炜留下的我们几个知情人,和庞师凌这个乍来的昆仑派长老。
田炜先是对庞师凌笑道:“师凌,你算是来了。”
庞师凌抱拳道:“将军辛苦了,多谢这段时日在维持青州战局之余,还照顾了我这师侄。”
田炜耐人寻味地看了正襟而立的薛槿乔一眼道:“恰恰相反,在你这师侄带领下,我们可才找到了制胜的机会。”
庞师凌惊讶地说道:“愿闻其详。”
于是薛槿乔开口将这段时日翻来覆去地讨论,已经讲到惊奇之处全无,令我和唐禹仁厌烦的经历与谋划仔细地与庞师凌道来。当然,对于从未了解过其中诡谲莫测的人,这个故事还是足够精彩的。所以这位阅历丰富,武功高深的昆仑派高手也没能免俗,听得脸色不住变幻。
待到薛槿乔说完之后,庞师凌垂首思考了一阵后,叹道:“青出于蓝啊。槿乔,便是师妹、师弟当年也无这般胆识与格局,你不负我派这一代的大师姐之名。”
薛槿乔迤迤然地行了一礼道:“师叔过奖了,要我说到底是谁真的是天降的叛军克星,那还得是唐禹仁与韩良此二人。”
庞师凌眼神中带着浓厚的欣赏对我们道:“槿乔这段时间提及最多的便是你们俩人的名字。‘灰蛇’唐禹仁果然名不虚传,左统领麾下人才遍出啊。而韩良你不仅之前算得上名不经传,如今也担得起一鸣惊人这四个字了,当真是后生可畏。”
我与唐禹仁均是抱拳道:“多谢前辈嘉奖。”
做完了介绍,尤其是这份机密作战的介绍之后,庞师凌便与我们一起告退了。田炜让这个初来乍到,才刚刚进城的男子知悉这个整个青州不会超过十人知道内情的计划,让我也有些惊讶。看来薛槿乔的这个师叔的身份和分量比我想象中还要重。
离开帅府,一路上庞师凌都在仔细地听薛槿乔禀报工作。这份报告里我和唐禹仁出场的频率相当高,毕竟是她的一号和二号智囊,存在感无法不高。 来到门前,庞师凌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有些自豪的薛槿乔,又看了看我俩,轻笑道:“你的眼光确实不错,比起武功,也许这才是你能够傲视同辈人的真正本事。”
这句称赞令薛槿乔笑靥如花,我也为她受到赞许感到高兴,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庞师凌看向我的目光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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